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渔——千金扇
时间:2022-03-09 07:34:56

容嬿宁见沈临渊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丝毫没有挪让的打算,起初只当他是没听见自己说话呢,又稍稍大了点儿声音重复了一遍。“沈公子?”
船尚且泊在码头,这会儿骤雨袭来,人流疾奔,却也往来不绝。若有人留意这厢,瞧见此番场景,少不得议论两句。容嬿宁心里着急,话音里显然多了点儿恼意。
沈临渊垂眸,定定的看了小姑娘一时,终于开口问她,道:“你以为李氏之事何如?”
容嬿宁闻言一愣,眸中惑色乍起,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又再度提及李氏,但沉吟一会儿,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虽怜她命运多舛,但并无立场去对她的选择作任何的评价。人走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好与坏,如人饮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旁人再如何感同身受,终归是不一样的。
容嬿宁抬眸迎上沈临渊略带审视的目光,弯唇浅浅一笑,柔声又道:“您说的没有错,人活着不该是为了旁人而活。所以您也看开点呐。”
外人眼中,暗夜司行事一贯肆无忌惮,盖因主事之人沈临渊是个冷心冷肠的“活阎罗”。薛家事发,苜城坊间纵是叫好声连连,但总有些人为悬梁自尽的李氏叫屈,直言京城来的大官人性凉薄,硬生生将一弱女子逼上绝路,全然不顾罪魁祸首是谁。
容嬿宁想,人心总是肉长成,沈临渊若真是无情,就不会在薛家一片混乱之际,吩咐冷罡带人去主事,料理了李氏的身后事。
沈临渊未料到小姑娘心思通透如斯,一时默然,许久,嘴角弧度压平,移开目光看向大雨迷蒙下的码头,无声一笑,“我有什么看不开的。”
容嬿宁抿了抿唇,没有接茬,转而伸手指了指沈临渊的右臂,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自薛琼枝闹上云来客栈的那日之后,这两天里容嬿宁还是寻着理由推拒了换药的活计,且薛家公案牵扯颇多,沈临渊手中事务不少,二人几乎没有怎么碰过面。容嬿宁回忆起那道可怖的伤口,又想到方才沈临渊拉着自己上船的动作,不免担心他牵扯到伤口。
小姑娘的眼中盛着真切的关心之色,沈临渊见了不由眉目舒展,眼中的笑意也跟着真切起来,语气和缓地“嗯”了声。
“那就好。”容嬿宁莫名地松了口气。
“呦吼~行船咯!”船头艄公一声长呼,江水流动的声音随之转急,不多时,苜城的码头便在漫天的雨幕之中化作模糊的一点,渐渐地消失不见。
容嬿宁轻轻地阖上窗扉,隔断满目江雨潇潇,回过头时,瞥见檀香手里拿着两册书,正要规整放入箱笼里,不由黛眉微蹙。
那书的封皮有些眼生,容嬿宁思索一回,发现自己竟对之毫无记忆,便开口让檀香取了过来。
“奴婢还以为姑娘不会看了呢。”檀香有些意外地说了句,觑着自家主子对这书一脸陌生的模样,就又笑着补充道,“姑娘许是不记得了,这还是表姑娘特意搜罗来送给您路上解闷玩的哩。”
容嬿宁这方恍然忆起,将书接过来捧在手中,目光落在扉页上,轻轻地念道:“柳色几度浓。”
最初的最初,容嬿宁只当这本《柳色几度浓》是哪位墨客词家撰写的诗词歌赋,可翻开一看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就是坊间流传的话本,写的是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从前有容御约束着,这样的话本子压根就传不到容嬿宁的手上,故而她还是第一回读。
从苜城到江陵,走水路也得十天半月。行路漫漫,这话本的确是解闷的好事物。容嬿宁便试着翻看起来,不觉渐渐沉迷其中。
这日入夜,檀香从外面端了热水进得船屋来,看见摇曳的烛火下端坐捧卷的自家姑娘,脸上不由露出些许无奈来,“我的好姑娘,可仔细些眼睛呀。”瞥见眼熟的书册,她无奈更甚,“从前也不见姑娘如此,这书写得就这样的好吗?就算是再好看,姑娘白日里不撒手也还罢了,这会子烛火昏暗,江上行船又摇晃得很,姑娘仔细明儿又该眼睛疼了。”
在小丫鬟絮絮的念叨中,容嬿宁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一双微红的眼,轻声道:“我不看就是了。”可眼角的余光仍忍不住朝桌上的话本瞄去。
她刚刚读到那名叫苏绾平的女子全然不顾闺阁要求和父母之命,只身一人远赴边疆,寻见那狠心的心上人,未及表露心思,便先撞见那人提着聘礼求娶旁人。容嬿宁知道那些都是误会,可书中的女子不知,心如死灰的离开了北疆。
容嬿宁想,如果没有战乱,没有误会重重,或者那个被女子赤忱爱着的男子能够勇敢三两分,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可惜哪怕是话本子,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故事里女子爱的人是战场上的英雄、情感上的懦夫,那么最终只会是一出悲剧。
一时之间,容嬿宁倒失了兴致,抬手将话本阖上不算,还直接塞进檀香的怀里,“收起来罢。”这就是不愿意再看了。
檀香瞧着她情绪不高,乖觉地收起书,等到第二日更是换了一本,结果这日到傍晚时分,容嬿宁没有看红了眼眶,却看得双耳滚烫,满面飞霞。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檀香不明所以,懵懵地问道。
