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鸨母微抬头,努力想着这听起来陌生的名字。
见状,一跟在鸨母身边的小厮凑近,对鸨母耳语了几句,鸨母恍然大悟道:“哦,那爱财如命的倔丫头啊。”
说完,鸨母笑着:“公子和小姐既然是来捧皎皎的场,那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啊?”
这是雪月楼的规矩,听曲也得先付银子。
沈珂祈侧头,示意石豆给银子。
石豆掏出钱袋子,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金子,鸨母一见金子,双眸一亮:“皎皎为公子和小姐弹奏,是她的福气。”
鸨母接过银子,心花怒放,吩咐小厮:“快去,让皎皎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给公子和小姐好好弹奏曲子。”
她都快忘了,她这雪月楼里还有皎皎这一号人物,平时不声不响的,今儿个给她带来了贵客,还让她赚了这么多银子。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认识大门户的公子和小姐,看来以后不能冷落了她。
她得好好安排,将她想弹的曲目都挂出来,推她坐上雪月楼第一乐妓的位子,让她好好为雪月楼挣银子。
鸨母将金子收妥后,堆上一张笑脸:“公子,小姐,这边请。”话落,伸手招来另一位领客的小厮,“给公子和小姐带路。”
小厮应声,在前面引路。
小厮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最里面的包间是雪月楼最大的一间包间,以山水墨画为饰,一般是留着给贵客用的。
鸨母今日却让他将这二位带到这个包间,可见鸨母对这二人的重视。
沈歌钦走在沈珂祈后头,一上二楼,就听见沿途的包间里传出悦耳的丝竹之音。
沈歌钦侧耳听着弹奏的声音,没有及时注意到前面一见包间的门忽然打开,两个小厮扶着一位喝醉了的人往外走。
沈珂祈倏忽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扯,她重心不稳,直接往他怀里栽。
鼻间满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好似还闻到了枣子的清甜香味。
他左手扶着她的肩膀,等她站稳后,他才松开手:“走路要看路。”
梧桐在石豆身后探头:“小姐,你没事吧?”说着,还是放心不下小姐,挤开前头的石豆,来到小姐身边。
沈珂祈叮嘱梧桐:“照顾好你家小姐,”说着,收回视线,“别让她又撞上人了。”
梧桐点头,说着手挽上沈歌钦的胳膊:“嗯,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说完,看向沈歌钦,“小姐,我会盯着你的。”
沈歌钦试着抽了抽手,抽不出来:“梧桐,你不用把我胳膊抱得这么紧。”
“我不。”梧桐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放手。
沈歌钦轻叹一声气,只得由着梧桐了。
须臾,走到了包间,梧桐才稍稍松了手。
小厮将他们带到包间后,又等着人将果盘,果脯都上全后,这才行礼退下。
偌大的包间倏地只剩他们四人。
包间内的山水墨画装饰让人恍若置身大好景色中,画卷为帘,画卷上缀了笔墨,寥寥几笔,就能让溪间嬉闹的孩童栩栩如生。
石豆和梧桐都看呆了,异口同声:“好看。”
沈歌钦轻撩开挂在梁上的及地画卷:“嗯,真的好看。”没有多年的画工,是不能在有限的画卷中展现这样的一派山河之貌。
“嗯,笔锋有力,勾勒得又恰到好处,”末了,又补上一句,“我画得不比这差。”
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也画了不少山水,书房的方柜里头还放着他的山水卷画,怎不见她夸一句。
另一边,石豆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果盘与果脯,双眼冒光。
忍不住上手,拿了一颗果脯放进嘴巴里,一嚼,酸酸甜甜,吃完又拿了一颗果脯,递给身旁的梧桐。
