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笑她：“你倒是看的清楚。”
“夫人莫要取笑，这位恩公实在长得出挑，奴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错，他就是中原人士。”
入了夜，高穆又来了，这回令人送来了许多滋补的药材，“夫人有孕在身，又大病初愈，宜当多进补，否则连这茫茫雪原都走不出。这是你的信。”高穆修长的手指夹着信封，漫不经心递过来。
玉楼接过来，信上仍旧是他们约定的密码，原来平坚一行出了三弥山便一路向东，同样遇到暴风雪，几次险些丧命，行至草原腹地，又遇到月氏的残部将他们扣押，眼下正筹谋如何逃出来。高穆淡淡一笑：“你等的人来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我在等谁？”
高穆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满心里还盼着他回来带你走呢，可是他被扣住了，月氏的残部游荡在草原几百年，就这一支没有被氐羌和匈奴同化，如今他们部族只剩唯一一个公主，必然要招赘驸马，繁衍下去，而你等的人，此刻正在美人帐温柔乡中惆怅。”
“你信口开河！你偷看我的信？”玉楼见他提起月氏，又知道这么多事情，不由得怒问他。
高穆摇摇头，轻笑一声：“并没有，我是亲眼看见的，草原上发生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救你？”
“小南，收拾东西，我们去找将军。”玉楼不想在这里和他多费唇舌，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一刻也住不踏实了。
“夫人……”高穆还要阻拦，玉楼抢白他：“高公子何不好人做到底？与其将我留在这里挖苦我，不如放我去寻我的夫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多谢！”
高穆被抢白，也并不恼，“夫人要走，也要量力而行，外头天寒地冻，你身子笨重……”
“不劳公子操心，我们好得很！来人，整顿人马，咱们出发了。”
玉楼走出营帐才看见这个地方的全貌，位于平原一个低洼地陷处，避开风雪，比外面暖和得多。一出营帐寒气激得她身上一阵哆嗦，可是狠话都说出来了，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高穆看她的反应，终究事不忍，命人拿了羊皮袄奉上：“夫人保重，这风雪大约要夜里才能住了。”
“谢过公子。”玉楼硬着头皮带着众人，在风雪中赶往月氏。
雪地里行走艰难，可是谁也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出这茫茫雪原了。好在天黑之前，风雪停了，他们远远看着一片林子那边有炊烟升起，玉楼终于松了一口气。
满以为找到了栖身之所，夜里就万事大吉了。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口哨声，玉楼心道不好，必然遇到了流寇或是中了埋伏。不想还是高穆一行人，他竟然一路跟随他们到了这里。
“公子还真是阴魂不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玉楼生气的是，他尾随了一路，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太可怕了。
“伽罗！”
“夫人，是将军，是将军！”小南眼尖，率先看出从营帐中走出来的，正是走散了多日的将军。
“将军！”玉楼恨不能扑上前去，打他一顿，问他为何一走了之？
高穆却上前来拉住她：“将军，你这个妹妹可真是难缠得很，我让她多歇息几日再来找你，她就是不听。”又转头对玉楼道，“夫人，为夫没有骗你吧？这不是你哥哥是谁，他不是好好的？”
玉楼听得如坠云雾。平坚走近来，眼里闪着泪光：“妹妹身子可好？”
妹妹？
第120章 将军入赘
“将军！”她暗暗地问他这是唱的哪一出，传说中的有情人终成兄妹吗？
高穆过来拉着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哥哥这是有喜事了，你还不给哥哥道喜。”话说到这个份上，玉楼也只好福了福身：“给哥哥道喜了，我们在汗庭左等右等你都不来，只好一路寻来，不曾想哥哥在此遇到了好事。”
“这是坚哥哥的妹妹来了吗？”声脆如莺啼，一抹艳影婉转袅娜迎出来，“都站在这雪地里做什么，快进来说话！”
玉楼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小巧玲珑，衣着同突厥人大致雷同，兽皮夹袄，袖子里露出一节锦绣，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中原来的料子，身份非富即贵。
“走吧大舅兄，伽罗这边请。”高穆引了玉楼入座，悄声道，“待时机合适，你家将军自会向你解释的。”
平坚不时向她这边张望，他的眼里有奇怪的神色，仿佛有些欣喜，又仿佛全然是陌生的。
“今日小女择得娇婿，在此告示众位族人，咱们月氏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一个老者端起酒杯，满脸红光，激动地对在场的人说道，“百善和普六茹坚，你两人因缘际会，天生一对，月氏的未来就是你们的了，我们这些老朽，再也奔波不动了。来，一起祝他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众人高呵！
