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渔——千金扇
时间:2022-03-09 07:34:56

倒不是容嬿宁和陆宝朱共烹的这杯茶不好,只是其他人知道今日这遭为了斗茶,要分高低,都是倾尽所学,不提烹煮时格外用心,在分茶更是花了巧思。比起那些如山如雾,又似花鸟水墨的汤花,眼前这一杯多少就显得寡淡了点。
视线从两个局促不安的小姑娘身上掠过,嘉懿长公主勾了勾唇,端茶轻呷了一口,眸中陡然多了一抹亮光。她问:“煮茶用的是什么水?”
容嬿宁轻声答道:“是藏雪融水。”
“哦?”嘉懿长公主凤眸微眯,语气不辨喜怒,“古人扫雪烹茶确为雅事,不过今日备下的乃是陈年旧雪,旁人避而不及,你为何独独择它?”
拿陈年的雪水煮茶给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喝,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宝朱缩了缩脖子,心道呜呼哀哉时,就听见容嬿宁轻细柔软声音不慌不忙地继续响起,“去岁初雪,藏于大瓮之中,内置烧热的伏龙肝,用细纱封口后埋入可见天光却不受日晒雨淋之地,如此藏养起来的雪水较之一般山泉会更轻清些,用来煮茶也能够使茶水更加融合,饮起来也会少几分夹涩感。”
……
“阿宁,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煮茶的门道呀,连陈年雪水贮藏的法子都知道的那样清楚?”
斗茶结束,各人自回席位,陆宝朱没有再去与胡氏同席,反而跟容嬿宁挤在一处,扯着她的衣袖问个不停。
想起适才嘉懿长公主听完自家小表妹那番话以后,满目欣赏的神色,陆宝朱与有荣焉。
容嬿宁偷偷地朝胡氏那厢望了一眼,而后才与陆宝朱道,“是从我爹的手札里看来的,以前也没有试过。”江陵的冬日,难得见着一场大雪,想要收集成瓮的雪水并非易事。容嬿宁读过父亲遗留下来的医药手札,对于上面记载的一些朴方向来记得清楚。
“姑父的手札?能借我瞧瞧吗?”陆宝朱隐约听自家娘亲提过,她的姑父容嵘曾经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他的亲笔手札上岂不是记着许多神术妙方?
陆宝朱对于研习医术没有兴趣,此时问起,只不过单纯好奇罢了。
然而,容嬿宁却为此黯淡了眉眼。她尚且记得自己身处何地,形容不至于失礼,但说话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温甜,反多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感伤。“手札没了。”
“没、没了?”陆宝朱不敢相信,想要多问两句,但觑着容嬿宁神色仿佛有些不对,只得默默地噤了声。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
陆宝朱没有追问下去,容嬿宁的神思却在一瞬间被拉远,恍惚里像是又回到了那年雪夜,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落雪,原来雪是那样冷,但比雪更冷的却是容夫人的神色。
那夜,容夫人不顾容嬿宁苦苦的哀求,将厚厚的一本手札扔进了火盆中,火舌席卷,很快就吞噬了一切。
“益阳侯夫人,本宫从前竟不知你府里还藏着如此一个妙人儿。”嘉懿长公主的话虽是对着胡氏说的,可目光却径直落在了容嬿宁的身上。
容嬿宁在陆宝朱的提醒下堪堪回神,对上嘉懿长公主含笑的目光,心头微微一跳,赶紧起身上前行礼。然而礼未半,就被长公主拦住。
嘉懿长公主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见小姑娘莹白如玉的俏脸上满是不安之色,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小手,语气也愈发温和了些,道:“听说你本家是在江陵的?”
