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显而易见?劝您还是识趣些,离我远点儿。”
“那真是可惜了,当日坊中一见,楚某对江姑娘可是念念不忘,思之如狂。”
楚先嘿嘿一笑,丝毫不因江可芙面上怒意而显不快,浑然一副调戏姑娘家的语气,若不是在大街之上,江可芙非要狠狠抽此人不可。
“大街上别逼我抽你。”
“打是亲骂是爱,看来江姑娘也与楚某一般心思啊。”
当街调笑,丝毫不知何为羞耻,江可芙瞥见几个过路之人已经向这边瞧来,俏脸气得通红,却不打算多做纠缠。当街打人要进官府,众目睽睽,她可不想与这人扯上关系,时日长,总能让她找到教训的时候。
狠狠剜一眼楚先,江可芙扭身换了方向。
还未来得及出言安慰有些瑟缩的恒夭,身后一句话让她脚步一顿。
“江姑娘的刀还落在我这儿,倒是不错,不知几时取回?”
那刀当然不错,还是她在涿郡初学武时,林卫送她的,刀柄刻名,唤清霜,跟她八年,砍起东西依然如新。知道落在赌坊,江司安却不许下人替她取回,恐她再持刀生事。本想着哪日独自赌坊走一遭,此时被提起,自然方便了。
“今日便取。只这身衣服不宜进坊,劳烦楚公子替我拿了来,我就在此处等着。”
清霜伴她多年,自然不能放任流落在外,江可芙转身回话,却见楚先笑得不怀好意。
当日江可芙从坊中离开,他就见了那刀,刀鞘镶玉,刀刃锋利,刀柄篆字刻名,看着贵重,他料定江可芙会来取,便想以此做饵,如今一试,看来少女宝贝的紧。
“刀在楚某府上,带刀过街也不大像话,恐怕江姑娘得亲自与我走一趟了。”
猜到他要搞幺蛾子,江可芙秀眉一扬。
“你存心的?”
“江姑娘若不要那刀了,楚某还能把人强绑了去?”
“算了,走吧。”
不知这人的卑鄙手段,只自诩身手不错,并不担心,恒夭一把攥住她手腕摇头,江可芙轻拍肩膀叫她安心。
“你就别去了,在这等着,若真有事我自己一人才方便。”
“小姐,我,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那你更去不得了,这是金陵,放心,能有什么事。等着吧。”
将提灯塞在恒夭手里,江可芙转身跟上楚先。
“江姑娘不带上丫鬟?”
“你别打她的注意!”
灯火煌煌,喧闹非常,禁宫之中也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李辞喜欢民间那点子烟火气,往年都是殿上坐片刻,就借口吹风出了宫找不见影,今日皇后钟氏却难得的催他出去。
不知母亲怎么转了态度,莫名其妙的出了宫门,李辞预备去国公府,却在宫门口瞧见了凤栖宫的大宫女木樨,领着一个姑娘,说是皇后娘娘让他带着在城里逛灯会。
看木樨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就知道,李辞被自己母后算计了。
姑娘倒也不是生人,之前凤栖宫见过一面,徐知意。
若平常的叫他带人闲逛,倒也不至不自在,只是徐知意只瞥他一眼脸就红得和烧起来一样,反把他也带得拘谨了。
闹市之中,并肩而行,李辞尽量找些轻松话题,还要护着这平常不怎么出门的姑娘家不被人群挤到。
“要放个灯么?”
行至钟秀路,行人渐少,不似那般喧闹,人工开出为方便走船的钟秀河边三三两两的有人在放河灯,见徐知意看向那边,以为她有兴趣,李辞便问了一句。
这一路上只他在说,徐知意只点头摇头,或者“嗯”一声,自诩与人交流得心应手,此时李辞也觉的无力。
他明白钟氏想什么,也不觉徐知意有什么不好。但他尚未想过娶亲之事,便真的要娶,他与徐知意,终归少了些悸动。
“不用了,臣女,只是觉的有趣…”
“那,到头了,还看么?”
“……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吧…”
“也好,我送你回府吧。”
来时还有话,回时就一路无言,徐知意福身与李辞道谢告辞,进了徐府大门,李辞才觉身心放松了些。
天色是不早了,但草草一遍,只顾护着徐知意,什么有趣的都未入眼,还是得从头再逛一遍。
理理有些皱的袍角,李辞出了巷子。
钟秀路是灯会最尾,灯少,花样也谈不上新,加之时候不早,行人比适才还少些。李辞沿着河畔正瞅那些河灯的样式,耳畔突然“扑通”一声,一个少女声音紧接落水之声传来。
“你再伸一下爪子试试!这一脚都是轻的!下水做王八去吧!”
李辞急忙回首,一红衣少女带着怒容的侧脸在身后灯火辉映下看得分明,江…霁芙…不是,还是江可荷?实在记不清了,但这面孔他却记得。
虽知传言不可信,但多少会受影响,下意识就觉的这江家大姑娘又胡闹了。摇头,上前欲帮被踹下水的倒霉鬼,一张同样眼熟的脸从水中冒出来。
“妈的!你别不识好歹!你是什么贞洁烈女?一下都碰不得?”
