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类的基因里仿佛天生就携带着‘种田’天赋,几次失败,闹些笑话,再在几个‘臭皮匠’妖精的协助下,不仅在‘死’的黄金城里改造出一处‘活’的人间小院,还慢慢由小及大由少及多的开发出几处菜畦和田地……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黄金城里上至城主岸,下至几个妖精龟叟、小鱼儿和葵他们都被激发出‘种田’的热情,就连没有意识和灵魂的傀儡们也常常对着路旁聚宝盆里一株瘦弱发蔫的小树上的嫩芽苞,墙角金砖缝里一束狗尾巴草站上良久……
后来不仅是人间的,有些妖界的、魔域的、仙境的,甚至地狱黄泉下的活的动、植物都被岸他们外出办事时给顺带弄回了些回黄金城,即便最后绝大多数都在黄金城里养不活、种不好,但哪怕是万分之一*二的存活率,他们也甘之如饴,并欣喜若狂……
那时的黄金城就像原本一片荒芜的大戈壁偶然得到了甘霖的照拂,大地上慢慢冒出一小簇一小簇的斑驳的绿色,然后绿色变成了绿洲,绿洲吸引来了鸟雀、蝴蝶和蜻蜓,还有草丛里的蟋蟀,树干上的爬虫……
那时,岸和龟叟他们甚至一度连生意都不想做了,只想留在黄金城里。大千世界纷繁热闹,可不及黄金城热闹;外面时代变迁兴衰更替,可不及黄金城一季粮食丰收,一畦瓜果飘香……
24
黄金城里无日月。
但按外面人间的时间算法,大概是十年后,黄金城里第一棵移植成功的梨树开始挂果。
梨的品种是皇冠梨,黄白色,皮薄,核小,肉质细腻残渣又少,格外松脆多汁。
小太监大脑袋就是吃了这梨,然后才了无遗憾的去世的。
大脑袋骤然早逝倒不是因为突然生了什么大病,只除了脑袋已经糊涂到有时候连他主子夏侯睿都不大认识。
大脑袋的离逝更像是早年生活窘困处境艰难所致,再加之毕竟身体上有残缺和寻常人不能比。
这十年黄金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并且还会再变下去。
变化的不仅是环境,是那一团仿佛永恒的、静止不变的死气,还有原住民岸、龟叟和小鱼儿他们,以及新移民夏侯睿和大脑袋,就连傀儡们,其中一两个也都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可能性格使然,这期间大脑袋还交了几个傀儡朋友。
如果那也算朋友的话。
大脑袋和傀儡的相交,大多数时候都是大脑袋在喋喋不休地说,傀儡站在一旁,低埋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在听,但不作出任何反应……
傀儡们是不是真的在听,没人知道。
但大脑袋确信傀儡们在听就行了,并且认为他们是非常好的听众。
大脑袋死后,他的尸体最终被送还人间,寻一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安葬,岸亲自为他算过,来世他虽非紫微星照、三星聚合的大富大贵命格,但也福寿双全,能够平平顺顺地度过一生。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大脑袋的内心深处终究还是留恋人间的。人间,有他割舍不去的情感。
大脑袋的离去,最伤心的莫过于夏侯睿。
但聚散有时,终究要从悲痛悲观中自我开解,寻找新的出路。
这天安寝入睡时,夏侯睿把脑袋枕在岸的胸口,迷迷糊糊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只有人类才有心吗?”
他这话不是埋怨,不是骂人,只是觉得若是人没有了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悲迟暮,伤离别’?
岸回答他:“不是,只有我没有心。”
她这话不是嘲讽,也不是讥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的确没有心,胸口的位置没有心跳声,也没有暖意。
夏侯睿兀的起身坐了起来,瞳孔微张,仿佛是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只有你没有心?难道除了人类,别的妖怪、神仙、鬼和魔都有心吗?’
还在人间时候,他便知道岸没有心跳声,身上的血液也是冷的,他一直以为别的妖怪、鬼魔甚至神仙也都和岸一样,没有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身上的血也是冷的,甚至不会循环流动。
岸双肘支在床上,下巴微抬,对夏侯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略感不解。
“妖有妖心,鬼有鬼心,仙魔神尊更有一个强大,甚至可能不衰不死的心。大千世界,六界之中,只有我没有心。”岸理所当然道。
突然她又察觉这话说得不对:“黄金城里的傀儡们也和我一样,也都没有心。”
以往所想,皆为自以为是。夏侯睿被深深得震撼到了。
他想了又想,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的心呢?”傀儡们是因为各自种种缘由才失了灵魂,失了意识,也就失了心。那岸呢?是生来就没有心,还是后来因为什么缘由失了心?特别是后者,若是失了心,又是如何失去的呢?
