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对徐知意礼貌的点点头,李辞往回走了两步,与徐知意平齐,等她说话。
“殿下下月娶亲么?”
“是啊。今日进宫去绣房做喜服。”
更觉奇怪,李辞也没多想,如实回答,却见徐知意深吸一口气,随后与他对视,目光灼灼。
“臣女有话对殿下说。”
“徐姑娘请讲。”
中秋那夜也不曾见她这么主动说话,李辞纳闷,姑娘家真是一刻一变,举步向那头走去,毕竟站在两头大声嚷也不像样,且徐知意这么说话好像很费力。
然才走两步,对面突然抛出的诗句让他身形一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愿君知。”
“…徐姑娘?”
微微蹙眉看向徐知意,少女目光坚定,定定看着他。
“臣女去求皇后娘娘,娘娘不肯应允,但臣女实不觉委屈。只要能常见殿下,臣女不在意名分。”
李辞懵了。
之前两面,少女脸红,他只做见生人的窘迫,中秋夜看灯又不曾说话,他也不曾多想。今日相遇,怎么就突然吐露这般心思?
委实让他头疼。
当即不再向前,定在原地,李辞思索片刻,已有规劝言语。
“徐姑娘,闺中女子,便无思慕之人,也都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徐知意看着,没有开口。
“说来好笑了,我身为男子,也想过。”
“殿下……”
“幼时在宫中,常见父皇与母后一起,突然就被别的母妃命人找各种理由叫走了,母后说不在意,我却看她都不笑了。那时我就想过,若日后我也娶亲,定不能让孩子母亲这般。父皇是天子,这些许碍于诸多规矩,但我无束缚,若得一心悦之人,必要许一世一双人,方不算辜负。”
“臣女不会!臣女无太多期盼,不敢肖想,绝不与王妃分夺宠爱,殿下不必忧心。只当臣女一厢情愿,能日日见到殿下就好。”
“徐姑娘。本王实没什么值得倾慕,传言误人,别委屈自己了,快回府吧。”
“臣女…不觉的委屈。”
听李辞言下之意已不欲多说,徐知意眼前再次烟雾蒙蒙,嗫喏着,上前一步。
李辞无奈轻笑。
“可是,我会觉的委屈。”
徐知意一愣。
“我若纳徐姑娘为侧妃,违背心中所愿,委屈自己。辜负心上人,委屈王妃。对徐姑娘不公,委屈徐姑娘。为一人冲动的倾慕,要使三人不得成全,代价太大,我不敢承担,也自觉承担不起。”
怔怔看着李辞,徐知意发现,视线中的少年,彻底被泪水模糊了。
“徐姑娘。没有谁值得一个人委屈自己,真到那般地步,大概,也就不叫爱慕了。它该是平等且二人都满心欢喜才是。更何况,我原也不值得,你心里的那个人,大概只是被传言架起来的美好空壳罢了。我也希望我是那样无暇的人,可惜,我不是。变天了,可能有雨,徐姑娘,快些回去吧。”
提醒最后一句,李辞依旧笑得温和,转身往绣房的方向。背后似乎有压抑的哭声,但已和他无关了。少女可能会难过好一阵子,但起码不会后悔。
所有话为了规劝,但句句是真心,李辞知晓自己在京中被如何评价,可惜他真的没那么好。
第十一章
清风穿堂而过,特意一般,卷几片落叶飞进窗子,划过一笔的狼毫微微一顿,在落叶上点上一点墨点。
纤纤素手扯过宣纸一角,从桌上撤下,又揉作一团。
“不写了不写了!又练不出什么,能叫人认得就好,我又不做王羲之!”
江可芙坐在案前,袖口带着点点墨迹,手里毛笔撂在一侧红木笔架山之上,顺手拈起纸上落叶。
碧于天与李辞一面,江司安再没叫她出过门,只让她安心待嫁。宫里皇后那边,还找了个嬷嬷教她规矩。
清早才学完站姿坐态,腰酸背痛着,那位赵嬷嬷还嘱咐她静心练字,不然这把字,真是贻笑大方。
“小姐,喜服送来了。”
恒夭被她支使去厨房拿糖糕,端着个摆了乳白色糕点的小瓷盘,轻轻推开门,身后跟了个手捧托盘盛红衣的小太监。
“奴婢给江大小姐请安。”
没想到是宫里来人,其实江可芙差不多忘了这回事,微微一怔,赶紧起身相迎。
小太监一袭青色宫袍,身份不高,但如江司安叮嘱,她到底还没嫁,对宫里人都应客气些。
她规矩本就不多,下意识伸手要去接那托盘,小太监惊得一哆嗦,手腕下沉微微躲过,却被江可芙抓住托盘一角。
“公公躲什么?”
还未反应自己这举动有问题,江可芙微一用力,托盘到了手中,待要道句谢,小太监已躬身垂首。
“江大小姐折煞奴婢!”
恒夭也在她耳畔轻声一句提醒,江可芙才后知后觉她不该自己上手接东西,不由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那个…公公先起来…此番多谢了,那个,怎么称呼?”
