“可汗误会了，在下这兄弟是在宫里侍候皇上娘娘的，自小受过宫刑的。”
“好了，将军不必遮掩了。我们大汗可不是傻子，这位必是将军的亲近之人罢，何不敞开了谈话？”一个苏尼说道。
平坚见瞒不过，只好承认：“正是内子伽罗，因一路上女装多有不便，方以男子之貌示人。可汗勿怪！”
“哈哈哈，果然如此！人之常情，将军一路大漠戈壁过来，流寇盗匪猖獗，是该小心谨慎些。将军夫人一路跟过来跋山涉水，辛苦异常，不如去更衣歇下？”科罗想到一个妇人随军跋涉几千里的路程，确也不易。
“谢过可汗。伽罗便退下了。”玉楼只好带着小南回去休息，她确乎也太疲乏，肚子愈渐大了，倘若在这西域产下孩儿，一时三刻是断断回不去长安的，倘若回长安再生产，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比来时要艰难多了。
平坚目送她出去，便接着她的话说起来：“内子的意思，想必可汗也听清楚了，若可汗也希望突厥国像中原国家那样富庶必然要发展农耕，可是农耕在这茫茫草原和高地之上寸步难行，我们已经仔细看过这里的土壤，稻子、粟米、大部分果蔬很难种植，倒是适合葡萄、棉花、小麦等生长。小麦作为国家的粮食储备，可以长期存放，葡萄、棉花可以作为促进边界贸易的商品，我们此行带的虽不是珍宝，却比珍宝还要珍贵。可汗有了粮食在手里，就如同有了杀手锏，手底下的部落哪个不听话就打哪个，听话的可以农事教授之，一旦他们有了长期落脚的地方，谁又愿意劳命伤财，频繁迁徙呢，如此一来，不是更有利于疆域辖制？平时可以积累一些物资，战时便可放开手脚。也不至于让中原国家指摘可汗穷兵黩武，不事稼穑。”
“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突厥人游牧已久，这生活习性早已养成，只怕一时三刻不好改变。”科罗虽觉得他的话在理，可仍是担忧。
平坚道：“请问可汗用惯了我中原的蚕丝锦缎，可还愿意穿回棉麻粗布？人自然是这个道理，可汗不必急在一时，汗庭所在之处，水草丰茂，大可开一片土地先试着种植农物，百姓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发愁，自然也不必千方百计去放牧了。”
科罗道：“将军此计甚好，只是我突厥人无人懂稼穑之事，纵然将军有神仙的种子，也是糟蹋了。”
第116章 突厥（2）
平坚淡然一笑：“可汗无需忧虑，内子颇通稼穑，只需指点一二便可。这些地里头的东西，稍稍用心便能长成。”
科罗不住点头，他们不但带来种子，还有技术，从此他们就有吃不完的粮食了，虽说牛羊肉一样果腹，可到底生长周期太慢，产量也低。“哦，夫人深闺娇女，还懂得这些，真是难能可贵。将军大恩，我突厥国不知何以为报。此事若成了，本汗一定拜服将军，唯将军马首是瞻。”
“可汗言重了。可汗往后只需约束边关将士，严加律令，使他们不敢滋扰我边境百姓，友好睦邻便是。”平坚将两国的摩擦轻描淡写成边关将士的不安分，给足了对方面子。
科罗面露尴尬连声道：“这个自然、自然。”
“汗庭来了贵客，可汗怎么不叫臣妾来迎接呢？”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女子，摇曳身姿，款款而来。
“这位是？”平坚猜到几分，只是不好直呼“可敦”。
“算起来你们是她的娘家人了，这位是本汗的可敦，也是你们中原尊贵的长乐公主。可敦，这是大周来使，普六茹将军。适才她的夫人已经去歇息了。果然你们中原女子都如水一般娇嫩啊！”科罗冗长详细的介绍，加重了空气中的□□味儿，平坚都感到头上在滋滋冒着火花。
“哼！算什么娘家人？他们不过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长乐公主目光里恨不得射出一道冷箭，杀了这些取缔了她的大魏的乱党。
平坚笑道宽厚一笑：“历朝历代更迭，乃是天道轮回，岂是我一介微员可以左右的，不瞒公主说，我乃是十四就跟着我父亲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里刨食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从这一点来说，我确实问心有愧。可是对百姓来说一场战争，推翻一个王朝会让他们生活更幸福的话，我认为这就是战争的意义。”
“哼，巧舌如簧，任你说破天，这宇文家也是篡了我拓跋家的王朝。我与贼朝势不两立。”长乐公主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国土，将心中郁积已久的气都撒在来使身上。
科罗连忙制止她：“可敦今日言语出格，冒犯尊使了，普六茹将军为咱们带来了中原的种子，他的夫人还懂稼穑之术，是来帮助咱们的。等将来庄稼长出了黍麦，你就能尽情地享受你们中原的美味了。”
长乐公主道：“哪有那么容易，我当日出嫁之时带来那么多上乘的种子，还不是都白白浪费了？难不成普六茹将军有三头六臂？我还就不信了。”
平坚也不同她争论：“我在这里多说无益，咱们还是以观后效吧。您说呢，可汗？”
“对对对，本汗信得过将军和夫人。”科罗说的是实话，他就是信得过他们，直觉告诉他，这对夫妻可不是江湖术士。