容嬿宁抿紧唇瓣,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册话本不比《柳色几度浓》满纸遗憾辛酸,反而全是欢喜圆满。故事写的是富家小姐远行探亲,路遇恶匪,生死一线之际,被身穿白衣的侠客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桥段像极了旧年在戏园子里看过的折子戏,富家小姐和白衣侠客历经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原写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可偏偏在这之后,话本里三分之二的篇章里写的却是“你绣帷里效绸缪,颠鸾倒凤百事有。”*样样露骨言辞,只看得人羞心颤。
于是,在檀香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容嬿宁自己紧攥着话本,将之塞到了箱笼的最底层,只想着来日回了江陵,一定要寻无人处将之焚了去。
这一夜容嬿宁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半宿,浅浅睡去,梦中光怪陆离,翌日醒来,虽模模糊糊记的不甚明朗,但是当在船头吹风时偶然撞见玄衣如墨的沈临渊时,容嬿宁却莫名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连句话也顾不上多说,就逃也似的折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临渊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视野中,眸色一点点变得沉冷幽暗。
这小姑娘又在躲着自己?
这个认知让沈临渊顿时眉头紧锁。
不过当时雪将一本明显被翻看过的话本子放在自己的书案上的时候,沈临渊愣怔之余,挑眉失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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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宝朱:隐性助攻最为致命。
沈阿渊:我算是被人肖想了吗?
容小宁:想多了。
【绝望卡文,连碎碎念都卡
【我的断更又要将自己作凉了QAQ 还有人理我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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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归家
 
半月的光景犹如白驹过隙,迅疾而去。
船只停靠进柳絮渡的那一日,江陵城迎来了这一岁的初雪。
乌云无声遮蔽苍穹,纷纷扬扬飞落的雪花恰如因风而起的柳絮,顷刻之间,一层薄薄的细雪便像晕染开的水墨一般,将江陵城染作粉妆玉砌的琉璃之境。
“碎玉琼花当如是。”撑一把素色油纸伞立于船头,容嬿宁沉醉于眼前美景如斯,禁不住轻轻地赞叹一句。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在一片细雪冷清的寒味中嗅到一股子熟悉的松木香气,侧目望去,从她视角正看到沈临渊那如雕如琢的俊美侧脸。
今日的沈临渊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外罩竹月色鹤氅,细雪落在他眉间肩上,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越发的清冷起来。可是当他垂眼看过来时,眸底却漾开难得一见的温煦笑意,轻易的让人看呆了去。
小姑娘身披一件赭红色斗篷,兜帽上雪白的狐狸毛携着细雪迎风舞动,这会儿她微微歪着头,扬起一张通红的小脸看过来,杏眸水汪汪的,兀自出神的小模样,让沈临渊不由想起溍王府里沈幼雪养的那只呆劲十足的小白兔。
一声轻笑不自觉地从唇齿间溢出,紧接着沈临渊就看到小白兔变成了小红兔。
容嬿宁一只手紧紧地攥住油纸伞的竹柄,一只手拢在斗篷里,悄悄地勾住腰间禁步的流苏,强自镇定地朝沈临渊轻轻福身见过礼,便又别开脸,望向近在眼前的柳絮渡口。
渡口码头边,泊船寥寥,人迹杳杳,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苍茫的雪白。
沈临渊注意到身旁小姑娘的情绪似乎有点儿不对,垂眸一瞥,小姑娘唇线压平,眉尖颦蹙,方才还水光熠熠的杏眼里此刻只余一片失落与黯然。
“兴许路上耽搁了。”沈临渊过去从未安慰过旁人,一句话说得硬邦邦,但语气却是难得的温和。
容嬿宁眉睫低垂,轻轻地“嗯”一声,情绪莫名的低落。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人不是在路上耽搁,而是根本就没有出门罢。正如当初她只身跟随胡氏上京时一样,哪怕明知那可能是最后一面,容夫人都没想过见一见,送上一程。而今她“不顶用”回来了,又怎能奢望容夫人惦念着,特意打发人来渡口迎接呢?
这些原就在容嬿宁的意料之中,所以除开最初的失望外,她很快就恢复如初,不过心里头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偏过头看向身侧满身矜贵冷清的男子。
船靠了岸,他们会就此分道扬镳,从此,只怕难得再有相见的时候。
这样的认知甫一涌上心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寻着了根源,容嬿宁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口有点儿闷闷的感觉。
“沈公子,你会在江陵留几天吗?”若他能暂留此地,或许她还能有机会设宴备礼,好生谢过他一路相护的恩情。
不知是容嬿宁的声音太轻,还是渡口的江风太急,卷得雪落的簌簌声太响,在小姑娘略含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男人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嗯?”
