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大笑：“含烟姑娘，你恐怕记错了，我明明就是对着独孤大人吹了一口气他就活过来了，哪里还用你来帮忙？”继而一转脸，厉声道，“你用我已故的父亲来挑唆君臣关系，居心属实不良，你编瞎话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试问从古至今，哪里有人能够起死回生？我向来可曾行医布药？我一介女流，深闺之中闻所未闻，你说的头头是道，想必已经掌握了如何让人起死回生了。既如此，今日也让你给皇上和诸位朝中大臣展示一下，不然你的话谁会信呢？”
寒烟也知道自己说的好像天方夜谭一样，可这明明是事实：“皇上明鉴，奴婢说的一字不假，倘若有半个字欺君，叫我不得好死。”
宇文直冷哼一声：“将军夫人可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微臣也曾有耳闻，若是人刚刚断气不久，是可以救活的。”
平坚针锋相对：“宇文大人可听过‘耳闻不如眼见’，倘若听得三言两语不着边际的话就要拿来奉为天理，岂非要笑掉大牙了？这个刁奴在我府里便是满口谎言，如今恶习不改，在朝堂上信口雌黄，实在该死。”
宇文招略加思索：“这个丫头的话听起来的确像瞎话，既然编瞎话，为什么不编得切实可信一些，反而要编得这样离奇？”
玉楼淡淡一笑：“那是因为我父亲去世之时太多人亲眼目睹了，她不这样编造，圆不了这个谎言。”
寒烟摇头否认：“奴婢没有编造！奴婢所说的全是实情，倘若皇上不信，可严刑拷打喜子，他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
平坚道：“你这个刁奴，你还要拉上喜子，本将军不怕明白告诉你，莫说你编造的黄花，即便此事是真的，你也休想从喜子嘴里问出来，无知的奴才！”
宇文直道：“将军是舍不得喜子？不问一问如何知道呢？”
宇文招出言制止：“普六如将军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她也算个证人，你如何证明她说的是假话呢？”
平坚道：“可笑！一件没有发生过的事如何去证明呢？我说宇文大人面前的杯里有酒，大人你如何证明它没有呢？”
宇文招笑道：“明明没有酒，将军非要说有，我如何去证明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正是。没有就是没有，何须证明？”
“这……”
殿外有内官传话，独孤罗求见。
“传。”
“我父亲在哪里？”独孤罗进得大殿来，也不叩拜，疯癫无状，“我父亲还活着？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大哥，还不叩拜皇上？”玉楼提醒道。
“叩见皇上，皇上，能否将父亲还给我？他还活着，请他回府，独孤府不能没有他啊！”独孤罗的应变还真不是盖的。
“爱卿请起，你丧父之痛我们都明白，眼下只是在询问此事，未必是真，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询问？询问谁？”独孤罗扫了一眼大殿上的人，“询问伽罗？她夫妇二人若是知道父亲尚在，定然早就禀过皇上，这等大事，也是大功一件，如何隐瞒？”
内官又来报：“皇后娘娘求见。”
“传。”
皇后急急地走进来：“叩见皇上！听闻有传言臣妾父亲尚在人世，便赶来一问真假。”
玉楼道：“娘娘，是这个刁奴信口雌黄，她不过借此想回到将军府，为此她不惜将父亲牵扯出来，若是父亲尚在，我甘愿领这欺君之罪。”
寒烟百口莫辩，只好发问：“夫人，若是独孤大人真的死了，为何不见尸骨？为何急于焚尸灭迹？”
玉楼冷哼：“寒烟，你多读一读书，或许会知道天底下有挫骨扬灰这种事情，也不至于问出这等无知的问题，没准将军还让你进门。”
“你……”
皇后伤心哭泣：“父亲已经入土为安，为何还要被人这样编排？我等做儿女的，怎么对得起他！寒烟，你既说本宫的父亲尚在人世，你说他现在何处？你把他找出来，本宫自然重重地谢你。”
“娘娘，我……”
宇文直、宇文招见事情也问不出结果来便说道：“寒烟，你最好打听清楚，倘若独孤大人在世，他现在何处，宇文护既然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人加害于他，他为何还要藏匿起来？他大可出来继续做他的柱国公。”
玉楼道：“也罢，你不过就是想回将军府，本夫人不计前嫌，准你回将军身边伺候。”
寒烟突然喊道：“我不，我不回去！”
平坚突然灵光一现，她既然急于立功进宫去，自己偏不让她如愿，于是说道：“启禀皇上，各位大人，此女的确与我有过一夜露水之情，那孩儿正是末将的，末将也愿意将她母子接进府里安养。”
众人没想到出现这样一个转折，皇帝大怒：“普六茹你不是说没有碰过她？”
寒烟急忙分辨：“皇上，不，不是这样的，将军从来没有碰过奴婢，这个孩子就是皇上您的啊！奴婢是清白身子给了您的！”
