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养妻实录——谷草
时间:2022-03-09 07:22:34

  皇极门下,张着黄油绸幄帐,下设宝座,皇帝穿着一件淡赭黄袍端坐在上面,眉目清隽,容光焕发,目不转睛地台下表演。看到精彩之处,他会忍不住拍掌叫好,让这一切看上去趣味盎然。
  公孙怀站在远处看着皇帝在宫中行乐,在这笑容底下藏着一份深刻的寂寞无聊,坐上了龙头宝座,就注定要成为孤家寡人。
  皇帝在人群中望见了公孙怀,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这仪态看上去真不像是九五之尊。
  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佳节里,公孙怀为他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他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趁此机会再浇上一盆油,那么他就可以顺利地进行他的复仇大计了。
  “臣见过皇上。”
  “朕让大伴查的事儿如何了?”公孙怀人一来,其余闲杂人等便自觉退避三舍,只留皇帝和他单独相处。李镇一面笑着看杂耍,一面定下心神听公孙怀回应。
  公孙怀弯了弯腰身,凑到李镇耳边道:“兹事体大,皇上当真想知道真凶是何人?”
  李镇一向听从公孙怀,只是高美人一死,他性情大变,早没了耐心:“大伴快说!无论谁是背后主谋,朕决不轻饶!”
  公孙怀略垂了垂眼,伸手挡住口型,缓缓吐言道:“是太后她叫人买通了钱选侍身边的嬷嬷,在穴位上动了手脚,才致使钱选侍小产,至于高美人送去的养生粥的确被人动了手脚,也是那位嬷嬷。”
  李镇握着宝座扶手的十指猛地掐紧,他怎么都没想到他那残忍的母亲为了对付高美人,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放过!
  “那位嬷嬷人现在何处?”他强忍着愤怒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
  公孙怀道:“经过东厂严刑拷问,如今只剩下半条命,皇上可要当面审讯?”
  李镇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没有怀疑的理由,这些年,他母亲犯下的杀戮难道还少吗?勾结王有吉矫旨篡位,他这个皇帝宝座坐得一点也不安稳;下令火烧坤宁宫,对范皇后母女赶尽杀绝;把持朝政,把她看中的人选安插在他的身边,稍不满意,就秘密处决……种种恶行,天理难容。
  可她毕竟是他的母后啊!这些年他宁愿当一个昏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岂敢公然与他母后对抗,牺牲了那么多人换来的皇帝宝座,他每一天都如坐针毡,若不是李氏江山后继无人,他早就退位让贤,做他自己喜欢的事!
  “太后做这么多,无非是为了保住皇上的皇位,无论如何,她都是您的母亲。”公孙怀眯着狭长的凤目,嘴上说着公道话,只是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违背了良心。
  太后确实买通了钱选侍身边的嬷嬷,可是那碗养生粥却是出自另一人之手,他不过是添油加醋,让这把火烧得更望一些罢了。
  “母亲……呵,如此蛇蝎心肠的母亲,叫朕如何面对,她不仅害死了父皇,还害死了范皇后和淑姮妹妹,如今又害死了朕最心爱之人,是不是有一天,大伴不让她称心了,还要对付大伴呢?”愤怒转化为悲伤,他以大袖掩面。
  公孙怀看着他长大,多少有点情分,小皇帝心中的悲伤他也感同身受,若不是小皇帝与他同心,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李镇消沉的这段时日,他身边的太监纪申为了在太后面前邀功,想方设法让皇帝打起精神,听信道士妄言,寻来使人亢奋的丹药,幸得公孙怀及时发现,通知了太后,才让李镇免遭荼毒。
  要知道这些丹药可迷人心智,前朝曾有帝王受妖道蛊惑,服用丹药而暴毙,留下惨痛教训。有人想害皇帝,太后大发雷霆,直接将纪申推出午门杖毙。
  “臣贱命一条,不足皇上挂心,只是皇上命臣彻查高美人死因,如今真相就在眼前,皇上心中可有什么打算?”公孙怀看李镇脸色,哀伤之中充满无可奈何。
  “朕……也不知道。”他想大义灭亲,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才亲政不久,根基不稳,就连他的大伴也要靠着他母后的权势为他办事,稍有差池,他们就会走向绝境。
  公孙怀直起了身,没有置喙,这也是料想到的结果。
  对付刘太后,不急于一时,还需要步步为营,逐一击破。如今见他们母子反目,他便多了一份胜算。
  “只是今后发生什么,朕都不会再过问。”
  言下之意,无论公诉怀做什么,他都会默许,包括对付他的母后。
  公孙怀不再回话,就在此刻,爆竹一声巨响,“噼噼啪啪”的鞭炮也此起彼伏地在不远处叫嚣着,如此时李镇的心情剧烈地蹿跳。
  一个窜天猴凌空而起,落在九霄云层轰然炸开。
  当所有人抬头仰望夜空上的火光时,一串凌乱的脚步来到了公孙怀的身边,是曹元亨,他面色焦灼惶恐,公孙怀皱了皱眉,似有不祥预感。
  曹元亨见过皇帝之后,朝公孙怀使了个眼色,公孙怀转身道:“皇上,臣府中出了点事儿,需要回去处理,请皇上恩准。”
  他让曹元亨守着提督府,如有异动需马上进宫禀报。
  李镇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曹元亨站出来道:“回皇上话儿,邻家烟花爆竹放到了提督府的屋檐上,烧了个屋顶,督主府上人不多,都是些妇孺之辈,这会儿都乱了套,央求着奴婢进宫请督主回去做主呢!”
