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雪瞧见她这副模样,虽极力掩饰,但行动神态间还是露出了三分不自然和卑怯。
宋静书心里不屑,听说陛下还特意见过这薛雪,这副模样哪里能入陛下的眼,还不是因为薛家是陛下的母家罢了。
但硬要论母家尊贵的话,他们永宁侯可是长盛不衰的钟鸣鼎食之家。
“宋姑娘请坐。”薛雪却是知晓自己露怯了,但她内心却是丝毫不见恼怒,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是那种面对瞧不起自己的人却在不经意之间将其置于死地的让她热血沸腾的感觉。
“薛姑娘善手谈?”宋静书伸手从棋篓子里捻起一粒素白冰凉的棋子,信口问道。
“擅自是谈不上,只不过家中无其他姊妹,素来寂寞,偶尔耍来打发些时光罢了。”薛雪话虽说的谦虚,但眉目间却是极为自信的。
既来之,就安之,宋静书跪坐于蒲团上,将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篓里,说:“即使如此,那我来陪姑娘耍上一盘。”
薛雪自是不无赞同,但两人各怀心思,自是不愿白白耗费时光在这手谈之上。
落下一子后,薛雪似是无意说道:“宋姑娘姐姐倒是长得国色天香。”
宋静书听见此话,心里顿时有些不乐意,但她瞧着眼前透露着小家子气的薛雪,意有所指的说:“我那姐姐倒是有几分肖似家母。”
薛雪手指不停,内心却是明了,她这意思很明显了,谁都知道她宋静书和永宁侯夫人极是相似,也是在说她日后姿色定是不亚于她姐姐的。
几句话而已,薛雪就摸出了宋静书的底,她只需用两个字来形容这位永宁侯府的二姑娘。
蠢货。
不过蠢货倒是免了她不少的心思,于是她先是言语夸赞了宋静书几句,神色上再带上几分艳羡,果然那宋静书就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的。
薛雪开口说道:“听闻宋姑娘姐姐可是抚养陛下长大的姑娘呢!”
宋静书不慎雅观的瘪了瘪嘴,说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陛下如今可是半句不提我那姐姐,倒是薛姑娘可是有幸见了陛下?”
薛雪闻言,脸颊自带了几分羞意,目光微垂,说道:“陛下天颜,我有幸一见,宋姑娘,这世间真真是没有比陛下更好看的男子了。”
宋静书眼底一亮,心底更是跃跃欲试。
薛雪似是无意感叹:“这样金贵无双,气质硬朗的男子真的是一位终日待在寺庙里的女子所能养育出来的吗?”
话刚一说玩,宋静书还未来得反应,那薛雪做出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连连说道:“哎呀呀,瞧我这嘴,宋姑娘可别介意,我只是惊叹于你姐姐竟是能养出陛下这样的男子,若是我处于你姐姐的境地,可能也只能简单的照看一二罢了,依着宋姑娘姐姐对陛下有这样大的恩情,陛下定是要好好恩赐于你家姐姐的。”
宋静书虽不乐意薛雪说话放肆,却到底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
对啊,若是真的如外面说的那样,陛下定然不会对着宋静嘉不闻不问,或许.....或许哪有什么养大了陛下,都是宋静嘉碰巧照顾了一二陛下,就买通了寺庙里的和尚到处夸大其词也尚未可知。
薛雪瞧着目的达到了,也不爱多说,于是话题又转到了对着宋静书的夸赞之语上,等着晚上传席之前,两人才分开,薛雪和宋静书竟是挽手出门,一直走到了薛家住的院子门口薛雪才停下脚步。
晚间吃饭之时,心情颇好的宋静书就瞧见了面色有些苍白的宋静嘉,她本欲不理会,心里却是萦绕不去薛雪下午时说的那些话。
“姐姐,你往日里在寺庙里一般都要做些什么呀?”
宋静嘉依旧穿着下午出去玩儿时的衣裙,身上不免带了些灰尘,不知为何她的眼眶似是有些泛红,神色憔悴,坐在席面上这么久了,竟是无一人关怀于她。
听见宋静书明显带着些打探意味的话,宋静嘉开口说道:“无甚可做的。”
这话听着实在是算不好好听,宋静书面带委屈的瞧了眼姜氏,也不爱说话了。
姜氏立马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赞同的说道:“静嘉,你何必对着妹妹说话这样厉害,她也是好心关心你。”
秋月闻言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不知为何,姑娘从那纸鸢落了水之后就哭的停不下来,差点哭的撅了过去,还是秦县主突然灵光一闪,重复了姑娘刚刚那番雄鹰的言论才让姑娘满满止了泪水。
可姑娘的神色却始终好不起来,她本想着今晚就不来前厅吃饭了,就睡在临时安置的抱厦内休息了,可姑娘说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但这一大家子,就像是瞎了般,竟无一人察觉姑娘神色和穿着都明显不对劲,反而是那二姑娘稍微一有不乐意,那姜氏就像做出了母亲的架势,开始责怪姑娘。
这等子....这等子冤屈,难道就要她姑娘白受这气?