“来,尝尝,这果脯好吃。”
梧桐轻啧了一声,下巴扬了扬,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吃。
没看见公子和小姐之间的气氛突然变了?有没有眼力见啊。
石豆后知后觉,才明白梧桐的意思。
他转身看向公子和小姐,两人像两根梁子似的杵在那,也不说话,全靠眼神交流。
梧桐用手戳了戳石豆的背,示意他去问问。
石豆一脸愁容,他也不敢去啊。
公子和小姐要是真吵起来了,他可不敢上去劝啊,帮公子,公子嫌弃他碍事;帮小姐吧,公子那又不好交代。
正当石豆犯难的时候,屋门开了。
皎皎着一袭海棠红衣衫,抱着琵琶入场,抬眸,一眼就看见了沈歌钦。
皎皎眸子倏地一亮,嘴角都漾起了笑意。
方才,跟在鸨母身边管事的小厮敲开了她的门,让她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去给贵客弹奏曲子,没成想,竟是沈小姐。
待包间的门关上,皎皎这才抱着琵琶屈膝行礼:“沈公子,沈小姐。”
沈歌钦上前:“皎皎。”
“沈小姐。”
能再见到沈公子和沈小姐,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夜,她以为是哄她,没成想,沈小姐竟真的来了。
自她记事起,她就在雪月楼,做着最让人唾弃,可打可骂的下等浣衣丫鬟。
等她年纪稍长了些,鸨母见她姿色不错,想让她去伺候达官贵人,但她不愿意,非得卖艺不卖身,才在雪月楼保得一清白,当起了琵琶女。
她在雪月楼见过许多人,什么样的都有,许多人嘴上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根本不信他们说得话。
这么多年,只有沈歌钦一人,说到做到了。
她说会来雪月楼听她弹奏新曲子,她就真的来了。
“我们来听你弹曲。”沈歌钦说道。
“沈公子和沈小姐来得正巧,我这新曲啊,除了给我一好姐妹弹奏过,还没给客人弹过呢,”皎皎眉眼里都带着笑,“沈公子,沈小姐,入座,待我给你们弹奏一曲。”
话落,皎皎抱着琵琶往圆台上走,倏地,顿下步子,看向沈歌钦:“沈小姐,你这脖子上的画,真得很别致。”
她一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她脖上的画了,她还以为是什么别致的颈饰,走近瞧了,才知道,是画。
在脖上作画,真挺别致。
闻言,沈歌钦不由看向沈珂祈,正巧对上了沈珂祈的视线。
皎皎抱着琵琶坐在圆台上的木凳上,垂眸盯着怀中的琵琶,用手轻拨了拨弦,随后手指如在弦上跳舞,轻挑来回地拨弄,琵琶音入了耳。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整个包间里,都回荡着一曲琵琶音,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一曲毕,皎皎开口:“这首曲子,还没有名字,”说完,抬头看向沈歌钦,“沈小姐可否愿意为这一曲取个名字?”
突然被点名,沈歌钦还沉浸在她的琵琶声中。
“沈小姐,你为这首曲子取个名字吧。”皎皎又说了一遍,语气里似有着恳求。
“逢春,”沈歌钦想了半刻,“这首曲子,就叫逢春吧。”
冬天,太冷了,她喜欢春天,生机盎然的季节。
沈珂祈转头看向沈歌钦,他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冬天。
她取逢春这个名字,是想度过寒冬,去迎春天。
“逢春,”皎皎笑着,“真是个好名字。”
她在雪月楼呆的日子,于她而言,都是冬天,等她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身,她就能期盼春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琵琶行》白居易阿喜回来啦!更新更新更新!
第26章 第二十五颗枣
入夜了,他们从雪月楼出来,准备回府。
长街上来人来往,摊贩仍扯着嗓叫卖,一切如常。
沈歌钦和沈珂祈并肩走着,石豆和梧桐跟在身后。
石豆拽了拽梧桐的衣服,低声道:“去不去了?”
