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渔——千金扇
时间:2022-03-09 07:34:56

“舅母……”
“不用管她。”胡氏心想,自己女儿这脾气可得改一改了,不然日后指不定还得闯出什么祸端来。见容嬿宁仿佛有些惴惴不安的,她少不得安抚一句,“你表姐是有口无心,可不许与她计较呀。”
容嬿宁自是应下。
她对陆宝朱这样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和陌生,就像每次兄长从书院回来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被容婵欣看见了,也总要这样闹一回。闹完以后呢,不过是容夫人出面,将她与兄长都数落一顿罢了。
想着自己总是要在这侯府住上一段时日的,容嬿宁还是有心和陆宝朱打好关系的,因此,在整理好从江陵带过来的行李箱笼以后,她便让檀香将自己春日里绣的几样花色的帕子理出来,亲自送到陆宝朱的沉荷园去。
结果陆宝朱是没见着的。她身边的大丫鬟青芽出来回话,说是自家姑娘中了暑气,正歇着呢,以此为由将容嬿宁主仆拒之门外,至于绣帕倒是收下了。
青芽捧着绣帕进屋时,陆宝朱正趴在软榻上解九连环玩,神采奕奕的。
“人给打发走了?”
青芽“嗯”了声,将绣帕送到陆宝朱面前,道:“这是表姑娘送给姑娘的,奴婢瞧着这江陵的绣法跟咱们京中可大不相同,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陆宝朱扔下手里的九连环,将绣帕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哼了声,“区区几只绣帕就想打发了我,想得美。”
青芽抿唇笑道,“那奴婢将这绣帕退了回去?”
“送了我的便是我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青芽摇摇头,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何必总跟表姑娘过不去呢?”从前姑娘可不会像如今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人。
陆宝朱拣了一条帕子换了身上的,将剩下的塞回青芽手中,见问,只哼哼唧唧半晌,什么也不肯说,惹得青芽心内疑惑更浓。
另一边落云居里,檀香却愤愤不已,“真是白白糟蹋了姑娘的一片心意。”因见容嬿宁坐在书案前执笔描绘新的绣花样子,仿佛半点儿没有将刚才吃的闭门羹放在心上,不由道,“姑娘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生气吗?”
轻描慢勾,容嬿宁想到来时的江景,笔下的线条愈发流畅起来,一边描画着,一边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青芽的话分明就是借口,我们来了这些日子,表姑娘几时给过您半分好脸色看?每次都横不是眼睛竖不是鼻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欠了她什么债呢。”
“你这两日总是气鼓鼓的,原来竟是为了这个?”语气里竟还掺着一丝丝的笑意。
檀香撇了撇嘴,“奴婢是替姑娘委屈。”
这话檀香说了无数遍,容嬿宁也安抚了她数回,劝了她无数遍,此时再听她提及,只一笑置之,低头继续描画。
檀香哪里不知道姑娘不爱听这些话,可想到这两日自己努力打听来的消息,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嘟囔囔起来。不过须臾的功夫,檀香终于耐不住性子,竟大着胆子上前夺了容嬿宁手里的画笔。
 