宋静嘉将手中银箸放下,她轻声说道:“既是妹妹关心,那我也就直说了,今个儿我在外面吹了些风,头有些疼的慌,白日里的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就匆忙赶来用席,母亲父亲慈爱,虽是瞧着我面子薄,一句也是未问,但做女儿的可不能如此见人,我也是吃好了,就先下去了。”
话一说完,屋子里其余四个人神色各异,最是以姜氏脸色难看,宋静嘉却是没瞧见一般,径直起了身,往外走去。
因着是在别院,是以并未有帝都那般的高墙大院,规矩也没有在家里时那样的大,远处有三五处篝火,篝火旁坐着几人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嬉笑怒骂,周围巡逻的侍卫丝毫打扰不到他们的雅兴,宋静嘉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没那么明亮的溪水边,水边一株古松,独立于世间。
秋月瞧着姑娘穿着单薄,身边也没个别人,于是她说:“姑娘,你可得就在此处等着我,我去给你拿件斗篷过来,仔细着可不能受了风寒。”
宋静嘉点了点头,每次秋月总是殷殷嘱咐的模样,她心里总是觉着自己似乎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语气颇是有些无奈:“你快些去,给自个儿也多穿一件,可别光记着拿我的,我就在此处等你。”
秋月这才放心离开,宋静嘉有些惫懒,瞧着古松下的青草地,反正衣裙早就脏污,于是干脆席地而坐,靠在古松粗壮的树干上,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谁知几息过后,一个明显是姑娘家的脚步走了过来,接着就是那她熟悉的脚步声。
宋静嘉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那女子急促而羞涩的声音响起:“陛....陛下,给陛下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第13章
"薛姑娘。"楚策安的声音冷淡而疏远,脚步却是顿了下来。
宋静嘉心里一紧,但呼吸却是下意识保持着刚才的模样。
子硕以前告诉过她,高手总是能察觉周围环境细微的变化,所以若是一开始就保持原样,其实反而是最好的掩饰。
“陛下,陛下今夜竟是尚未忙碌?”女子声音竟是带着些许的颤抖,但却依旧是鼓足了勇气开口说话。
宋静嘉不由地微微侧头,却只瞧得见一抹明暗交接的倩影,微风吹拂,那倩影若杨柳扶风,衣衫随风轻晃,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少女大胆直视天颜而扬起的头颅。
楚策安瞧着眼前这胆怯却又胆大的薛家女子,心想这位也是尚未在帝都长大,在他登基后才来到帝都的姑娘,也是规矩礼仪都不如这帝都之水养大的贵女们。
只是比起眼前这位颤颤巍巍瑟缩着犹如小白兔一般的薛氏女,那位宋姑娘显然是更懂得如何撩人心肠。
楚策安本欲是出来散散步,昨夜实在没休息好,今天额角拉扯着疼痛,平日里熏惯了的香不知为何也难闻的紧,他不耐挥手灭了香,半晌后虽感觉有些缓解,整日间头却还是有些昏沉,更别谈他方才小憩之时竟梦见一位凭窗而靠的女子背着自己落了许久的泪,那姿色神态竟是像极了今日午后在幽林里勾。引他的宋氏女。
“更深露重,薛姑娘可得仔细些,别染了风寒。”
楚策安声音如金珠落玉盘,远处传来的喧嚣声忽高忽低,显得此处格外的寂静,那声音在这夜色里,伴着潺潺的流水声竟是显得有几分柔情。
宋静嘉不知道薛姑娘是否红了脸颊,只瞧着那仰着的头颅忽的低下,做出一副羞涩难掩的姿态。
她亦不知自己是何想法,她自是知晓的,若是对薛姑娘无意,子硕是不会在孤男寡女的时候和这个女子为这个女子明显蹩脚而有仓促的搭话而顿足。
她也知晓,若是子硕还记得他当初在玉泉寺那颗大树下的屋子里的所承诺之语,他定然不会这样做。
犹记得当初别的僧人暗暗说了她几句不是,他都是心疼自己心疼的彻夜难眠,先是教训了那几个僧侣一顿,后特意摘了满山的茶花来逗弄她,让她欢喜。
如今这位心疼她的男人却是将她踩在泥淖里,任由她在这帝都里无根沉浮。
宋静嘉思绪不禁飘向了三年前,那年她十七,山下的父母像是终于想起了她,姜氏许久不曾来见过她,这日突然造访,猛然相见,母女两人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
一盏茶后,姜氏瞧了眼这不大的院子,说道:“你早该在十五岁那年就回家的,你却想在寺庙里祈福,我和你爹心疼你,自是不愿拘束了你,便依了你。但如今你也十七了,可再也等不得了。”
宋静嘉自是知晓她来的意图,只是…说起嫁人,她的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想到了近日里下山入朝为官的子硕。
那瘦弱的男孩儿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不知何时子硕在她面前充满了男子的气息,本是冷硬俊美的相貌,但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每每瞧见她,总是那样的专注和柔软。
姜氏眼睛转了转,想到了丈夫的嘱咐,她又试着问道:“你自个儿觉得意下如何,可愿下山?”