梧桐吞了吞口水,她当然想吃烧鸡,想去一品阁,但她不好意思开口。
见状,石豆伸手捶了捶胸口,用嘴型告诉她:“包在我身上。”
石豆走到沈珂祈面前:“公子,我想去个地方,”说完,看了眼梧桐,“还有梧桐。”
沈珂祈和沈歌钦齐齐投去目光,梧桐被盯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去买烧鸡。”石豆道。
“我们去去就回?”梧桐紧张地看着公子和小姐。
“去吧,”沈歌钦笑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这次,公子请。”
梧桐倒吸一口气,不由看一眼公子的眼色。
沈珂祈开口:“我请,”说完,看向石豆,“去吧。”
话音一落,石豆和梧桐一溜烟就跑了。
须臾,沈珂祈开口:“我们先回去吧,他们待会就会回来的。”
话落,沈珂祈看向沈歌钦,发现她正看着雪月楼所在的方向。
雪月楼外挂着彩灯,在黑夜中,与点着零星灯盏的长街格格不入,偶有一曲琵琶音从雪月楼里传出来。
“沈歌钦。”沈珂祈喊她,见她没反应,他突然说,“我知道,你想为皎皎赎身。”
这句话一出,周围一瞬哑然。
沈歌钦蓦地转身,定定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沈珂祈抿着唇:“我就是知道。”
“我想为……”
“不行。”沈珂祈径自打断她的话,背过身,不想看见她的眸光变黯。
“雪月楼里有多少个皎皎,整个奕国又有多少个雪月楼,像皎皎一样的人有多少,你知道吗?你根本救不过来,”沈珂祈继续说,“你救得了一个皎皎,救不了全部。”
沈歌钦手紧握着,她知道,他说得对。
“别人我管不了,但皎皎,我想救她。”方才她弹琵琶的时候,眸里满是心事,和之前在他院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知道,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她被困住了,因为一纸卖身契,她被困在了雪月楼。
她所弹的曲子里,句句都诉说着,她想离开那里。
“你做不了救世主。”沈珂祈蓦地走到她面前,离她咫尺之近的时候,他才停下。
“一个皎皎出现了,你能救,可以救,那第二个皎皎呢,你遇见了还要救吗?”沈珂祈盯着她,“沈歌钦,你不是救世主,你现在的身份,不允许你这么做。”
她现在寄住在沈府的外亲,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放大,再有闲言碎语,他怕保护不了她。
哪怕她觉得他冷血自私,他也不想她去趟这一趟浑水,谁都不是神,他们都只是凡夫。
沈珂祈生气,他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气自己根本不能护着她,让她去做想做的事。
就连她想救一个姑娘,他都没法帮她,而是劝她放弃。
世上这么多人,他们根本救不过来。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还能救别人?
他没那么无私,别人和她,他只能护着她一个人。
沈歌钦眸中泛着泪光:“当初,你也救了我。”
当初他要不救她,她早死了,何来现在的沈歌钦。
“那是因为当时只有你。”沈珂祈一字一句地说。
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她身边还有别人,他还会不会救?那时他也只是个孩子,一步走错,他连自己都保不了,还谈何救?
他只知道,当时他看见了她,就想着一定要救她,哪怕用最蠢的自残方式来救她。
“我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沈歌钦道。
他说得对,她不是救世主,可她看着皎皎,就像看到了自己,要是不救她,她会死的。
“有人救她,她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沈珂祈上前,双手钳住她的肩膀。
“她就是等人救她,所以她等到了现在。”
“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不易了,你忘了?”沈珂祈定定地盯着她。
沈歌钦吸一口气,她没忘,她进沈府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活着。
“我们回府吧。”沈珂祈轻声道。
世上要救的人那么多,他只够救她一人。
沈府
屋里点着一盏灯,石豆站在屋外:“公子,那你早些休息,石豆就退下了。”
石豆耳朵贴着门,屋门锁着,屋里头也没动静。
沈珂祈坐在桌前,定定地盯着手中的胭脂盒瞧。
她的胭脂盒落在这儿了。
戌时,柳织盈回府,一踏进自己屋子,一只茶杯就往她脚边砸,茶杯应声而碎。
“回来了。”金岭花坐在漆黑的屋里,等了她一个时辰。
循声,小丹忽地弯腰行礼:“夫人。”
金岭花身边的丫鬟木梅点亮屋里的灯,柳织盈就瞧见了母亲冷着一张脸。
“母亲,”柳织盈不慌乱的行礼,“这么晚了,母亲还没休息?”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金岭花起身,走到柳织盈的面前,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径自打了她一记耳光。
小丹不可置信:“夫人!”
从小到大,夫人是最疼爱小姐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夫人怎么舍得打小姐啊。
柳织盈咽了咽口水,不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金岭花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轻微地抖。
“我就该想到的,你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愿意和太子殿下一起出去,没想到,你们都是合计好了,盈盈,你竟然骗我,我可是你的母亲!”
“母亲,你既然知道太子殿下和我是故意的,那你也该知道,太子也没那份心思,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在给我们安排。”
金岭花气得跺脚:“我不管太子和你说了什么,自古婚约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这桩婚,必须要成!”
“母亲,我心里根本没有太子,我心里的人只有……”
“不许说!”金岭花打断了她的话,她自然知道她要说的人是谁,她派去跟着她的人看清楚了。
那个和她在茶楼见面的人,就是那个江家不得宠的庶子!一个庶子竟还对她的女儿有非分之想!她的女儿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他怎么敢想啊!
“我会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你也给我收起你的那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