玉楼见过长乐公主几次，一次比一次令人满意。
第一次是在汗庭的大宴上，她决意要给他们难堪，于是开口问道：“将军和夫人的种子什么时候才能长起来？本宫已经等不及要尝尝家乡的味道了。”
玉楼念在她一个亡国公主，又是远嫁和亲，心中多少有些怜悯的，并不和她针锋相对，反而耐心向她解释：“公主，种植稼穑不是妖法，没办法一夜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但是将军和我已经搭起来大棚，里面温暖如春，适合播种，相信不几日便可见青苗了。”
“哈哈，温暖如春，眼下正是冬季，你用的什么法子让它温暖如春，难不成里面升了火炉？真是笑话。”长乐公主虽不懂农耕，可是这突厥汗国的十月里是个什么气温，她非常清楚。
“咱们在这里多说无益，公主可随我到大棚一观。”
“好，本宫就去看看你说的把戏。”她不信她有什么扭转乾坤的本事。
玉楼对于在这里还能施展自己种田的才华，没有辱没这些年的埋头苦读，很是满意。一千多年后已经验证了这片土地的气候适合种植的农作物，她不过是捡个现成罢了。
为了减少植物的生长周期，免去等待四季的轮回，玉楼不得不用琉璃瓦和水晶制作了一个高成本的大棚。“公主说的很对，气温极低的时候，里面的确可以升上火炉。只是眼下还不到隆冬，完全不需要。”
长乐公主一走进大棚，就已经在内心里赞叹不已了。
温暖如春，她说得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植物在大棚里，在科罗和长乐公主的眼皮子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这里阳光充足，很利于植物拔高。
长乐公主对待她的态度有些转变。毕竟之前那样为难她，她没有计较，玉楼还拉着她的手说道：“公主不久就能吃上新鲜的黍麦了，这种家乡的味道，一定会解公主思乡之愁。无论你是魏国公主，还是谁的公主，你都是我们中原尊贵的公主，你为国家的繁荣，人民的安宁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们都应该敬仰你！我们作为娘家人要向你说声谢谢！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你若是在这里受了委屈，一定写信告诉我们，长安永远欢迎你。”
“谢谢你，”长乐拥抱了她，她心里的酸楚大概只有女人懂得，虽然看上去尊贵无比，可是内心的凄凉、无助又能与谁说？“伽罗，这么多年总算有人说谢谢我，我是为了家国才远嫁这里的啊！大道理我都懂，可是他们终究欠我一生的幸福，是不是？”
“是的，是的，我替中原的百姓谢谢你，”玉楼轻抚着她的背，“好在可汗是疼爱你的，凡事往前看，往开了想，这突厥国的习俗，的确和中原地区不一样，可你那么年轻，也不能守寡一辈子，可汗既然对你好，咱们就前尘往事随风去，好好过日子吧！说了你也许会不信，这样的事情我也遇到过，好在蒙将军不弃，眼下我再没有遗憾了。”
“真的？伽罗，我看将军和你夫唱妇随，竟不知你也有这样的遭遇。”
“所以，人要往前看啊，若是只顾着回头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还要怎么往下活呢？”
当第一支小麦出穗的时候，科罗的心已经扭曲了。
中原的粮食也能在草原大漠里发芽结果，这是上天赐给汗国的恩典，他神往中原的土地，他很想去看看，那里的麦黍，那里的稻米，那里的参天大树，层峦叠嶂。
这个女人，仿佛拥有一双自带魔力的双手，在她的摆弄下，植物乖乖听话，茁壮成长。她大着肚子在温室里忙碌的样子，真是一副最美的农耕图。
“夫人，本汗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夫人一闻？”科罗走上前，拿起水瓢学着玉楼一点点洒水。
“可汗请说。”
“可否请夫人在我突厥多停留些日子，待到明年春季，农耕时刻夫人再指点一二？”
“本应如此，可汗也见了，只是伽罗月份渐大，再多做停留只怕要耽误在这里了，公主也是中原人士，完全能指导他们的农耕，我已经将我毕生所学教授给咱们的司农，他们现在掌握的技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可汗的盛情，伽罗注定要辜负了。”
第117章 可汗强留
说到这里，科罗却往前走了两步，突破了两个人该有的距离：“倘若我要强留呢？”
“你……可汗说笑了。伽罗一介女流，哪里值得可汗盛情挽留？”玉楼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毕竟这种强留使节这种事，历来都有发生，苏武留胡，张骞被扣在匈奴十年……
“倘若本汗要留你和将军在这里呢？要知道，我突厥汗国盛产美女，也是男人的天堂，若是将军身边有几个绝色的美人，你猜他能把持得住吗？”科罗说着话，手上却不安分地揉捏着她的肩。