第4章 阎罗
 
容嵘亡故以后,容家一日日没落下去。但即便家中不比昔日富裕鼎盛,容夫人从未懈怠过对儿女的教养,仍然花费重金礼聘西席进府,就连不受待见的小女儿,她也一样关照了先生好生教导。因此,不论诗书经法,还是琴棋女红,容嬿宁都习得不错。不过,抛却这些,容嬿宁最擅长的还是工笔画。那是她的嫡亲兄长容御手把手教出来的,勾敷褪染,每一笔都精致传神。正如眼前这一幅夏江暮色的绣样,用笔如轻云舒卷,又似浅溪流水,起转曲折处柔和流畅,线条更是细而均匀,纸间方寸许,旧景将现。
可就是檀香这一夺笔,那才沾了墨汁的笔尖猛地一颤,滴墨入纸,墨色由浓转淡,慢慢地晕染开,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切功亏一篑。
檀香握着笔的手僵在半空,盯着画上的那滩墨渍,低下头,“姑娘,对不起。”
容嬿宁身子弱,这样一幅画可是耗费了她好几日的心神。
画毁了,容嬿宁自然觉得可惜,但看着檀香自责不已的模样,也舍不得苛责她。于是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本就是打个样儿,不妨事。”容嬿宁有心绣一扇桌屏,绣面便以浩渺却广阔无垠的江景入画,如今绣样虽然不能用了,可从江陵到盛京沿途所见之景尽在心中,也不至于落针无章。
因此,这会儿容嬿宁反而更加好奇,好奇一向稳妥的檀香怎的如此冒失唐突。
起身走到檀香跟前,伸手取过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的羊毫笔,容嬿宁一边动手收拾了桌上的残画,一边询问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檀香起初还陷于自责之中,等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接过容嬿宁手里的活,见问,那些被自责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但再次开口前,她先是奔至门边谨慎地看了两眼,然后闭了门才倒豆子似的开口。“当初翠声姐姐说的话,奴婢心里信了七八分,可到底还是存着几分侥幸,想着夫人就算再……也不会糊涂到真的将姑娘您……”磕绊了两句,檀香觑着自家姑娘虽面色如常,但眼神却黯淡了下去,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到侯府这几日,奴婢尝试着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舅太太去咱们江陵前,京中溍王府的管事曾经登门要走了表姑娘的生辰八字,据说是溍王有意给小王爷择妃,正从京中官员府里适龄的女儿中挑选,而表姑娘正是其中之一。”
檀香乍一听到这消息,心下纳闷极了。
溍王府的小王爷,那可是皇亲贵胄,身份极尊贵的人物。益阳侯府真的跟王府结亲都算是高攀了,怎的婚事找上门还硬生生地往外推呢?
“这事儿过于蹊跷,奴婢没好明着细打听,昨日出门给姑娘买绣线的时候,趁机从西平坊走了一遭,才算弄明白呢。”西平坊鱼龙混杂,消息也比别处灵通。这是檀香从侯府侧门小厮处得知的。
外头的日光微微弱了些许,微风穿廊过窗,将铺开的宣纸吹散在书案上,檀香看着自家姑娘素手纤纤,慢条斯理地将宣纸一张一张叠放在一块儿,即将说出口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囫囵。她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道:“姑娘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奇嘛?”
容嬿宁微微抬眸,配合着问了一句:“嗯,所以你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檀香道:“溍王和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按理说小王爷那可是真正金尊玉贵的人物儿,择妃本该是桩热闹的事情,可这一回溍王府办事却极为低调,只是私下里相看着,且也不拘官员品级,只要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生辰八字都被王府要了去,一时间倒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惹得各家都是战战兢兢。”
“战战兢兢?”容嬿宁手下的动作一顿,为着檀香的话而疑惑。
檀香点点头,“可不是战战兢兢的,都生怕被王府相中了,自家女儿成为第四个屈死鬼。”檀香唏嘘着,将从坊间听说来的关于小王爷前三任“未婚妻”不及过门就意外香消玉殒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说了,末了道,“最最巧合的是,那三位姑娘在和小王爷定亲前个个都是身子康健的,偏生宫里才传出要赐婚的消息不久,就一个接一个地没了……坊间都说,是教小王爷给克没的,也有人说,是小王爷不满意亲事,把人给弄没了……”檀香越说越觉得心惊肉跳,若传言不虚,侯府打的主意,岂不是要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要真的像翠声姐姐说的那样,姑娘你可怎么办,那小王爷可是个心狠手辣的玉面阎罗啊。”
檀香的话唬人得很,容嬿宁脸色微微发白,但她从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这会儿见小丫鬟惴惴不安的模样,她反而更镇定些。
吩咐檀香自己倒杯清茶润嗓后,容嬿宁走到窗前坐下,侧首看着小院上空缓缓舒展开的云彩,良久,才轻声开口。“这些亦不过是道听途说,见过溍小王爷的又有几人?若他果真如传闻所言,旁人又怎么能轻易算计得了他?所以,我们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就好啦。”
这么多年来,容嬿宁在容夫人的手下早练成了察言观色的好本领,而从和益阳侯府一家人的相处来看,不论是风风火火的胡氏,还是总笑眯眯的益阳侯,他们的善意与算计藏得都不深,至少容嬿宁心里一直都很清明。他们对自己好,从不是仅仅为了什么血缘之亲,而是她这个人还有些别的利用价值。
容嬿宁想,那小王爷若真像传闻中一样厉害,没道理连她都能看得透的人,他却看不穿。既是如此,益阳侯和胡氏的算计必将落空,她又何苦自寻烦恼。
至于那二人算计落空以后,自己何去何从,容嬿宁并没有多想。
檀香听着,似懂非懂,可因为自家姑娘淡然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放下心来。就这样一连过了一个多月,侯府里都没有传出别的消息来,外头坊间关于溍王府小王爷择亲的讨论也淡了下去以后,檀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有的人却开始坐不住了。
这日晚间,益阳侯从外头回府,才步入正院就看见胡氏在廊檐灯下来回走动,神态之间满是焦虑。他抬手挥退身后的随从,阔步走上台阶,看着胡氏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下?”
胡氏瞥了眼身边的蔡嬷嬷,见后者乖觉地退至一边后,她方才焦急地问益阳侯:“那桩事情到底怎么说,成天悬在那里,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顿了顿,又道,“最近几日,外头议论的都少了,难不成是已经悄悄地定了人选?”
益阳侯拉着胡氏的手走进屋,而后松开,由着她为自己除去外衣,沉默了许久,方道:“今日朝会上陛下也问及了此事,溍王爷当时的脸色可不好看,只怕小王爷的婚事他也做不得主。”可不是做不了主的,前三桩婚事落在外人眼里,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结果新娘子都还没过门甚至有的赐婚圣旨还在路上,就接连暴毙了。如今再要择亲事,一来合适的人家舍不得、怕得很,二来溍王爷也不敢越过自家儿子做主,生怕这溍王府小王爷刑克亲眷的名声被彻底坐实,带累门庭。
胡氏奇道:“京中那么多姑娘家的生辰八字都被送去了王府,听说溍王妃还让人备下了许多仕女图,难道竟没有一人入得了小王爷的眼?”
益阳侯不说话,心道,天杀星的想法谁能猜得着?
见胡氏仿佛急得不行的模样,益阳侯到底还是沉下心来,与她道:“这件事不成就不成罢。”
“可……”若是不成,她千里迢迢跑去江陵是为了什么?
益阳侯叹了口气,道:“当初是王府找上门来,宝朱又死活不乐意,我才想了那么一出李代桃僵,想着要是能就此攀上溍王府的亲事自然好事一桩,可到底这些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胡氏问:“你那宝贝外甥女儿如今可还住在府里,你预备怎么着?”
“偌大的侯府难道还养不起了?”益阳侯想,那到底是他的亲外甥女儿,本来算计她就教自己心下愧疚,眼下事情不成,未必不是好事,总算能让他坦荡荡地接受外甥女儿的孺慕之情了。
胡氏捏着手里的帕子,没有应声。
说实话,她的确挺喜欢乖巧听话的容嬿宁,但如非必要,她半点儿也不想跟容家扯上干系,更没有好心肠替自家那个一贯眼高于顶、性情冷僻的小姑子养女儿。
既然溍王府的这门婚事告吹,还是把人送回江陵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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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代桃僵是不可能的:)
 