岸身体后倒,又重新躺回床上,春花秋月湖光潋滟般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迷惘:
“我不知道,或许……本来就没有吧。”
说着,岸突然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她伸手牵了夏侯睿的一只手,并且放在她心口处的位置。
远山黛眉轻蹙,一个外形类似于竹简,漆黑的,非石非木非金非玉的东西出现在夏侯睿的手里。
夏侯睿下意识地曲指握拿了一下,那东西不大,却很重,密度可能大过黄金。
“此乃金银簿,这名字也是我起的。里面记录着黄金城和外界做过的每一笔生意,以及每一个和黄金城有过交易的对象。金银簿占据着我心脏的位置,它便是我的心吧?虽然,前面有小半卷,我也打不开……”岸道。
夏侯睿拿过金银簿,试着展开,没想到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金银簿看着不大,幅长却很惊人,拉拉拉……仿佛一直拉不到头。
里面确实详细记载着黄金城与外面每一个世界做过的生意,那个世界的时间,地点,交易的对象,以及交易的东西。
金银簿的里侧和外侧一样,也都是漆黑的,可字却仿佛一个个浮在上面似的,鲜红色,血淋淋的。
“这些字,这些字……”在黄金城里住了这么久,在岸身边呆了这么久,夏侯睿已经能够根据以往所见简单猜到一些。
岸顺着他的猜测往下说:“是用我胸腔里的血写成的,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心头血。不过我既没有心,便不能算作心头血。”
夏侯睿垂眸久久地凝视着岸的脸,眼睛里波涛汹涌,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颤抖,久久不能言。
岸不需要同情。
也没人同情的了她。
也没人救得了她。
夏侯睿把手里的金银簿一抛,俯身紧紧地将岸搂在怀中。
他从上至小,一点一点地吻啄岸的额头,岸的眉眼,岸的鼻尖,岸的唇……
他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像对待一个稀世易碎珍品。
舌尖相抵、勾缠之际,岸尝到了淡淡冰凉的咸味,然后是苦涩的,最后长长久久的回甘……
岸趁隙缠缠绵绵的问他:“哭什么呢?嗯?”
夏侯睿分神揪揪扯扯回道:“我只是心疼,只是心疼。”
、
一觉醒来,身体的每一处都是酥的,是软的,疲惫却舒服。
透过窗棂上的琉璃,能够看到外面昏黄黯淡的天幕。
夏侯睿小心绕过尚在熟睡中的岸,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睡前,金银簿并没有被他抛多远,只不过从屋内的一头到了另一头。
但金银簿却被无意间展开更多,有的地方重叠起来,有的地方翻折拥簇,有的地方甚至绕了几个圈儿变个方向往别处伸展……
夏侯睿严重怀疑,他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随手一抛就把密度比黄金还大的金银簿抛出这般形态?
金银簿又不是卷纸,又不是竹简,怎么就这么容易重叠、翻折还绕得像个麻花?
带着疑惑和一股子莫名的隐隐的不安,夏侯睿弯腰拾起金银簿的一端,慢慢卷收……
可是心海却像是生出一片草芽,然后草芽突突突地往上长,突突突地变成又高又壮又密集的野草……
然后有魔鬼悄无声息地凑到他的耳边,蛊惑他:“金银簿真的只是记载黄金城和外面世界的交易吗?岸都打不开的那一部分是什么呢?是不是黄金城另外一些更深层次、更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想不想试着打开?岸都打不开不代表你也打不开,万一呢……”
夏侯睿将手里卷好的一部分金银簿一扔,眼睛黑沉沉。
外面天幕依然昏黄黯淡,但又好像和先前有所不同。
他的眼光在屋内绕了一圈儿,然后朝着一个点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子,对着金银簿还没有被展开的那一部分,拉拉拉——
越往前面,记录的时间越是久远。
上面岸的字,从现在的笔走龙蛇气势万钧,回到笔力尚可工整娟秀,回到腕力虚浮字迹稚嫩……
金银簿不仅是个交易账本,里面更藏着岸的成长足迹。
终于,到了岸都打不开地方。
夏侯睿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熟睡中一动不动的岸。
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卡子,卡在那个地方,阻止着夏侯睿接着往前翻。
夏侯睿拉扯了几次,没拉扯动,但他没有放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放弃?