“嗯。”容嬿宁敛神应了声,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檀香像是耳报神一样,侯府里各处的消息打听得清楚,其中就有侯府下人对这位长公主的形容,说什么“骄矜自持”,并不是谁都能亲近的。可这会儿嘉懿长公主眼中的慈爱之色,分明与传言不同。
容嬿宁想不明白长公主何故待自己亲厚,少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本宫曾经也在江陵住过一段时日,那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嘉懿长公主轻笑着道,“当年容氏医馆名扬一方,尔父当年对本宫亦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本宫一直记在心里。”
嘉懿长公主初嫁驸马萧云升时,曾随他辗转宦游各地,其中在江陵就待过两年。那两年里,长公主身怀有孕,萧云升拒绝升迁,陪着她在江南养胎。但纵使十月无忧,临产时还是因为双胎的缘故历经艰险,多亏容嵘出手,才得转危为安。
后来嘉懿长公主回京,在先太后面前提及此事,才有了容嵘入太医院的后话。
这段陈年往事知道的人不多,胡氏却很清楚。直到此时,她才算彻底明白,那送给益阳侯府的请帖上为何会有容嬿宁的名字了。
至于旁人听见嘉懿长公主的话,也不约而同跟着松了一口气。原来长公主是顾念着旧日的恩情,才对这位客居益阳侯府的姑娘格外亲厚些。
见容嬿宁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嘉懿长公主笑了笑,并没有多提旧事,只拣了些“在京中住的可习惯”“平日喜爱做些什么”的问题问了两句,又叮嘱她一会儿在公主府里只管自在些玩耍云云,便放她归了座。之后,再没有流露出特别的亲近,如此就更教众人安心了。
水榭里茶过三巡,一个身穿棕衣的嬷嬷从外头进来,走到长公主身前,恭声回禀道:“园中荷池的莲舟已经安排妥当,殿下是不是此时过去瞧瞧?”
见水榭里说笑之声停下,嘉懿长公主理了理鬓发,浅笑道:“今日天清气爽,正适合莲舟泛游,赏玩一二。”顿了顿,又道,“府里花园此番时节风光也不错,你们年轻的孩子凑在一处,就自在些玩罢,不必跟着了。”
说完,起身而出,一众官眷夫人紧随其后往着莲湖而去,余下的众家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愣住。最后还是那棕衣嬷嬷引了路,领着她们去了花园玩耍。
容嬿宁性子安静,婉拒了陆宝朱拉她去寻舟卧剥莲蓬的提议,自己寻了一处僻静的阴凉处歇脚。然而,她才在郁郁葱葱的紫藤花架下觅了块方石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奶里奶气的撒娇声,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薄凉淡漠的声音,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杀伐冷意。
“再跟着我,就扔你喂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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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容嬿宁:动不动就要扔人喂鱼,肯定不是好人。
沈临渊:成功避免好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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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前因《她如明月皎皎》繁体稿修改断更,后又遇上南京疫情全员核酸,接着台风也来了,嘤。希望疫情早点结束,台风灾情快点过去。
思来想去,我第三次换文名了…
注:斗茶标准和陈年旧雪藏贮的法子都是从网上学来的,没有亲身实践。
 
第7章 欺负
 
男子的声音仿佛带着冰冷彻骨的寒意,震慑得那软嫩的撒娇声寂了一瞬,但很快就是一阵撼天动地的哭声,间隙里还掺杂着小姑娘不成句的控诉。
“哥哥,总不理雪儿,还要喂鱼,呜哇哇!雪儿,鱼不爱吃的,哇!”