  “可有伤着人?”皇帝虽昏庸,但也良善,晓得关心公孙怀府中人员安危。
  曹元亨答道:“托皇上洪福,无人受伤。”
  李镇点点头,“朕瞧着天色也不早了,该叫这些人都撤了,既然大伴府上出了事儿,便先回去照看一下罢。”
  公孙怀心系府中那一位,便也没与皇帝多绕弯子,欠了欠身就随着曹元亨离宫而去。
  回去的路上公孙怀才细问曹元亨:“府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曹元亨跟上他紧急的步伐,道:“阿琅和采荷走散了,元亨已派了几个可靠的人去找,事关重大,便想着进宫来禀报您一声……”
  今日元宵,人们呼朋引伴上街看花灯,公孙怀却要进宫当差,无法陪伴阿琅,可他又不忍她独自留在府中而错失良辰美景,就让采荷陪着她上街看花灯,再让曹元亨派人盯着,没想到曹元亨把差事办砸了。
  公孙怀心急火燎,曹元亨惶恐不安,“元亨办事不利,但凭督主发落!”
  “当务之急先找人,其余事容后再议。”公孙怀冷着脸道。
  阿琅失踪,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宋世良,毕竟在这京城里,认识阿琅的人并不多。可今夜是宋世良当值,他在宫中巡逻,不可能劫持阿琅。
  “据采荷所说,当时一群人挤着去看烟火,她们原本走在一起,突然被人群冲散,后来便找不着人影儿了,不过督主放心,阿琅他机灵,定是躲在哪儿自个儿玩去了,不会有事的。”
  曹元亨本想缓和气氛,不料弄巧成拙,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愈发明显,“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和你手下的人都提头来见!”
  曹元亨错愕,这么多年,他跟着督主一起披荆斩棘,再大的事儿督主都没拿他出过气,唯独这一次,他受到了心灵的冲击。不过他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若阿琅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自刎谢罪。
  “是!元亨就算是搭上这条命也一定会把人给找出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早已视死如归。
  可是回到提督府才发现他们的担忧和焦虑都是多余的。阿琅早就回到了府中,她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公孙怀没吓着倒把曹元亨吓了个半死。
  一个晚上连续受到惊吓,曹元亨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阿琅见曹元亨吓得面如死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曹公公您也太不经吓了,您瞧督主,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这就是气魄!”损曹元亨的同时连着夸了公孙怀一番。
  “你去哪儿了?”谁知道他非但不领受,还用冰冷的语气质问她。
  他好像在生气。
  “我跟采荷上街看花灯了啊。”阿琅摘下面具,展露笑颜。
  “采荷与你走散了。”他依旧沉着脸。
  “哦,对,没想到京城的花灯会这么热闹,真的好多人!我和采荷被人冲散了,我还找了她许久,可怎么也找不着人,我就自个儿先回来了,心想她若找不到我总该会回府。没想到她还比我早一步。”她看公孙怀脸色不好,想到回府后采荷与她说的事。
  采荷以为她被人掳走,匆匆忙忙告诉了曹元亨。曹元亨进宫禀报公孙怀,结果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她怕公孙怀为此动怒,就戴上面具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找点乐子缓解一下气氛。
  但是,好像失败了。
  得知是乌龙事件之后的曹元亨摸着自己弱小的心脏默默地退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命,再待半刻他就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人都走了,误会也都澄清了,可是公孙怀的脸色依旧没变。
  这下轮到阿琅头疼了,她得好好想个办法哄哄她的督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哄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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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烟火
 
  
  公孙怀的周身寒气逼人, 识趣的早就躲得远远的, 换做以前的阿琅,恐怕也要溜之大吉,可她现在有了新的任务,力求公孙怀每天都开开心心, 即便前路漫漫,多次失败, 可就是不愿放弃, 这一次也一样。
  正月十五, 月满冰轮, 明月照在他的身上清清冷冷, 阿琅是最见不得他这样的,看上去孤零零, 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谁也近不了身。
  “啪——”一声,夜空璀璨,火树银花, 在他们头顶上轰然炸开, 一团花火幻化成一条条金色的丝线, 犹如金雨从天而降,扑闪的火光像是夜里的明珠那样耀眼, 在她白皙的脸上绽放光彩。
  阿琅心想机会来了。
  她抬头仰望夜空,好似兴奋又有些遗憾道:“原本打算看完了花灯就去看放盒子,这会儿也凑不上这个热闹了。”
  公孙怀也仰起了脖子, 每一年的元宵,他都在宫中当值,即便宫里也仿效民间张花灯、燃爆竹、放烟火,那也只是陪着皇帝例行公事,他感受不到任何特别之处,也体会不到节庆的喜悦。
  不过是将硝石粉装入盒子或纸筒中点燃,如此危险的玩意儿,还就是招那么多人喜欢,公孙怀只觉得可笑至极,若能拿着这些硝石粉行军打仗,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不过好在我聪明,方才回来的路上碰巧遇到卖小烟火的摊贩,就买了几个等督主回来一块儿放!”