锦嫔之弟,名字忘了,李辞不怎么喜欢记不相干的人名,只记得似乎品性不佳。只是他不混官场,市井无赖似的人物,也不知江家姑娘怎么和他扯上了关系。唔,不对,倒也不是无关,那日他可是看着她从赌坊被押出来的,常胜坊不就是水里那个开的么。
如此一联系李辞自觉已知晓了前因后果,便没了意思。水里那个是出了名的登徒子,又有此前赌坊一事给他的印象,故江可芙的愤怒一时都叫他忽视看淡瞧出了打情骂俏的意味,只道胡闹。渐渐有人来瞧热闹,便感慨了句有碍观瞻,匆匆去了。
钟秀河畔。
江可芙与楚先行至此处,他本是算计好的,进了楚府所在巷子就摸黑打晕,再喂些往日秦楼楚馆带回的药。可这色胆包天的小子,按捺不住,只道人多处便占些便宜,一个姑娘家再气也终归不好闹大的,于是街上就想对江可芙动手动脚。
少女从见面就忍了他多时,对此终是压不住一腔怒火,心无束缚自不管那些七七八八的小计较,正逢走在河畔,上去对着里侧想揽她肩膀的登徒子就是一脚,直接把人送进了河。
踹完骂一句,也不再理会,转身就往回走,清霜她不取了,教训了这个狗东西她心里才算舒坦。
后面聚了些人围观,江可芙知道明日恐又要生事,但那一脚委实痛快,匆匆奔回离去时的地方,远远瞧见恒夭一小只站在人群里,竟有几分可怜。
“小姐!当真急死奴婢了,去了这么久。怎么样?刀…刀呢?”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生了一双比旁人都大些的圆眼,此时弱弱一句,倒叫江可芙生出怜爱,仿佛叫她在这儿等是抛弃了她一样。
“回去再说,我把那狗东西踹水里了。”
“啊?”
“别说了,先走吧。”
次日。
江可芙果然上了风口浪尖。
楚先在街上出了大丑,据说回去又高热不退,江可芙临街那一脚,楚家定是要记仇的,更不用说之前还曾在赌坊刀剑相向。
而且,谣言也不大友好。有人说两人相识,早就暗通款曲,楚先掉河是打情骂俏玩大了。有目睹的公正说是楚先无礼在先,可他俩为何会凑在一处走在河畔,却又说不清了。
大街小巷的议论。江府早已乱成一团,不过宫里,却也不大太平。
缘由,也是江可芙。
第七章
且说中秋那夜,李辞回了宫,才至寝宫门前,凤栖宫木樨就传钟氏的话喊他过去。
饶是心中有准备,站在殿中问了安,不及坐下,钟氏忙不迭的问李辞徐知意如何,也叫他有些头疼起来。
他两兄一姊,均已成家,知晓自己今年就要出宫立府,婚事不可避免。只是少年确实如母所言,孩子心性尚存,玩心也大,只想起几位兄长娶亲后人都不及之前轻快,便觉束缚。
“徐姑娘知礼,人也还沉稳。”
斟酌用词,李辞觉的怎么回话都不妥,若实话自然是话少人闷,但未免太过直白也失礼。一抬头见钟氏笑得暧昧,便知母亲会错意了。
“那,日后出宫立府,知意许给你当个王妃,也是使得的吧。”
她看重的人,怎能不沉稳?心头宽慰,钟氏竟已想着日后孙儿们的事了。
倚在贵妃榻上正自暗喜,李辞却剑眉一拧,想也不想,下意识就拒了。
“儿臣不能娶徐姑娘。”
立府可以,娶亲不行。且不说他当下谁都不想娶,单论他与徐知意话都说不了几句,两人都不自在,成了亲这不是害了人家还坑自己?
“你又胡闹什么?知意哪点不合你意?”
喜滋滋的规划筹谋,儿子却这般回了,钟氏的脸色瞬间有点儿不好看。
眼见母亲面上带了两三分薄怒,李辞心思转得飞快想对策。
不能说现在不想娶,钟氏已定了主意,这般会训他胡闹,再给他硬塞。
不能说徐知意不合心意,徐姑娘无甚不妥,且拒了一个徐姑娘,钟氏还能找什么张姑娘王姑娘。
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母亲也认同他现在可以先不娶,那就……“儿臣已有心悦之人。若非此人,愿终身不娶。”
在钟氏惊异的注视下,李辞装模作样跪下了。心中却还在一遍遍想一个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不拘是早逝,嫁人或者怎样都好,反正就是自己没法娶的。京中有这样年纪相仿的姑娘么?有,肯定能想起一个。
看儿子面色严肃郑重,钟氏不觉一惊,转而却又有些窃喜。
她原以为李辞是个榆木脑袋只知玩乐,原来早就开窍。不由唇角微勾,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哪家姑娘,她儿的眼光定是不差的,她都应允,只是要对不住徐知意了,然而,下一刻,钟氏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李辞说:“昔日赏花时,一面之缘,儿臣对江家大小姐一见钟情。知母后必然不许,固愿而立前不娶,也免辜负旁人。”
钟氏懵了。
李辞心情也不轻松。
他识得的姑娘本不多,好多还记不住名字,绞尽脑汁想一个“求而不得”的,心头不知怎么就蹦出江可芙河畔踹人时那张侧脸。
一琢磨这位姑娘,御花园和中秋节那些事在前,钟氏必不会同意吧,鬼使神差的,张口就说了那段话,还险些暴露自己并不记得人家名字。
“你…你是真心的?”