“……”
沈临渊眉目的冷意更深,甚至还掺杂着几分嫌恶,垂眸盯着那只揪着自己衣摆的小胖手,脏乎乎的。眉心一跳,忍住将人踢出去的冲动,沈临渊再度开口,“松手。”
“不要,父王让雪儿跟着哥哥,不许乱跑的。”
小小的一个人儿,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衣角,哪怕听到兄长恶狠狠地警告,心里也没有生出多少畏惧之意。她知道,哥哥一贯都是嘴巴上超凶,从来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呢。
沈幼雪还差两月才满五岁,正是撒娇耍泼的好年纪。
甩下这可恼的粘人精,沈临渊能有一百种法子,可看着小丫头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他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曾经仿佛也有这样一双噙着泪水的杏眼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己,不过和粘人精不同,记忆里的那双眼睛里布着的恐惧却是实打实的。
一股烦躁涌上心头,沈临渊悔不该一时心软,应下老头子的话,带了这麻烦精出门,如今耽搁半日功夫,还不知要误了多少事情去。想着,指节分明的大手径直搭上沈幼雪的后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小家伙提了起来,迈步朝不远处的莲池走去。
他有心吓唬一下不知天高与地厚的粘人精,然而,才走了没有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的轻碎脚步声,让他不由顿足。
“住手!”容嬿宁拨开垂落的紫藤花,从花架里出来时便看见身形颀长的男子无视手上孩童的挣扎,一副要将人抛进荷池的场景,吓得连忙出声制止。
沈临渊提着沈幼雪转身,拧眉看向藕荷色的人影。
那眄过来的目光仿佛淬着无尽的寒意,冷得人心生畏意。容嬿宁蓦然缩回视线,小手不由自主地扣在一起,在男子迫人的气场下,尽可能稳住声音开口道:“你这样会吓坏小孩子的。”
声音软绵绵的,如风携轻羽拂过,却又裹挟着掩不住的颤意,沈临渊挑了挑眉,视线从容嬿宁的身上划过,淡淡地落在手中尚在挣扎的沈幼雪身上,薄唇轻启,一声冷笑从唇齿间溢出,“吓坏孩子?”
粘人精有没有被吓到他不知道,但分明这胆大的小姑娘才是被吓坏的那一个。
沈临渊:“不听话,做错事,不罚难道还赏?”
“哪有这样惩罚的……”容嬿宁下意识地反驳,“谁会把自己的亲妹妹扔进水里去喂鱼?”从前她无意惹恼了容御,也顶多被罚着多临一幅字帖。这般动辄就要扔了亲妹妹下水,可见眼前人绝非良善之辈。
容嬿宁的话说出口,空气仿佛凝寂了一瞬。沈临渊深邃如幽潭的眸子里浮上一丝笑痕,可那笑却教人心头凉意更甚,他静静地看了眼勉强维持镇定的姑娘,“见识浅薄。”
沈幼雪察觉到衣领上的力道有渐收之势,圆润的身子抖了抖,不敢挣扎了,也不敢拿可怜兮兮的目光去瞅容嬿宁,只努力地伸手,勉强地抱住自家兄长的胳膊,可怜兮兮地道,“是雪儿错了,哥哥,我下次不敢啦。”
哥哥不喜欢自己缠着她,那她下回改了便是。
嗯,下回小心些,不被哥哥揪到小衣领就好啦。
容嬿宁看着小雪团子十分熟练地挂在男子的胳膊上,微微愣怔,显然有些回不过来神。就在这时,小雪团子奶呼呼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这次是对着她说话。
“哥哥是跟雪儿闹着玩的,姐姐不要害怕,也不要生气哦。”
人家兄妹间玩闹,偏她小题大做当了真,还煞有介事地冲出来说教指责。难怪雪团子的哥哥要说自己没见识了。容嬿宁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角,分明心头还因为男子薄凉的眼神而泛着冷,可耳根处却腾升起一股热意,似火烧一般。
看着小姑娘眼神飘忽地冲自己屈膝致歉,沈临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见识浅薄,偏听偏信。
沈临渊提着沈幼雪颠了颠,先前升起的逗弄人的心思此刻消散殆尽,瞥见不远处急匆匆赶来的、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王府嬷嬷,他眉头拢得越发紧了。