宋静嘉到底还是个女子,她又聪慧,哪里不懂姜氏的言下之意,耳根子瞬间就红了起来。
刚打算掩饰一二,就瞧见着一身劲装,阔步走进门的子硕,两人目光相对,她一时间竟是慌张难掩,诺诺不知所言。
姜氏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七皇子楚策安,一眼瞧过去,那冷硬的脸,瞧过来的眸光竟是让她下意识躲开视线,那股子威压竟是不亚于她进宫见天颜。
但她并未错过七皇子在瞧见她这个大女儿时,那柔和而专注的目光。
所以在得到女儿拒绝,不与她立刻下山之后也未生气,后来也没有再提让她跟着回家的事情。
楚策安在姜氏离开后,竟是闹起了脾气,向来是宋静嘉有唤必应的,今天她唤了三声,那几尺外背对着她坐着的男子丝毫没有反应,就像是聋了一般。
按着往日宋静嘉必然是不会惯着他,只等他自己气消,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瞧见他生气,心里却是十分的开心,甚至有些隐隐的得意。
她故意冷哼了一声,接着叹了口气貌似和秋月闲聊道:“切,定是瞧不上我等住在寺庙里的人了,那帝都里瞧见了七皇子,那个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好入他那双眼睛呢!”
秋月哪里不懂姑娘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
果然那原本故作漠然的背影,猛地僵了一僵,接着转过身来,带着莫大的委屈开口道:“你那劳什子母亲来做甚?”
宋静嘉心里更是高兴的紧,但面上却是不显分毫,那张俏丽的面容故作酸意,语气也是带着无奈:“我又不是七皇子,哪里等的了呢,家里那心里没了我的父亲和母亲也不知怎的,竟是想开了,说我这岁月瞧着很是大了,要我下山给我准备亲事呢。”
果然,萧策安顿时脸色难看的紧,身上的气势逼人,要是被那离开的姜氏瞧见了,指不定得被吓死,就连一旁的秋月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站在了宋静嘉的身前。
宋静嘉却是不怕,她懒散着身子坐在炕上,就这么目光直直的怒意冲冲瞧着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男子。
她的心砰砰跳动着,脑海里犹如一团浆糊,目光却是不舍得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还嫌弃在一旁忠心护主的秋月碍事儿,将秋月赶了出去:“秋月你出去等着。”
秋月似是有些不愿,但她隐约觉着姑娘和公子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警惕的站在了门口,侧耳听着动静。
“姐姐,你不怕?”楚策安压着嗓音冷声问。
宋静嘉反问:“我该怕?”
楚策安拉了个绣凳,坐在她身前,视线平视着她,他像是有些不确定,又像是带了巨大的决心,接着开口问道:“姐姐…你,你怎么想的?”
“想,想回去成亲吗?”
原本也瞧着他坐下,平视着自己的视线,宋静嘉也开始有些紧张,甚至是快要压抑不住的羞涩,心里那说不清的东西在她胸腔里胡乱撞着,鼓动着她,甚至一度想要立刻逃离,但等着她压住自己快要跳出的心脏之时,却瞧见他竟是如此的紧张。
忽然的,她就不慌张了,飘着的心瞬间就定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
楚策安一瞬间觉得她在戏弄于自己,但面前清丽无双的面容却是略带疑惑,并无其他之意。
他心里更是慌张,但他从未想着逃离,反而是这慌张促使他愈发的坚定,他直言道:“寄芙,我心悦你。”
宋静嘉瞧着面前紧紧盯着自己的男子,得到了想要得的话,她心里是全然的欣喜。
宋静嘉没有言语,向来聪慧善言的她竟是说不出一句话,一个词,她只是伸手拉住了他因为紧张而紧握的手。
宋静嘉靠在松树下,脑海里浮现那令她这一身最快乐的言语:“寄芙,这一辈子我都将敬你,爱你,我楚策安只为宋静嘉而活,这一辈子我楚策安无论是何身份,都只会有宋静嘉一位妻子。”
他当时的神色是那样的开心,语气是那样的郑重,被她拉住的手甚至是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一手养大的子硕啊,她春心萌动之时就心心恋恋的子硕啊,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只是时光匆匆两年,这一切随着他登基之后,犹如那寺庙里悠长的时光,终将离她远去。
楚策安方才就察觉到了古松背后藏着一人,等着薛氏离开后,他本欲离开,却刚走两步就瞧见了那熟悉的绣鞋。
这一瞬,他从方才就压抑着的思绪犹如洪水,控制不住的浮现了梦里那哭泣的背影。
抬步上前,却猛地瞧见了闭着眼睛泪流满面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