深深地吸了口气,甚至无意识地反手环抱下自己,这一次他使出平生能够使出的最大的力道。
无声。
岸都打不开的那一部分金银簿被打开了。
前面的字也是鲜红色,血淋淋的,一个一个仿佛浮在金银簿上似的。
只是这些字再不是出自岸之手。
夏侯睿并没有往前看多少,甚至只看了几句便整个人都好似冻结在那里,再不会动了。
外面天幕闪烁着各种离奇诡异的光……
夏侯睿一直不知道黄金城上方的天幕是因为什么原因经常出现各种不同的景象。
黄金城明明在所有世界之外。
那是什么影响着黄金城上方的天幕变化的呢?
黄金城上方的天幕变化又显示着什么?或预示着什么呢?
这些不仅夏侯睿不知道,龟叟和小鱼儿、葵他们也都不知道。
最后,夏侯睿面似平静的重新将金银簿捡起来,慢慢地卷收好。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到岸的身边,把已经卷收好的金银簿放在岸的身边。
他就坐在床边,一直一直望着岸熟睡中的脸。
没谁知道,这天他从金银簿上岸都打不开的那一部分看到了什么?
只是他轻轻地,颤抖着,哽咽地,声音在喉咙间嘶哑,仿佛在问岸,也仿佛在问他自己:
“我爱的到底是什么呢?你又算个什么呢?”
岸没有回答他,他自己也不能回答自己。
谁也没有回答。
25
那时候,小鱼儿在一个人类、机器人、克隆人、变种人混居,同时又有各种长相稀奇古怪的外星人存在的世界,也可以说是‘群魔乱舞’的世界里邂逅了她的真命天子——一个祖传三代的小政*要。
鱼儿入水,如鱼得水,好不情投意合自在快活!
明明历经千帆,可又偏偏像是回到了年少情窦初开时,那么投入,那么冲动,那么激狂,那么不计得失……
出席小鱼儿和小政*要的婚礼是夏侯睿在黄金城住了几十年后,第一次离开黄金城。
彼时夏侯睿已经六十又五,但依然须发黑亮,脸上皱纹浅浅,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沉静和雅正。
这大概算是夏侯皇室的祖传基因,夏侯皇室的人,无论男女,寿命都不算长,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改一头浓密乌黑的靓发 ,皱纹也总比旁人生的晚些,生的浅些,被上天苛待的同时又被上天优待。
但基因再强大,终究难敌岁月,再者在仿佛不会老、不会死的岸面前,夏侯睿还是一天天老了,一天天衰弱下去……
小鱼儿的新郎——祖传三代的小政*要的那个世界已经进入高度文明。在高度文明的世界里,婚姻俨然变成了一样稀罕物。因此小鱼儿和祖传小政*要的婚礼在那个世界算是引起了短暂的、小范围的轰动。
来参加他们婚礼的‘人’很多,但除了少数几个亲朋好友是真正来见证这一场婚礼,祝福两位新人外,其余的大多数都是来凑热闹和看热闹,甚至社交的……
不过沉浸在幸福里,甚至都要溢出幸福来的新人们格外大度,也不太在意这些就是了。
那是一场别开生面,极其盛大又极其混乱的大狂欢……
“你好,我叫苜(mu)也,可以赏脸跳一支舞吗?”
婚礼当天的舞会上,猿背蜂腰的男人顶着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脚踏军靴,端着一杯白兰地自以为风度翩翩地朝着角落里的岸和年老的夏侯睿走去。
此时夏侯睿和岸正在小政*要专门为他们留的,相对闹中取静,但又视野不错的位置上闲看着舞池中的红男绿女……
怎么说呢?
这个世界的智慧生命与夏侯睿原本的那个世界,以及岸去过的大多数世界都不一样。
大概是其特殊且复杂的生存环境,以及社会进化到高阶程度,所以这个世界的‘人’对待欲望和情感,既科学又放纵,兼理性具荒唐……
看那将手放到鲜肉模特的屁股上的短发精干女人,面颊酡红,双唇娇艳欲滴,可……眼底却是疲惫不堪和死灰一般的冷漠;甫一见面就擦出火花,简直天雷勾地火的经济学家和学者决定换个地方开房前先用手腕上戴着的光脑确定了对方的基本身份信息以及身体健康信息;大家都那么温柔,那么知进退,那么优雅,那么体面,那么……不甚真实!
岸:“……”
岸不乏被搭讪的经历,但今日不同,她带着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