玉楼一抬手将他的手打落，又退回到安全距离：“可汗这么没有分寸，丧失了一个做君主的礼节。将军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科罗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不必了，将军此刻不方便，夫人你月份渐大，不便伺候将军，本汗安排了几个美人，替将军排遣寂寞。”
“你无耻！”玉楼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甩在科罗的脸上，“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恩将仇报之人！”
科罗舔掉嘴角渗出来的血，捉住她的双手：“本汗是为你好，怕你受不起刺激，毕竟，将军血气方刚，玩起来没轻没重的。”
玉楼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发力挣脱了他，一边回到汗庭，带着人四下寻找。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蒙古包里找到了他，几个□□的女人围在他身边，平坚满脸酡红，直到玉楼找来，方才如梦初醒。
“玉楼，你听我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自己的男人这个场面，玉楼气血上涌，险些晕厥。“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无需多言，快穿上衣服走！”玉楼冷静下来，只想快点逃出去。
“来人，把夫人带下去休息，将军还要办正经事呢！”科罗追了过来，平坚心知中了他的奸计，急忙携了玉楼往外跑，喜子闻信赶来，一路厮杀冲出重围，玉楼身子笨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生怕动了胎气，无奈落了后，平坚被下了药，四肢无力，眼看就要被悉数拿住。玉楼果断命喜子：“快携了将军速去，不要管我！否则都要被扣在这里了！”
平坚停下脚步，果断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死一起死。”
“你糊涂，你活了我才能活，喜子快带将军走，一时半会我还是安全的，倘若将军在这里反倒绊住了大家。你们逃出重围，整顿人马，再回来救我不迟。”
“不，玉楼，我不能再丢下你！不！玉楼跟我走！”平坚还在挣扎，喜子一个重击在他肩上，他方才老实了。
“夫人放心，待我们整顿人马就回来接应夫人！”
玉楼也实在无力再跑半步，科罗带人追了上来，她抽出匕首，誓要与他们拼死一战。
“夫人若是识相，赶快放下手中的利刃，小心伤了自己。”科罗轻笑一声，心里想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小妇人，能有几分力气，便是仗着手里有刀也不过是多费一点手脚。遂命身边的人上前捆了押回去。
科罗身边随侍的也算得上高手了，并没把一个大肚子的夫人放在眼里，赤手空拳上前就要去夺他的刀。玉楼一记反身回旋，短刀从身后绕到了左手中，登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震，他们都轻敌了。“科罗，我今日不想杀人，也算是为我腹中的孩儿积德。倘若你今日非要置我于死地，我拼尽全力拉上你垫背还是有富余的！”
“本汗竟然小看夫人了！夫人与我等拼命岂不是太不划算？倘若我真想对夫人不利，何必要等此时。好，只要你今日不试图逃跑，我可以还将你待做上宾，只是，本汗所求，还请夫人重新考量。”
“好，我不跑，茫茫草原，我也无处可逃。让你的人走开。”玉楼眼前要紧的就是稳住他，她已经猜到科罗的如意算盘，势必要把将军和她分开，各自婚嫁，不得已扎根在这里。这是他们留住一个外来者的惯用伎俩。
“你的将军丢下你独自跑了，你们中原有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猜他还会不会回来呢？”科罗有些幸灾乐祸，幸而她没有跑掉，否则他就损失大了。
“可汗不知道中原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一句叫做‘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让咱们拭目以待。的确，中原的疆土、文化太令人着迷了，以至于千百年来，有无数的蛮夷企图入侵中原，却又屡屡被打败，秦汉时的匈奴，仗着自己弓马娴熟多生滋扰，最后不还是被四分五裂了？可汗莫不是以为自己可以望其项背？”
“夫人好一张利嘴！本汗并没有如此打算，倘若日后在夫人的襄助下我们还有崛起那一日，本汗并不介意带着夫人再回到中原。”科罗自认为还不能跟匈奴比狠，他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是想霸占了眼前的女人，让她助突厥发展农耕经济，为自己的基业添砖加瓦，或许若干年后，突厥真的能壮大到吞并中原那一日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