第5章 请帖
 
依着胡氏的打算,留容嬿宁在府里继续住上几日,地主之谊尽罢了,就寻个由头将人给送回江陵容家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这厢才开口与容嬿宁提了这桩事儿,后者也从善如流地应下了,意外却偏巧发生了。
胡氏翻看着手里的帖子,面上的神情慢慢地凝重起来,心下疑窦丛生。看向一旁正帮着整理账册的蔡嬷嬷,问道:“秀荷,你说眼下非节非庆的,长公主好端端的怎生想起来要在府里举办宴集呢?”秀荷便是蔡嬷嬷的名字了。
不怪胡氏心中纳闷,盛京城中谁人不知,那与当今皇帝陛下一母同胞的嘉懿长公主可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未出阁时得先帝爷千娇百宠,嫁给驸马萧云升以后更是被宠上了天,如今身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脾性虽说褪去了年少时的骄纵,可独属于长公主的骄矜依然保留着。这么些年来,别府上的夫人隔三差五地就要办个茶会花宴,邀人一聚,可长公主府办晏集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提,就是嘉懿长公主本人也鲜少出席京中别家的邀约。
蔡嬷嬷自然也知道这些,她把最后一本账册整理好,示意一旁的侍女将理好的一堆账册拿下去收纳好,之后方走到胡氏身边,接过其递过来的请帖。她是胡氏的陪嫁丫头,从前也习过几个字,待看清楚那拜帖上的内容后,不比胡氏惊疑不定,蔡嬷嬷反而觉得并不意外。
“夫人有所不知,外头都在传,边关大捷,萧驸马不日就要班师回朝。长公主定是听说了消息,心里高兴,想着热闹一下呢。”
嘉懿长公主和驸马萧云升鹣鲽情深,驸马得皇帝倚重信赖,率军北伐,一去就是三年,这会儿人终于要回来了,可不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大喜事,为此设宴邀约庆贺,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帖子奴婢瞧着似乎的确有些奇怪。”蔡嬷嬷把展开的帖子往胡氏跟前送了送,语气里多了些不解,“长公主怎生知道表小姐的呢。”
胡氏看过去,帖上容嬿宁的名字落入眼中,教她脸色微沉了两分,但比脸色沉得更快的却是她的一颗心。
适才未留心,蔡嬷嬷一提醒,胡氏方反应过来真正的蹊跷之处。
“宁儿在咱们府上住了也有一个多月,府里迎来送往,长公主许是听谁提起了也不一定。”胡氏忖度着,慢慢地说了一句,见蔡嬷嬷似是还有话想说,不等她开口便道,“长公主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揣摩的,明日且看着罢。”
因着赴宴的日子就在次日,胡氏立即吩咐蔡嬷嬷张罗了起来,又是准备拜礼,又是为陆宝朱和容嬿宁挑选衣裳首饰,等到忙活完一切,都到了日薄西山时分。
胡氏着蔡嬷嬷捧了备好的物件,亲自往落云居走了一遭。容嬿宁素日里就是个乖巧听话的性子,胡氏那满腹的叮嘱并未派上用场,反而在自家女儿的沉荷园里絮叨了半晌,直说得口干舌燥,不提。
月落日升,转眼一夜过去。
容嬿宁一向浅眠,故而当外面响起第一声鸡鸣时,她就悠悠地醒了过来。守在外间的檀香听见内室的动静,很快就打了一盆清水送进屋来。
净面、梳妆、更衣,一切完毕后,屋外的天色才大亮起来。容嬿宁坐在窗前,抬首间便看到屋外桃树枝头上的鸟儿正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啾啼不止,模样欢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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