“你们尽快成婚，我看这个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不如择在那日你二人礼成？”
“族长，普六茹等不及了，不如就十六吧！”平坚说道。
“哈哈，也好，十六迫在眼前了，年轻人性急得很，好，依着你们。百善，你要好好待你的夫婿，他可是你亲自挑选的！”
百善羞赧地看向平坚，仪表堂堂，卓尔不凡，他是大周的将军，以后她就是将军夫人。平坚回望着百善，眼底是绵绵情意。
玉楼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将军是被胁迫的，到底是用什么胁迫了他，让他全然不顾她的生死安危，在这里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如今他没有别的亲人，能让他俯首的只有她们母子的性命了。
平坚被他们看得很严，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单独和他说话，高穆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事，一味地拦着她。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将军说话？”
“为了你和将军好，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月氏的人不多，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好惹的，否则也不会活到今天，你家将军眼下受制于人，离开了月氏只有死路一条。”高穆说着将她拉进帐中，“如今你我才是夫妻，不早早歇下会惹人起疑心的。”
“滚开。不要碰我！”玉楼低吼道。她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将军受制于人了。他看她的眼神俨然就是一个妹妹，怎么会这样？
“委屈夫人，今晚甚至往后，直到十六之前，要和我同在一个帐中歇息，我高穆乃一介君子，定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敢稍有冒犯。”
“谅你也不敢，否则你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高穆摇头笑笑，满脸无奈地道：“夫人这小刀，只能防君子，小人是防不住的。我与将军有过几面之缘，将军少年勇猛，我折服于他的大将之风，愿意救你夫妇二人回中原。只是这月氏，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万望夫人忍耐。”说罢将被铺放在地上，独自一人卷成个葱饼，闭眼睡去。
玉楼见他说的中肯，也就不再疑心，让小南陪着，和衣睡下了。
这个高穆原本是北齐名将高长恭，大名鼎鼎的兰陵王，史书记载，他北齐灭亡之前已经被鸩杀，玉楼本是持质疑的心态的，这样一个骁勇善战，手握滔天权势的大将，怎么会这么窝囊地任由迫害，死在宅中？怎么也说不过去。
玉楼偷偷打量着他，此人身高几乎和陈粟差不多，面如冠玉，矜贵的五官，如同一刀刀刻画出来，没有一点瑕疵，不愧是旷世美男，正看的入神，那人却睁开了眼。玉楼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被当场拿住了一样，匆匆别过脸去。
高穆若无其事笑了笑，翻了个身，“夫人还是快睡吧，再等都要天亮了。”他是睡不着的，关于平坚的事情，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如今又来一个将军夫人，就更加头疼了，偏偏这事还不能如实告诉她，非但帮不了忙，还很可能会起反作用。
玉楼不再多想，一夜无话。
十六这日，月氏全族人都来了，百善被装扮的十分隆重，小鸟依人地站在平坚的身边，两人竟看起来意外地合拍。
高穆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控制好情绪。玉楼也从来没想到，她会以这种身份参加丈夫的婚礼，她想象过无数次，如果平坚要纳妾，她会是种什么感受？她一直认为，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要接受它的陋俗，她的夫君那么好，怎么会没有人想嫁给他？那么，作为他的正妻，一个爱他的人，她应该接受这一切，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方。
而她的将军，一脸幸福地看着眼前的新妻，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玉楼，微微一笑，怜爱又疏离，仿佛她真的就是妹妹。
玉楼一颗心碎成了渣，看着他和别人成亲，看着他言笑晏晏，情深款款，她无法忍受这种背叛，将军全然不像被劫持的样子，全然是出于自愿，她悄悄地摸近百善的身边，捏紧了藏在笼袖里的胡刀。
突然一个人将她的手死死握住，低声地说道：“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玉石俱焚。”
