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养妻实录——谷草
时间:2022-03-09 07:22:34

  “一场雨来得巧,也不必叫人来洗刷了。”在曹元亨的脚步上来时,公孙怀迎风开了口。
  东厂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差人洗刷这块石碑,可石头毕竟是石头,看似顽固不化,却依旧抵挡不了风雨侵蚀。百年过去,哪里少了一点儿总还能看得出来。
  曹元亨点头道是,又把阿琅的情况汇报了一通,接着身子站直,杵在一旁不吭声了。
  “你心里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公孙怀不再看石碑,转身踱步边走边说。
  “督主当真要留那小子在身边?”若非信得过,他一向不会轻易留人在身边,从上交金锁的那天起,王玕此人便被督主留意,仿佛两人早已相识。
  面对曹元亨的疑问,公孙怀沉默了片刻,曹元亨因嫉妒而一时大意,忘了他不喜身边的人多加妄言,连忙哈腰请罪:“元亨多嘴了,请督主恕罪!”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留下她自有用处,况且不是你找人进宫通风报信见到了典当金锁之人的么?”
  曹元亨的确派人进宫通报了王玕的行踪,他只是想为他找出金锁真正的主人,哪里想到督主会对这小子百般呵护……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他已经二十岁了,跟了督主整整十年,鞍前马后服侍他,替他办事,从未出过纰漏,因此深受器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辅佐他掌管东厂。
  宫里有地位的太监时兴收养位分低的内使当干儿子,公孙怀虽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又兼任东厂掌印,可他是宫里的一股清流,从不收义子,也不许人喊他一声“老祖宗”,祖宗是对着自家牌位叫的,他还活得好好的,没把人叫到地底下去了。
  因此,曹元亨一直把公孙怀当成兄长一般尊敬。
  “三思而后行,一旦做出的决定,就别回过头去质疑,你若觉着不称心,多盯着点儿就是,何必与一个小孩子闹不快,要你办的差事一件不会落下。”曹元亨在外头呼风唤雨,到了公孙怀跟前却像个孩子,他心底那点儿委屈公孙怀看得出来,也就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让他心里有了着落,不至于丢了饭碗。
  “是元亨心胸狭隘,不知分寸,元亨知错了!”曹元亨下跪磕头,公孙怀制止了他,“地面雨水尚未干透,别叫自个儿落得一身污,去叫人准备马车,待她出来后就出发。”
  “是。”
  在这个暴雨初歇的夜晚,阿琅的面貌与生活从此焕然一新,她乘坐着东厂准备的马车,随东厂督主公孙怀连夜进宫。
  公孙怀提督东厂,平日却不居住在东厂衙门,除了东厂督主的身份外,他更是司礼监的掌印,代皇帝批红,决策朝廷内外诸多大事,最主要的是,年少的帝王离不开他,他必须留在宫中,随时候命。
  皇城守卫森严,高耸巍峨的宫墙叫人望而却步,阿琅坐在车内探头张望,由远及近,黄琉璃瓦覆盖的重檐城楼下,三座券门紧闭,各有两名锦衣卫把守。
  宫里到了酉时就要下钥,宫门关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除皇帝特许。
  公孙怀就在这特许之列。
  他甚至没有亮出他腰间的牙牌,把守东华门中门的两名锦衣卫光是听到他清嗓子,就已恭敬抱拳,将嵌着金钉的朱漆大门向内推开,让出高深的券门甬道通行。
  阿琅以为,宋世良已是声名煊赫、手握大权之人,可见了公孙怀之后,才发现,他才是真正可以呼风唤雨的人。
  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凡是见了他的人无不恭敬低头,在这漆黑的夜里,光凭他清一清嗓子,就可闻声辨人,在这宫里,还真没有不识得他的人。
  阿琅觉得自己遇见了一座大靠山,而他的身后正是金山银山。
  进了宫门,不便再坐车前进,阿琅下了马车,视线突然开阔,眼前横亘着一条河,围着白色的石栏杆,河上架着一座石桥,阿琅一句不问,跟着公孙怀和曹元亨上桥。
  她这一路听曹元亨唠叨了许久,无非是一些宫里的规矩,谨言慎行必然不可少,两眼也不可随意乱瞟,看死的无碍,见了活生生的人没有指示不可抬头,更不可直视……
  阿琅听得耳朵生茧,紫禁城那样大,即便进了宫,许多人耗了一辈子都碰不上一面,她只想安安稳稳待在公孙怀身边,没想过见什么大人物,要真不幸遇到,也就低头退到一旁,不吭声就是了,万万不想招惹。
  只是她分明是初次进宫,不知为何,这里的一景一物,莫名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宫啦!
感谢大家的喜欢,么么哒!
 
