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容夫人正揽着一个模样娇媚的年轻妇人坐在暖炕上,不知年轻妇人说了什么,容夫人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竟也洋溢着显而易见的笑容。只是瞧见翠声进来,她脸上的笑意微顿,表情也变得喜怒难辨起来。
依偎在她怀里撒娇的年轻妇人这会儿抬起头来,声音娇娇地道:“二妹妹还真的就回去休息啦。”她像是十分诧异似的,“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二妹妹了,还怪想念她的呢。”
容夫人道:“她可不是没什么良心。”
全然忘记是谁下令将人在屋外拦下劝归。
翠声目露犹疑,翕了翕唇,不敢多嘴。
容婵欣念叨两句,见容夫人神色不豫,便冲立在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捧着一只锦盒呈上来。
容婵欣探身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着一支小臂粗的人参,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她挽着容夫人的胳膊,轻轻地晃一晃,道:“这是若初特意给娘准备的。”
容夫人目露欢喜,嘴上却数落道,“白白浪费这些银子作甚。”
“给娘补身子怎么能叫浪费呢?”容婵欣笑眯眯地道。
容夫人心中熨帖,先前那点儿因容嬿宁生出的不悦渐渐淡去,她扫了一眼容婵欣的小腹,关切地问道,“还没有动静吗?”
容婵欣嫁进林家两年,小夫妻俩感情和睦,羡煞江陵不少人,但美中不足的就是容婵欣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容夫人前两日还听见外头传言,林夫人似乎有意要给儿子纳妾,不免心中为女儿担心起来。
果然,一听容夫人提起这话,容婵欣脸上的笑容就尽数褪去,十分低落地道,“滋补的药方不知用了多少,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初那里怎么说?”
“他让我不要着急。”
容夫人皱了皱眉,“你婆婆真的有意要给若初纳妾?”见容婵欣沉默不语,容夫人便知传言不虚,叹道,“欣儿,与其让旁人插手此事,不如你自己做主,从身边的丫鬟中挑个利落听话的开了脸也是一样。”
“我不要!”容婵欣想也不想地反驳,但见容夫人皱了眉,她便撇撇嘴道,“再者说,若初也没那个想法。”
闻言,容夫人想起自家女婿素日的品性,倒也松了口气,“既如此,为娘回头再给你寻几个方子,好生调养调养。这件事若初说的也对,急不得。”
容婵欣点点头,目光时不时地朝门口的方向飘去,眼巴巴的模样让容夫人眼中笑意更盛,竟忍不住揶揄道,“一时半会儿不见人,这就着急了?”
“我哪有着急,我就是……”容婵欣说着吞吞吐吐起来。
“就是什么?”
容婵欣目露忧色,“我就是担心哥哥他会不会又欺负若初,他总是偏疼二妹妹,又对我和若初有误会,我有点儿担心。”
今日林若初陪着她一块儿回来,进门给容夫人请过安,得知容御人在府中,便说要和舅兄讨教讨教学问,一去就是大半晌不见人影。容婵欣既担心林若初在自家兄长那里受了委屈,又担心自家兄长口不择言。
容夫人觑着女儿的神情,摆了摆手,“如此,你就过去看看罢。”顿了顿,又道,“顺便告诉你哥哥,那丫头已经回来了,过去的事情就此翻篇。”
容婵欣闻言明了。
这就是要解了容御的禁足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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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阿渊:我只给你留个孤傲的背影……算了,还是再看一眼吧感谢在2021-09-19 13:57:27~2021-09-20 16:2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159541 9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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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容御
容御的住所位于容宅南边的沁阳居,和容嬿宁的小院隔着一座小花园,是处绿竹猗猗,浅水环绕,极为雅静,确是读书的好地方。
但今日沁阳居的静却又与往日不同。
容嬿宁一路行向沁阳居,远远地便看见守在门口的两个肃容老嬷嬷,心顿时往下沉去。
原来松香说的都是真的,母亲果然禁了阿兄的足么?
容嬿宁脚下步伐微微一顿,旋即垂眸敛却情绪,缓缓走了过去。
老嬷嬷见着她,严肃的脸上并未露出多少笑意,仍旧绷紧一张老脸,一板一眼地道:“给二姑娘请安。”见容嬿宁要往院中去,那二人又齐齐伸出手,摆出一副阻拦的姿态,“夫人说了,大少爷科考在即,须得闭门静心读书,不许旁人随意踏入沁阳居打扰,二姑娘还是请回罢。”
说完,扬起下巴,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料定依着二姑娘的软和性子,听到夫人的口令,必然不敢在此逗留。
可是,二人等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一瞥,却只见身穿湖水绿袄裙的小姑娘仍俏生生地立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老嬷嬷心中纳罕惊异,口中只又将话重复一遍,末了,道:“二姑娘莫要为难老奴呐。”
容嬿宁无声弯唇一笑,“嬷嬷这话才叫为难我,便是不许我进去,难道我在门口也等不得?”