众人听闻这话，顿时呆住！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气息。
玉楼最先反应过来：“大胆刁奴，连皇上都敢随便攀扯，可见她的话没有可信度。”
“白玉楼，你为何要毁了我？我跟你拼了！”寒烟冲过来扭打玉楼。
玉楼早有防备，将短刀送进她手里，顺势让她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伤痕。随后又夺过短刀，一刀刺进寒烟的心口。
她不想杀人，当日心软饶了她的性命，可是这个奴才像个毒瘤，三番五次地发作，并且次次直取性命，倘若再心软，她挖出更多的事情，到时候麻烦就更大了，所以她不得不结果了她。
寒烟缓缓倒地，心口的血慢慢涌出，她握着刀柄，不可置信地看着玉楼，缓缓摇头：这个女人，原来可以这样杀伐决断。
众人只知道电光火石间，这个奴婢扑过去，瞬间就被挺着大肚子的将军夫人反杀。出手之利落、打击之精准，令人咂舌。
玉楼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倒地，捂住大肚子，发作在当场。
皇后见状，忙命人去请太医。
皇帝见寒烟死了，这个文章也做不下去了。便一挥手示意众人散去，内侍忙将尸身抬出，一路淋淋沥沥的血迹，看在玉楼的眼里，心中悲凉，一个奴婢总想着跨越自己的阶层，这本身没错，可她用的手段太令人不齿了，所以她不得不死。那个百善也一样，如果她不肯安分守己，不肯相安无事，就会是同样的下场。
第124章 独孤伽罗、普六茹坚
玉楼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去谋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手起刀落，毫无悲悯，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一个人。
此刻腹中并不疼痛，手臂上的刀口也并不疼痛，只因为心中的麻木让她急需一个出口宣泄连日来的憋闷，她曾经一度信奉的爱情受到了致命的打击，百善这些天一直盘亘在她心头，她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
她不顾将军的阻拦，将百善幽禁在春花秋月苑，除了限制她自由行动，别的倒不曾为难她。
将军极力反对，他认为事情还没有坏到这种地步，百善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既然跟着他来到了中原，他就有责任善待她，虽然他从未想过要将她收入房中。
而玉楼前脚去了城外的独孤信的居所，将军后脚就命人将她放出来，两人在花房开始饮酒。
此刻已经没有人再相信寒烟那些无稽之谈了，所有人都以为将军夫人回到将军府去生孩子了，所以她敢肆无忌惮。
独孤信见她来，很是意外：“伽罗，你怎么来了？你这样大腹便便的，少将军没有跟着吗？”
“父亲！孩儿没让他跟来。白日里在朝堂上和那些人打了一天的擂台，他也疲惫了。”玉楼道。
“我也有所耳闻，宇文招宇文直何等聪明的人，他们定然有所怀疑。”独孤信一开始迫于保命，所以不愿意让宇文皇帝知道自己还活着，如今过惯了田园乡间的日子，实在是不愿意重回朝堂去参与那些尔虞我诈的俗事，更是为了保护少将军和伽罗。
玉楼道：“只是委屈父亲了！”
独孤信笑笑：“你今日来未必是跟我道委屈的吧？”
玉楼无奈，将一路上去西域的事情详细说与国公，不曾想国公淡淡一笑：“很好，你去看了你的母亲，了却了你的遗憾，你和将军的感情出去走一遭也经受经受考验，你现在呢？因为一个女人，开始了忧虑，感受到了冲击，你觉得就算是被下了蛊，将军也不该忘了你。伽罗，这世间，有很多你不愿意的事情会发生，有很多情非得已，有很多不如人意，可是，伽罗，你是生而不凡的，你的命格里有巨大的使命。圣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在我眼里，这些都是磨练你的过程，你势必要成长到足够强大，才能担负起你的使命，我对于你的身世，多少知道一点，老夫不才，也能算出一点，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不该沉迷于儿女情长，不该过度执着于你的身世，更不该就此消沉。”
“父亲……”玉楼内心震撼到无以复加，在无数的思绪中，国公为她劈开一条清晰的思路，她的眼只能看见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全然被蒙蔽了清亮的心智，“您说得对，人一辈子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人生注定要有遗憾，我应该让它对我的影响变到最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我是为将军而来，为宗儿而来，所以他们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会把这种情绪无限放大。而接下来，我清楚地知道我要做什么。”