眼前一黑,钟氏觉的自己有一瞬要晕过去,看着下首跪得端正,神色认真的李辞,差点儿脱口一句“你莫不是瞎了?”
“儿臣不孝,知其声誉有损,但自岁寒轩一面,实是难忘。知母后为难,自愿不娶。但旁的亲事,儿臣短日之内实是无心。”
心中隐有负罪感,默默对钟氏与江可芙抱歉,李辞面上却还要显出些许哀戚,宽慰自己今夜一过,母后怕是好长时间不会提他婚事,加之二皇兄的长子约莫月末降生,届时有了小孩子,母后更该没心思管他这点其实不必着急的事了。
“……你,唉,这…你先起来,先…回去吧。”
想数落李辞,但少年人情窦初开也无错处,不过是心悦了一个不合适的人。钟氏捏捏眉心,愣了半晌,张口,终究只能叫他回去,自己也需静上一静。
李辞心满意足去了,殊不知钟氏为此发愁,辗转反侧一宿。次日起来看眼下乌青,叫木樨给上了浓妆,匆匆去金龙殿找李隐拿主意。
金龙殿。
淡淡的龙涎香,绕着雕了二龙抢珠的柱子缓缓蔓延,龙椅上,李隐坐在堆了奏折的案前,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殿上绣金锦绸地垫上,一个年轻女子正跪着抽泣。美人深蹙娥眉,泪痕点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钟氏站在殿前未让通传,抬脚欲进,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锦嫔楚氏装模作样哭着,又在告别人的黑状。
“臣妾只这一个弟弟,行事是顽劣些,但品性终归不坏。如今江大姑娘让他卧床不起高热不退,还当着众人面让阿先颜面扫地!若不做惩戒,臣妾与楚家,都难消心头怒意!”
轻声问外面守门的大总管沐季,钟氏才知晓昨晚江可芙把锦嫔之弟踹进了钟秀河,人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不是他先招惹了人家姑娘?”
这事不大,若不是两家都是权贵,连报官的资格都没有,只是私人恩怨。且李隐深知楚先为人,之前闹得小就放任了,现今却牵扯了兵部尚书。
“天地良心!阿先做事是荒唐些,但江大姑娘是何身份,他怎敢唐突!臣妾听闻江姑娘向来不守礼教,随性做事,如今一出,就算阿先言语有失,江姑娘踹人入河,也不是女子所为!”
清晨得的家中消息,锦嫔也知定是楚先同往常一般行事,结果碰到个刺头儿栽了跟头。但她向来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主儿,弟弟卧床她又心疼,无论如何,也要江家得些惩治。
“荒唐!锦嫔之言,本宫都替你脸红!”
在殿外得了来龙去脉,又听锦嫔胡搅蛮缠,钟氏突觉江可芙那一脚妙极了。
楚家一家子都做作惹人生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一时连不很顺眼的江可芙都叫钟氏生出几分赞许,当即正正钗环,举步进殿,并出言反驳。
未料到皇后会至此处,锦嫔吃了一惊,美目圆睁,一时忘了行礼。
轻蔑的扫她一眼,钟氏也不计较,向李隐一福身,心道来得倒巧,正好容她补刀。
一日政务繁多,南疆又糟了蝗灾,李隐其实无心理旁的事,本就想三言两语打发了锦嫔,皇后忽至,只让他心里暗叹一个两个都凑来做什么。面上却不显不耐,抬手示意钟氏起身,思量不若把锦嫔之事交与皇后办。
“皇后来得正好,锦嫔娘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既有些想法,那就交由你办吧,午后给个答复,也叫两家都安心。”
“皇上!后宫插手朝臣之事!恐有失偏颇!”
李隐一言,锦嫔慌了神。钟氏与她不合,此事交由她手,楚家别说出气,怕是要受屈。
“呵!”钟氏冷笑出声,“锦嫔倒敢说!本宫还想问,惯得自己兄弟当街调戏姑娘,出了丑又来泼脏水,是不是有失偏颇!”
“不是自己兄弟谁也不疼。阖宫上下谁不知娘娘最厌臣妾,此番交由娘娘之手,楚家如何能得公道!”
“放肆!本宫如何也容你置喙!”
“行了。都少说两句。”
皇后,锦嫔针锋相对,只吵得李隐心烦,奏章看不下一字,终是出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