“又是你！”玉楼被高穆拉到一个僻静处挟制得动弹不得，她被告知：“你除了配合我，没有别的法子，月氏这一族之所以在草原上残存这么多年，是有一定原因得，答应我，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儿，忍耐过今天。”
“我信你这一回，如果你骗我，我就先拿你开刀。”
“好，今天晚上听我的号令，让你的人时刻准备着，警醒些。”
“好。”玉楼又问他：“有传言你已被鸩杀，怎得到了这里？看你深谙这里的一切，想必你已经来了许久了！”
“过了今晚倘若有幸能再见夫人，鄙人一定细细说与你。记得，保持冷静。”
夜里风雪又开始肆虐，新人的暖帐里红烛高照，在帐上投下了两个人的剪影。高穆同几个黑衣人用手上的利刃划开帐子，悄悄摸进去，帐中两人全然没有觉察到来人，正欲行周公之礼，便被打昏在地。
“手脚麻利点！帐外有接应之人。”高穆吩咐放到。又随手拿走了两人的衣物。
当玉楼看到二人衣着单薄，昏死了被架出来时，已经气昏了头！她原本以为，将军是被挟持了，逢场作戏，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一步。
“这就是你所谓的挟持？”她怒问高穆。
“夫人可听说过巫蛊？”高穆答非所问，却一下子让她明白了，他被挟持的乃是他的灵魂，一时间呆在原处。
“快走，趁他们还没发现。”他将她扶上车，一面命人快快驾车离去，一面对她说：“情蛊合和术是用女子的血盛在器皿中，调以蜂蜜，放置在毒虫密集的地方，引诱蜈蚣、蝎子、毒蛇、蜘蛛等钻进去，然后将容器密闭起来，他们相互撕咬，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后，剩下一物，将其风干磨成粉，让受蛊之人吃下，从此他和这女子便情投意合，难分难舍，否则就会锥心刺骨，如同虫蚁啮身。这原本是中原的东西，不知为何传到这里，被月氏人又加以他们自己的情咒，几乎百试百灵。”
第121章 情蛊合和术
“无稽之谈！”玉楼不是第一次听闻这种巫蛊之术，但是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轻信这种玄术，她轻轻地抚摸着将军的脸，她相信他醒来就会一如往常待她。
“你不相信？” 高穆认真地问。
“岂止不相信，简直就是不相信！”玉楼简单明了。说着话，平坚略睁了睁眼。“将军，你醒了？我是伽罗啊！你还认得我吗？”
“妹妹，我夫人怎样了？”
“将军，那罗延，你忘了吗？我才是你夫人啊，我是玉楼啊！”玉楼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热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
“不，你是我妹妹！我知道我有个妹妹叫伽罗，这是高将军告诉我的，原本我都不记得了。百善，你醒醒，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为什么要绑走百善？”
“你现在相信了吗？他被抹掉了和你有关的所有的记忆，他不是不爱你了，而是彻底忘记你了。”
“你骗人，她是我妹妹，我的夫人是百善！”平坚还在坚持他的说法。
玉楼忍着心碎，声噎欲哭：“高将军，你说的我信，可是有法子逆转吗？他不能就这样忘了我啊，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我不许你忘了我！”玉楼使劲捶打了平坚，她允许他不再爱她，可不能容忍他彻底忘了她，他们度过了那么多那王的日日夜夜，怎么能说忘就忘？
“住手，伽罗，你疯了吗？高穆，还不拉开她？”
高穆道：“夫人，你听我说，你冷静，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办法唯有等百善醒来之后，由她来念咒语，割血，让他喝下方才能解除这情蛊合和术。不过，百善千方百计地给他种了蛊，又怎么轻易舍得解了？”
“百善、百善，你醒醒，”玉楼迫不及待地唤醒她。百善睁了睁眼：“这是哪里？”
高穆道：“这是回中原的路，将军和他的夫人要回中原了，念在你对将军一往情深，我们不伤害你。你快快替他解了蛊咒，我们好放你回去。”
百善摸了摸被打疼的后脑勺：“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就是将军夫人啊，我可以同将军回中原，可是要先禀过我父汗啊！”
“百善，不要相信他们，快将我们送回去。”平坚如同鬼迷心窍，全然不记得玉楼的事了。
玉楼二话不说，上前捧起他的脸，照着他的嘴唇亲了下去，高穆已经自戳双眼，不敢看去，百善只剩下干瞪眼，平坚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全身路过，这种熟悉而热烈的感觉，令他不由得心跳加快，待他完全放弃了抵抗，玉楼缓缓放开他：“你听好了，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结发的妻子，我腹中就是你的骨肉，你全然忘了吗？叫我玉楼！我是你最爱的玉楼，你还记春花秋月苑吗？你还记得宗儿吗？”
“玉楼，”平坚轻轻地念了一遍，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玉楼，”是的，春花秋月苑，他记得那里有个重要的人，一想到她就会忍不住心里一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