  第14章 掌印
 
  
  阿琅以为是坊间传言听得多了,曾几何时,午夜梦回,多少次梦见过燕京的紫禁城,大到无边无际,从南到北就像是永安城里走上一天一夜。
  一如此刻,他们从东华门进,穿过重重宫门,又是石桥,又是广场,绕过一座大殿,又进了另一条长街,宫门之间挤着幽深的夹道。
  长街上南北走向,十字路口相连处各建有一房,门口向西。谨身殿不到处,转角进了一条夹道,往西走了许多路,继而拐弯往北,直到司礼监值房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才总算走到了头。
  在这漆黑的夜里,就靠着曹元亨手中的一盏羊角宫灯,他们从东面横穿,徒步走向西面的司礼监值房。阿琅感到自己走了一趟市集,脚下生疼。这还得怨曹元亨给她准备的靴子,又宽又大,走两步路便要提一提,她夹紧了鞋底走路,不酸不疼也就奇了怪了。
  “元亨,回头给她备一双合脚的靴。”进门时,公孙怀吩咐曹元亨,阿琅惊异原来他早就察觉到她的靴子不合脚。
  曹元亨悻悻答是,阿琅瘦小,连脚的尺寸也如孩童,找遍了东厂也没有合适的衣裳与靴子,只能凑合着给她穿上,等回了宫,再做安排。
  “掌印回来了!掌印回来了!”才跨进门走了几步,司礼监大大小小的太监内使提了袍子上前哈腰相迎,就像是翘首等着老鸟叼虫子回来喂食的一群小鸟,扑腾着尚未丰满的羽翼,伸长了脖子,嗷嗷待哺。
  公孙怀自然不是他们的老母亲,撒不开手给他们投食,也就淡然地“嗯”了一声,迈开了步子往前走,阿琅觉得一阵好笑,其中一个小太监把眼睛瞪得浑圆,“哪来的小兔崽子,这般不懂规矩!”
  “都干什么吃的,大半夜的瞎出来溜达,赶紧都回自个儿炕上躺着去,少在这叽叽歪歪,吵着掌印!”在公孙怀发生之前,曹元亨呵斥一声,轰赶小鸡似的一窝散了。
  灯笼挂在廊庑下,院子里不够亮堂,公孙怀的脸色无人可以清晰窥见,阿琅粉嫩的小脸蛋倒是微微泛着荧光,她回头朝那小太监做了个鬼脸,小太监顿时一阵青一阵紫,颜色好看极了,鼓了个腮帮子,无处撒气,可把阿琅得意坏了。
  阿琅看得出来,公孙怀暂时不会拿她怎么样,反倒处处维护,虽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阿琅也不去寻根究底,就仗着他在背后撑腰,有恃无恐。
  太监阴险,无论大小,捉弄一个是一个,大的动不得,那就从小的开始,她这心眼也是坏透了,讲不定真是根好苗子。
  “跟上。”公孙怀漠然开了口,阿琅像是被收了魂,不再理会那小太监,紧跟其后,公孙怀回头对曹元亨道:“元亨,你先把阿琅带去东院安顿。”说着,他瞅了阿琅一眼便掉头走了。
  曹元亨应是,人刚走,他拍了一把小太监的脑袋小声道:“别瞧那小子少不更事的模样,对咱掌印可是大有用处,心里头有什么委屈都囫囵一个吞了,谁都别去招惹,听到没有?”
  “是,小人谨记曹公公教诲。”小太监垂首维诺。
  曹元亨又指了指其余的太监内使道:“还有你们,说了多少遍,没事儿少瞎起哄,个个脑袋里装了黄鱼,翻了个身就忘事儿,今后这脑袋也别想着要了!”
  督主平日里一声不吭,教训人的差事就都落到了曹公公的头上,张嘴麻利,把底下的人杀个措手不及,哪里还有人敢插嘴。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都灰溜溜地散了,曹元亨唉声叹气,今后恐怕也没法省心了。
  曹元亨回头领了阿琅穿过两道门,路过东西两口井,各有一小门,穿进东井小门,绕了个影壁,可见一个小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她思忖着该是司礼监某些太监的住处。
  阿琅拖着宽大的靴子,走了几步又发现这院子不大,除主屋与耳房外,也没有别的屋子,周遭悄无声息的,不像住着人,阿琅浑身抖了抖,心头隐隐觉得有些瘆得慌。
  “曹公公,小人今后住这儿么?”
  曹元亨瞅她一眼,酸溜溜道:“也不知你小子走了哪门子运道,督主竟安排你和他老人家住同一个屋檐。”
  阿琅张嘴吸了口冷风,打起了咯噔,她阿琅何德何能,进了司礼监也就算了,还要跟公孙怀当邻居,若一不留神夜起梦游,到他房里串门可怎么使得。
  “我……对不起,曹公公,我耳朵不太好,能不能麻烦您再说一遍,我跟谁住?”她心里一急,也就忘了自己是“小人”了。
  “你住这屋,不过有督主盯着你,你也别想动什么歪脑筋。”曹元亨指指点点,给她指了她的安身之所,就在正房左侧的一间耳房。
  不必怀疑,她与公孙怀真的成了邻居。
  “虽然你有督主庇护,可宫里的规矩不能坏,待案子审结前,你暂且留在这院子,哪儿都不许去,乖乖在此听候差遣。”
  公孙怀不在,曹元亨依旧拿出了他的那套威严气势来摆谱儿,阿琅拱了拱手,谄媚笑道:“是,小人随时听候督主与曹公公的差遣!”
  再苦再累的活她都干过,就算从小火者做起,她也不在怕的。
  “跟咱家进屋罢。”曹元亨两脚上了台阶,伸手推开门,阿琅屁颠颠凑上去,随他进了屋。
  曹元亨放下宫灯,取了烛火点上,屋里瞬间亮堂。