“……”老嬷嬷语塞,心道,二姑娘出门一趟,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嘴上只讪讪地道,“老奴不敢,可二姑娘多少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这会儿雪下得急,纷纷扬扬的雪花打着转儿,凛凛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老嬷嬷打了个哆嗦。她们看着纤弱不堪的容嬿宁,不免踟蹰起来。
不论夫人重不重视这个女儿,但她到底是个主子,若因为她们的怠慢病倒,怕是回头也不好交代,更何况身后院子里的那位主儿要知道了,还不知要闹到何等地步。
老嬷嬷默默地退至两旁,似是无奈地道,“二姑娘您请。”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只姑娘也体谅体谅老奴,不要久做耽搁,不然……”
“我明白的。”容嬿宁轻轻地说道,“嬷嬷放心,母亲那边不会责怪的。”
她人已经回府,阿兄自不会闹着要上京寻人,母亲想来很快就会把他的禁足给解了。
老嬷嬷们目送容嬿宁纤细的背影穿过竹林,迈上书房前的台阶,其中一人不由地轻叹道,“二姑娘仿佛真的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不同于往日的容二姑娘站在书房门前,抬手轻轻地敲敲门,耳听得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半晌才传来一道清越好听的声音。
那声音里掺杂着一丝丝的不耐,没好气地说道,“别以为关住我,我就会老老实实地念书,这是做梦。还有不管你是林若初还是李若初,谁来了,我都不见。”
容嬿宁微愣,眼帘低垂,幽幽地道:“阿兄连我都不见了么?”
话音将落未落,屋内安静了一瞬,旋即又是一阵哐哐啷啷的动静,容嬿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紧阖的书房门就被嚯的一下拉开。
身穿青布长衫的男子双眼通红地站在那儿,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稍显凌乱,下巴上还冒出了一截短短的淡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眉目清亮的小姑娘,有些恍惚的唤道:“阿渔?”
阿渔,容嬿宁的乳名。其实,容夫人最初生下小姑娘时,给取的乳名叫“阿余”,且一唤就是五六年。小时候容嬿宁看到年画上的“年年有余”,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家娘亲盼着自己福庆有余。直到她六岁那年灯会走失被寻回,小姑娘病得稀里糊涂,听见屋外伺候的婆子咬舌根,方算明白过来,这个“余”是多余的意思。
那一回小姑娘揪着兄长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兮兮地嘟囔,“阿渔不是多余的孩子,不是的。”
彼时十三岁的少年一瞬间手脚冰凉,眼中满蓄风雨,最终只抚拍着小姑娘的背,轻轻地道:“阿渔是爹爹和阿兄心中的瑰宝,怎么会是多余的。”
病中的小姑娘格外执着,“我不要叫阿余,不要不要不要。”
少年无奈一笑,“阿渔的小名儿是爹爹亲自取的,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渔,爹爹希望阿渔能够靠着自己,好好地活,活得好好的。”
乳名改起来容易,但少年却不想如此做。
既然那人无心冷情,故意放任下人误导小嬿宁,他偏要明白,一向自欺欺人的究竟是谁。
后来,小嬿宁大病初愈,记忆破碎遗失,丝毫不记得灯会走失一事,但每每见着容夫人却再不似从前那样亲近,反而多了些畏惧。至于容夫人态度冷淡如旧,甚至再未唤过小女儿的乳名。
容嬿宁看着身形清癯的青年,禁不住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软软地唤道:“阿兄,是我,阿渔回来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携雪带寒扑面,容御霎时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将小姑娘拉进书房,一边将人按坐在火龛边烤火取暖,一边扬声吩咐外头的老嬷嬷取暖茶热点心,把人照料妥当了,一摸下巴,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有多狼狈。
不过,容御没有急着去更衣打理自己,反而将自家妹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然后紧锁着眉,沉声道:“阿渔瘦了。”
容嬿宁烤着火,闻言双手捧了捧自己的脸颊,歪过头,眨眨眼睛道,“阿兄又胡说,明明都圆润了许多。”回江陵的一路上,有沈临渊盯着,容嬿宁三餐茶饭和补药不落,清瘦是不可能清瘦的。“反倒是阿兄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模样了?”
容御嘴角一扯,不答反问,说道:“今日是弄墨接你回府的。”语气陈述,仿佛已经认定如此。
容嬿宁轻怔,点点头,“我以为阿兄知道的。”
“宋大人的书信是半月前送达的,信上没有明确归期,为兄估摸着就是今明两日。”容御眸光沉沉,他吩咐弄墨的原话是,若府里派人去接,他不必露面,若是没有……“去过正院了?”