容嬿宁一愣怔,旋即摇摇头,“没,没什么。”
沈临渊没有细究,只看向从不远处驶来码头的乌篷马车,马车的檐角上悬着一只大红的灯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容”字。沈临渊眼波微沉,嗓音低沉地开口道:“趁着雪势不大,早些回去罢。”
容嬿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熟悉的人影,眼睛顿时一亮。
阿兄来接她回家吗?
明明上一刻还满目黯然中隐含不舍之色,下一刻见着容家的马车就一脸欢喜,巴不得立时离去?小姑娘变脸速度之快,教沈临渊的心中凭空升起一股烦闷郁气,连着眼神都添了阴郁气。
然而,当小姑娘敛衽福礼辞别而去时,沈临渊只是负手而立,垂着眉眼,未作半句言语,甚至在小姑娘一脚踏上连接船与码头的桥板时,径直转身往船舱的方向走去。
容嬿宁登上码头,回身望去时,只看见漫天风雪中一袭清冷孤傲的背影,凛凛如山间竹,又如岭上雪,渐行渐远,转眼就模糊起来。一抹类似慌乱的情绪从心头划过,容嬿宁禁不住就要重新折回船上,可是没等她迈开脚步,身后就传来一道欢快的招呼声。
“二姑娘,二姑娘!奴才在这儿呢!”不远处的马车旁,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拼命地挥动双手,瞧见容嬿宁转身看过来时,他忙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来。
跟在容嬿宁身侧的檀香认出小厮的身份,奇道:“欸,怎么会是弄墨呢。”说着,她又道,“大少爷亲自来接姑娘了吗?”
一面说,一面扶着容嬿宁朝马车走过去。
弄墨已经眼明手快地放好了车凳,他冲着容嬿宁打千问了安,又笑嘻嘻地跟檀香招呼了一句,扭过头见主子正盯着静悄悄的车厢出神,他脸上笑意微收,低声道,“公子他……被一些事儿缠住了走不开,这会儿该在府中等着姑娘回去呢。”他说话时有些吞吐,语气也掩着心虚。容嬿宁一听,不由皱了皱眉,有心询问一句,弄墨却又道,“一会儿雪大起来,怕是路上不好走,我们还是早些赶路罢。”
从城西柳絮渡到城东的琼花巷,一东一西,隔着好几条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看着弄墨躲闪的态度,容嬿宁知道眼下问不出始末,便也没有为难与他,只沉默着踩上车凳。而就在掀帘准备钻进马车的一瞬,她的动作微微一滞,侧身回头,朝着渡口的江面望去。
江雪霏霏,寒烟朦胧,透过重重云纱雪幕,隐隐约约的,容嬿宁仿佛看到冷江舟头,孤影凛凛,那一抹竹月色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惹人移不开眼。不知是否错觉,容嬿宁竟恍觉在某一刹间隔空撞上了那人投过来的目光,心头微颤。
这一场初雪来得突然,势头也越下越猛。
悬着红灯笼的马车缓缓停在容宅门外时,门口台阶下已经有两个小厮忙忙碌碌地清扫起积雪来。他们看到马车,相互一看,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其中一人握着扫帚,轻声疑道,“大姑娘,大姑爷不是刚进府,这又是谁呀?也没听说今儿府上还有别的客人要登门呐。”
另一人眼尖,指着马车上的灯笼,“什么客不客,这是自家的马车。”说着,正好瞧见弄墨取了车凳放好,便凑到那人身边,奇道,“那不是大少爷身边的弄墨小哥吗?”
“车上是大少爷?”
“怎么可能呢。”
不等他二人辩出个子丑寅卯,那厢车帘掀开,率先钻出一个碧衣侍女,紧接着身披赭红色斗篷的女子盈盈而出,身姿翩跹地站定在车前,抬目望了过来。
二人惊得瞬间睁大了眼睛,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打千请安。
心中不免诧异,二姑娘今日就到江陵了?
没有错过他们脸上的错愕之色,容嬿宁心中波澜不惊,轻轻地点点头,抬步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进府。
容夫人可以不在意她,但容嬿宁远行而归,却不能不去容夫人的院中请安。
熟悉院落,熟悉的身穿桃红夹袄杏色褶裙的丫鬟,甚至连那张圆脸上笑容的分寸感都熟悉得不差分毫。翠声轻笑着道,“二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乏累,夫人的意思是让姑娘先回去好生休息休息,请安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这话原是极为体贴的,若是容嬿宁没有听见正屋中传出来的欢笑声,只怕要小心翼翼的备受感动,深谢容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今日不止她回家来了,她的姐姐也在今日回了娘家。
容嬿宁淡淡地扯了扯唇角,瞥见翠声讪讪的笑脸,没有说话,转身便朝西跨院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翠声方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转身折回屋中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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