  屋子虽窄,却有炕有床,陈设齐全,关键是这屋子不像虚设,像是常年供人居住,一尘不染,甚至芬芳盈室,阿琅不禁好奇,是否有人与她同住一屋。
  “曹公公,这真的是仅供小人一人居住么?”
  看着阿琅怀疑的眼神,曹元亨踱步走到一张矮几前,仰高了脖子,阿琅顺势望去,顶上是房梁,听他阴幽幽道:“听闻这儿原本也住着旁人,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只可惜,他主子去了,他也跟着去了,就在这房梁下,悬了三尺白绫,做了吊死鬼,自那以后,常在深夜听人哭泣,都道是这屋不干净……”
  曹元亨慢慢把身子转向阿琅,没想到她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恐惧,反而意犹未尽道:“是那吊死鬼的哭声么?公公不是想说,它……还在这屋里?”
  见她不怕,曹元亨意兴阑珊道:“都是从前朝传出的无稽之谈,岂能相信!”
  “非也非也,有道是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必有因,既然有此传言,想必也是真假参半,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人既然住在此物,那必然要与万物和平共处。”说着,她双手合十拱了拱,向四方拜了拜,像是在与一团无形的物体通过心灵对话,看得边上的曹元亨背脊一寒。
  这小子到底什么人?换了别人早吓破了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与他说出这样一番言论。
  “在说什么?”
  “督、督督督主!”冷不丁背后一声响,曹元亨跳起了脚,脸色煞白,不知督主什么时候过来的。
  公孙怀来了有些时候,就在曹元亨讲鬼故事讲得起劲时,便进了院,阿琅其实早就眼梢瞄到了他的身影,见曹元亨在兴头上,索性装作不知,等着督主上前来凑个热闹。
  “督主,曹公公说这屋里死过人,是真的么?”
  “但凡住过人的屋子,总死过几个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元亨,休得胡言。”
  此话阿琅颇为赞同,她也不信鬼神,见公孙怀训斥曹元亨,她心里很是快意,曹元亨又让公孙怀抓住了把柄,还能怎么办,低头请罪就是。
  “督主教训的是,元亨自个儿掌嘴。”
  没等他动手,公孙怀摆了手,“下去歇着罢,这儿不用你了。”
  曹元亨偷偷抬眼,见他满脸倦色,想是前厅的票拟都已批完,他的差事也完了,退下之前,又朝阿琅望了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开口,默默退了出去。
  曹元亨前脚刚走,公孙怀就转过了身,阿琅忙叫住他:“督主!”
  公孙怀顿步,半侧过身,微微垂着下巴,屋里燃着烛火,照在他侧脸半明半昧,他本就面白无须,映着漆黑的夜,摇曳的光,竟有一丝的诡异。
  阿琅捏了捏手心,低头问他:“明早您何时起身?”
  进了宫,就要按照宫里的规矩做事,她一个小喽啰,定是要起在他的前头,等着伺候他的巾栉等事。
  “明日卯时,你随曹元亨进内书堂,不必伺候我了。”
  他要她跟着曹元亨应卯,而不是从一名打杂的低等的小火者做起,当真是看得起她,还是别有所图?
  “时候不早了,歇着罢。”而他话不多说,扔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阿琅痴愣愣地站了片刻,下榻后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她一声不吭进了宫,与宫外失去了联系,明日案子一开审,宋世良便会发现她已消失,不知会作何感想,而她的胞弟还在他手上,日后她能否再见到阿玕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不过代替阿玕进宫也好,至少不必当真的内侍,若能混得好,以后有的是机会与阿玕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解释一下“司礼监”的官署历史上不在皇宫里,而是在皇城,明朝的二十四衙门除了浣衣局都在皇城,这文虽然架空明,但有些东西我给改了,皇宫里也有司礼监值班和储存文书的地方,具体位置大概在清朝的内务府?就不具体考据了,大杂烩,乱锅炖,想考据的可以wb私信找我研讨,有bug欢迎提出,尽量修改~
以后就是瓜田李下,就要让人说闲话啦啦啦~
 
  第15章 催眠
 
  
  阿琅一整夜辗转难眠,倒不是她认床,也不是念着宫外的阿玕,就是心里不踏实。饱受饥荒、遭人奚落时,她都不曾忐忑不安,可自打踏进紫禁城的大门,总觉得身上瘆得慌,分明不信鬼神,却像是被恶鬼缠身,夜里莫名流泪,着实古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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