“退下吧。”
“……”
男子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容嬿宁微微蹙眉,可她仍记着自己适才的唐突,眼下能抽身离开这般尴尬的境地,容嬿宁翕了翕唇,未发一语,撤身退了几步,转身匆匆离去。
直到藕荷色的身影消失在月门的拐角处,沈临渊才闲闲地收回视线,“撒手。”
沈幼雪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家兄长的胳膊,“哥哥不许生雪儿的气,也不许生姐姐的气。”
“姐姐?”沈幼雪人小,脾气不小,莫说阖京贵女,便是溍王府里的嫡亲姊妹,也不见得有这样亲昵的态度。沈临渊今日心情不错,也难得生出些好奇来。
沈幼雪连连点头,才要开口说漂亮姐姐送了自己漂亮的小手绢,就听见一连串膝盖跪地的结实声音传来,随之响起的是奶嬷嬷慌里慌张的讨饶声。
“小王爷手下留情,郡主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
声音中气十足,闹出的动静不小,若非此处静僻,少不得要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奶嬷嬷看似慌张,实则眼中的算计藏得并不算高明,落在沈临渊的眼里,只不过教他冷笑了一声而已。将仍旧扒拉在自己胳膊上,大有顺杆子往上爬架势的沈幼雪挟制住,毫不留情地放在地上,沈临渊瞥了眼唱念做打哭俱全的奶嬷嬷,“你的年纪的确大了。”
沈幼雪年岁小,仗着溍王府小郡主的身份在长公主府里瞎转悠,无伤大雅,但万一要是沈幼雪出了什么意外,躲懒偷闲、憋着心思想坏招的奶嬷嬷一把年纪了,谁还能顾念她不懂事?不懂事的老奴不该被杖毙么?
沈临渊的行事作风,外面传得多,但终不及王府里的人知道得多。奶嬷嬷听见他一句淬着冷意的话,竟仿佛真有人拿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要她再多嘴一句,手起刀落,血流命殒。
奶嬷嬷立时噤若寒蝉。
等到沈临渊离开后,奶嬷嬷一把拉住还想偷偷跟过去的沈幼雪,迭声地叫唤,“哎哟我的小主子,您可消停些罢,那位是什么人呐,您总上赶着找他玩什么呀。府里头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的,一个个不比那位煞……爷好?”
奶嬷嬷想不明白,王府里还有几位庶姑娘,年岁也比自家小主子大不了多少,且因为王妃将府中各院收拾得服帖,庶姑娘们从来对小主子都是格外亲厚讨好,为何小主子偏生要拿热脸来贴……呸呸,为何独独那样亲近从来不假辞色的小王爷呢?
沈幼雪小身板挺得直直的,绷着小脸,十分严肃地道:“不许你说哥哥坏话。”
“老奴不敢……”
“心里想也不可以!”沈幼雪有点儿生气。
奶嬷嬷赶紧收了声,只领着沈幼雪去梳洗更衣。
不远处假山凉亭里,萧景泽“啧”了一声,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过头,笑嘻嘻地看向沈临渊,揶揄道:“你今日的脾气倒比平日好了许多?”
见沈临渊自顾自地落座斟茶,半点儿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萧景泽面上的笑容不减,掀袍坐到他身边,“雪儿那丫头从会走路起就整天不找爹不找娘,专找你这个冷面冷心的兄长,你呢,面上嫌恶得很,可也没见着对她怎么样。”沈临渊是谁?盛京城里久负盛名的“天杀星”“阎罗王”,他要真的嫌恶沈幼雪,小家伙恐怕早就投胎转世去了,哪里还有心思时不时的逗弄一回。
萧景泽说着,顿了顿,目光再落到沈临渊的面上时就多了几分探究,“雪儿那丫头你好心情纵着也就罢了,怎么还耐住性子跟姑娘家说了许多的话?”他一早就等在假山凉亭中,此处位置隐秘视野却极好,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萧景泽没有听清底下公案中的对话,但放眼京城中,能和溍王府小王爷说上两句话的闺秀有几人?萧景泽默默地算了下,这位爷跟那姑娘好像搭了三四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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