  阿琅轻松愉快的谈笑仿佛点燃了公孙怀心上的烟火盒子,“啪”的一声,轰然炸醒了他。
  “好。”他一向厌恶这些对他没有任何意义的娱乐活动,可是今天他破天荒的,顺应着阿琅的心意,与她一起玩闹。
  听他应声,阿琅自然喜上眉梢,瞬间像个窜天猴似的就要冲上云霄,不消片刻,她抱着一堆烟火盒子在他面前逐一介绍:“这是地老鼠,这是烟火杆子,这是泥筒花,还这个,小黄烟,我看好多小儿手里拿着放,督主想放哪个?”
  公孙怀拿出审阅批红票拟时的认真态度,听着她的介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过去从不凑这个热闹,倒也不知道这些烟火盒子究竟哪里不同,更不知有些什么名堂。
  “地老鼠什么?”他还煞有介事地询问。
  “就是点燃了扔地上四处蹿跑,就像是老鼠,若不仔细瞧,真能把人吓得到处跑,督主想试试么?”
  过去家里穷,买不起烟火盒子,就只能到大街上看人放,凑个热闹,如今有了钱,她把喜欢的、有趣的盒子几乎买了个遍儿。
  “阿琅喜欢哪个?”公孙怀反问她的喜好。
  阿琅不矫情,直言道:“不瞒督主,阿琅都喜欢。”就是因为都喜欢,做不了选择,索性都买了下来。
  “地老鼠没有定性,恐将燃到裙摆,烟火杆子需要盆架……”公孙怀分析到位,一一排除,最后拿起一盒小黄烟,心想既然是小儿放的,想必较为温和,也比较适合阿琅,“放这个吧。”
  最后他选择了小黄烟。
  一种极其温和的烟火,点燃后发出小小的火光,没多久就冷了。
  “可我想放地老鼠。”阿琅活泼好动,地老鼠更能活跃气氛。
  “危险,不可。”公孙怀冷冷拒绝。
  “您相信我,一点儿也不危险,还特别好玩儿。”阿琅不屈不挠,甚至还扯住了他的衣袖晃了晃,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苦苦哀求。
  面对如此楚楚可怜的人儿,他坚硬如铁的心正在动摇,衣袖被攥得紧紧的,一如他的心被攥得越来越紧,“你去廊下站着,我给你放。”最终他还是屈服于她的软磨硬泡之下。
  “遵命!”得逞后的阿琅二话不说跑向长廊,半个身子躲在廊柱下,探出脑袋观察公孙怀那头的动静。
  他看上去就像是个不沾烟火的人,难以想象会碰烟火盒子,可阿琅就是想看看他点燃地老鼠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一定很有趣。
  可是他拿出火折子后,将地老鼠摆放在空地上,就没了下一步动作,阿琅感到奇怪,便道:“督主,怎么了?”
  他不曾放过烟火,自然不晓得如何下手。
  然而这种事,他还真难以启口。
  堂堂东厂提督,做什么不是手起刀落,干干净净,可轮到这事儿了,怎么就下不去手了?
  阿琅躲在远处静静观察,大抵是看出了公孙怀的难处,但总要顾及他的颜面,便出声道:“督主,要不咱别放地老鼠了吧,我觉得小黄烟挺好,充满童趣。”
  可是公孙怀听得出来,她在心里笑话他呢。
  许是好胜心作祟,他也是要尊严的人,最后硬着头皮蹲下身把火折子对准火线,听得“滋滋滋”的声响,他连忙转身,哪里料到阿琅早趁着他点火线的时候躲到了他的身后,此刻正好与她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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