“好，是个通透的人。伽罗，记住父亲跟你说的话，善待我独孤家的血脉。”独孤信恳切地说道。
玉楼拉住他的手，让他放心：“父亲，一切命中皆有定数，伽罗所能做的，唯有不去辜负每一个不应被辜负的人。从此我不是白玉楼，是独孤信的女儿，独孤伽罗。”
父女俩说了很久的话，夜深了，喜子已经来催了。小南一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惟恐夫人有不妥。
“放心，茫茫戈壁我都走出来了，不至于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是夜，将军府灯火通明，虽然已是第二胎，可是玉楼看到面前的百善，分心乏力，胎儿就是出不来。她吊着一口气说：“是谁把她放出来的？普六茹坚，你把她给我……给我轰走！”
“夫人，我……是将军让我出来的，他不忍将我囚禁起来，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让我帮帮你，让孩儿平安出世……”
“滚……将军，看在咱们夫妻一场，你饶我一命，请你把她带走……啊……”玉楼已经脸色发白，发出痛苦的呜咽。
“伽罗，我……她说她会接生的，她有法子让你减轻痛苦，你放下心来，百善她会用蛊。”
“普六茹坚，若你执意如此，我今日死在她手里，我的孩儿交给天城和未儿夫妇抚养；如有幸我闯过这关生死，咱们夫妻，就此分道扬镳！”
“伽罗！你为何这般固执？”普六茹坚很是恼火，胎儿迟迟不下来，他比谁都着急，但凡能帮上忙的，他都不想放过。
百善拿出秘制的药丸调成水，要服侍伽罗服下。伽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药水打翻在地，产婆急得团团转，也劝道：“将军，您就退一步，让百善姑娘先出去，产妇生产讲究的是凝神静气，此刻夫人心浮气躁，难以用力，时间一长，胎儿在腹中也会憋气的。”
伽罗已经无力说出半个字，只抬手指着百善，眼里尽是杀机。是的，她只要闯过这一关，势必要这个女人死在她手里。
尹妈妈开口道：“将军，老身一路跟着夫人过来的，她性子是倔些，可还不至于不识好歹，她这样吩咐，必是有道理的。”
将军道：“尹妈妈，这是自然，可若是夫人有个好歹，多个人也多个法子，我让她在外面候着罢。”
尹妈妈见他定要如此，便给小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高穆帮忙。
将军将百善安置在外间，伽罗半睡半醒之间也听见了，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要给她这样的违拗，他天真地以为那个女人会在危难的时刻出手救她，人非圣贤，谁能保证在关键时刻思想不跑偏？他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疆场上杀伐决断，万夫之勇，到了闺阁之中，竟然这样愚钝。
她在失望绝望之间想到了那只手表。是的，她还没有走投无路。
她睁开眼，对着尹妈妈说：“去恳请将军把伽罗最重要的东西还给她。”
尹妈妈不明所以，只好照做。将军听闻，知道她动了要走的心思，哪里肯让。百善在一旁安抚道：“将军勿要忧心，自古妇人生产都是要脱层皮的，夫人这是第二胎了，轻车熟路，您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踏实等待就行。”
平坚还要说什么，高穆进了春花秋月苑，一把揪住百善，对小南说：“去，告诉你们夫人，让她把心放进肚子里，振作起来，高穆已经带走了她不想看见的人，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平坚见了忙要制止：“高兄，这是做什么？百善多少懂得一些妇人生子之道，留她在这里也多个人手。”
高穆恨铁不成钢：“平日里你诸多疼爱夫人，不曾想关键时候你竟然这么不懂她。罢了，你遇事不决，今日我来替她出手，走吧，百善姑娘，此地不容你留。”
“公子！”百善不肯，却还是被他揪了出去。
第125章 伽罗产女，百善入宫
伽罗清醒了一会子，尹妈妈如实对她说了将军断然不肯将那要紧物件归还的事，这本在她的预料之中，事情又陷入绝境，小南急忙告诉她，说高穆将百善带走，断断不会出意外，伽罗听闻，方才放下心来，终归有人愿意替天行道的。
高穆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押住百善，信步庭中，将她扣在琉璃花房，她看上去不胜愁闷，大概已经知道将军打算将她送进宫的计划，故此一筹莫展。
“本公子今晚坏了姑娘的好事。”高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公子这话，好没道理。”百善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