“嗯。”容嬿宁神色微黯,低声道,“大姐姐今日也回家了。”
容御轻哼道,“她是个会挑日子的,你一路过来可有遇见旁人?”见小姑娘摇头,容御方笑了笑,问起她入京一行的情况来。
容嬿宁细细地说了,连着回江陵一路的见闻也一块儿说给容御听,听得后者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容嬿宁道:“阿兄,过去那些年的噩梦,其实都不是梦对不对?”说着,不等容御开口,便又自顾自地道,“你不肯告诉我,怕我难过,可真的想起来,我却一点儿也不难过了。”
小姑娘情绪低落,语气却很淡。她道,“有人告诉我说,人活着不该是为了旁人。既然自己没有错,又何必为了旁人责罚自己。”
容御一直紧皱的眉头在此刻舒展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喟叹道,“为兄的阿渔看来是长大了。”这么些年,他护着小姑娘长大,一直都知道小姑娘看似乖巧懂事,将一切都看得很淡,实际上小姑娘心中有着一个结,旁人难解。
到了这时候,容御方才觉得,胡氏把容嬿宁带进京城去,并不完全是一桩坏事。
只是……
容御眯起眼睛,幽幽地问,“阿渔,你还没告诉哥哥,这个‘有人’指的是谁?”
适才容嬿宁讲起一路见闻,虽说事无巨细,但也模糊了许多信息,比如有关沈临渊的。
这会儿容御冷不丁地问起,容嬿宁神态间晃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冲着自家兄长眨眨眼睛,试探着问他,“阿兄可还记得当年救了阿渔的那位面具小哥哥?”
“嗯?”
容嬿宁弯弯唇,声音轻柔绵软地说:“从盛京到江陵,路上几次遇险,都是沈公子出手解围。若是没有他,阿兄指不定都见不到阿渔了。”
“沈公子?”容御心下琢磨一回,隐有猜测,“他是皇家人?”
沈为皇姓,寻常百姓人家虽有此姓,但并不多见。
果然容嬿宁点点头,“沈公子出身京中溍王府,哦,就是盛名在外的溍小王爷。”
“……”盛名在外?不如说恶名远扬更为贴切。
容御难得有点儿糊涂。
当初他甫一回到府中,容夫人告知他说嬿宁被京中舅家接去做客,后来还是嬿宁院中一个二等的小丫鬟透露出容夫人和胡氏的交易。
益阳侯府既有意攀上溍王府的亲事,又不愿自家掌上明珠身陷虎穴龙潭,故此折腾出一计李代桃僵,这才接了容嬿宁上京。容御初闻此信大怒,当即收拾行囊就要上京,惹得容夫人大动肝火,母子两人大吵一架,容御没能踏出容家大门,就被禁足在沁阳居里。
期间,容御一直让弄墨注意京城的消息,待听说溍王府小王爷无意娶亲,益阳侯满心盘算落空,不日就要将自家妹妹送回江陵以后,他的一颗心才算稍稍安稳下来。但眼下听着容嬿宁的话,容御心中一个咯噔,怎的还是教阿渔惹上了那个煞星呢?偏偏那个煞星还是当年的臭小子?
容御对当年救下小嬿宁的人自然心存感激之情,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记仇。那个戴面具的臭小子分明早就查出小嬿宁的身世家乡,偏不肯直接将人送回,反而带着小姑娘东奔西走,到处晃荡。当时若非他偶然间撞寻到,还不知道臭小子要把人拐到哪里去。再有就是,在容御看来,小嬿宁归家后的那一场大病,固然是因容夫人而起,但多少也和那几个月风餐露宿有关。拐子已经一命呜呼,容御只能在给容夫人记下一笔的同时,也给臭小子记了一笔。
一声轻哼从鼻翼之间溢出,容御咬着牙根,十分认真地道,“来日有机会,为兄替你当面好好谢谢他。”
“阿兄,你有银子吗?”
“什么?”容御有点儿懵。
容嬿宁小脸皱作一团,有些苦恼地道,“我欠了沈公子的银子还没还,阿兄记得帮我还上呐。”
说着,将十两银的旧案三言两语交待了。
容御听得嘴角直抽搐,一时不免怀疑起容嬿宁遇着的那厮究竟是不是传闻中令人胆丧心颤的“活阎罗”沈临渊。坑骗小娃娃银钱在前,居然还能在九年后如此坦然讨债,着实有点儿……容大少爷是个读书人,骂人的话说不出口。
“十两银子,不多不多。”
容嬿宁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将两只小手举起来,比了一个“七”,小声地纠正道:“是七千两呐。”
“……”
“沈公子说,九年又七个月,算上利息,抹掉零头,要还七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