“只做跑腿罢了,不敢受谢。奴婢荣覃,大小姐称小覃子就好。”
“荣公公,多谢多谢,宫里到这儿也挺辛苦。恒夭。”
示意身侧少女给一吊钱,江可芙转身去看喜服,指尖才触上一片滑软,身后荣覃已细着嗓子喊“使不得”。
“奴婢受王爷的命来此,身份卑贱,能见几位贵人的面都是福气,哪能受大小姐的赏。”
荣覃垂首推拒,面上惶恐。
这钱他哪儿能收,那位爷还叫他传句话呢,这要说完,别说赏,依江家大小姐的性子不是要拿把扫帚把他扫出门。
“大小姐,王爷还让奴婢带了句话。”
微微挑眉,江可芙眯了眯眼,料定不是什么好话,她不大想听,但也不能为难传话人,轻轻展开喜服,江可芙回首。
“荣公公说。”
“这…王爷让奴婢告诉大小姐……不,不改,爱穿不穿。”
硬着头皮,听命传了原话,话音落,江可芙正把整件喜服抖开,宽大的领子和约莫两乍长的肩,不用试都知道大了。
“呵!”
江可芙冷笑。
荣覃不自觉一颤,想起传闻,生怕她揍人。
“…不打紧,荣公公收着钱吧,王爷的意思,我知晓了。”
最后一句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荣覃被塞了钱在手里,不敢多瞧,一躬身算是告别,扭身出门,只几步倒用了小跑。
“小姐…这……”喜服宽大,恒夭才瞧清,走过去,轻轻揪起一只衣袖,“这,怕不是给个男人穿的吧。”
拎着肩的素手攥紧,又缓缓松开。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若大上三四寸也就罢了,这一身怕不是快能装下她两个,就是整她无疑了。
“不若奴婢给拿去织云阁改改吧。可这日子也近了…昱王殿下白瞎那好名声,果然传言信不得,还要和个姑娘家置气。”
已知晓这婚事缘由,恒夭此时替她家小姐鸣不平,心道倒该叫那些爱慕李辞的闺秀们瞧瞧,这人竟这般小气量。
“算了,也不是大事,宽大么,有宽大的好处。就是,鞋子,欸,看看这裙子长了多少,今儿就去做一双高底子的绣鞋。”
放下喜服上衣,江可芙拎起红绫裙,在身上比划一下,估摸了尺寸,就让恒夭记下上街了。
又不是真心要成的婚,怎么穿她不在意,不过李辞这次作弄她记下了,可别叫她逮着机会。
江府,西跨院。
江霁莲抱着只毛色雪白的猫,从闺房里走出,行至院子月洞门前,远远瞧着恒夭浅绿色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微微蹙眉,不禁道声“晦气”。
那日赐婚,她已恨死江可芙了,别说那人她不想见,连着她身边的婢女,她都觉碍眼,想起适才子衿说瞧见宫里的人来送喜服,不由暗自咬牙。
她倒等着,不是不说话靠一张脸装大家闺秀么?殿下不听传言要娶她,日后知道她何种行事,她不信不下休书。自己许真没福气了,但谁都可以,单单她瞧不上的江可芙,不行。
轻抚怀中白猫顺滑皮毛,江霁莲仿佛已瞅见李辞一纸休书把江可芙扫地出门一般。正自想着,身侧突然一声轻唤。
“霁莲。”
“哎?娘。”
回首,王氏身后跟着三个丫鬟,正站在几步远看她。因瞧着丫鬟眼生,江霁莲不由多打量几眼。
“刚才宫里来送喜服,你瞧见了?”
“听说了。”
不想提这事,江霁莲微微垂眸,扭身要走,又被王氏唤住。
“我要去可芙房里,你也别较劲了,往后又见不到几次,多少过去瞅瞅吧。日后她做了天家儿媳,不宜结梁子,可还等她分你好处呢。”
王氏言语恳切,话也在理。
她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些名利看得便极重,本也谈不上多不喜江可芙,此时也愿意尽主母该尽的心。圣旨一下就忙前忙后替江可芙置办嫁妆。
今日,是之前想起江可芙房里只恒夭一个贴身伺候,再想起内宅里些不得不提醒的事,就让管家去买几个伶俐也水灵的小丫头。过了眼,现下就要给江可芙带过去。
“不去!我不用她分好处!就是过几日她出阁,我也不去凑热闹!”
气鼓鼓一撇头,江霁莲不看母亲,眉眼里还带几分委屈,气母亲为江可芙说话。
知道拗不过她,王氏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身后。
“走吧。”
江可芙住在后院,过一月洞门,穿过一道廊子,行至门前,王氏轻轻叩门。
“可芙。是我。你二娘。”
听门内少女应了一声,片刻,面前门敞了开来。江可芙一袭浅藕色家常衣衫,发无装点,不施粉黛,站在门后向她微微一笑。
自赐婚后王氏就显得有些殷勤,她都习以为常。一家的人,便是不对付,也无深仇大恨,往日在林府时家宅和睦,所以她乐意看见这样,且有时,她还觉王氏这人行事作风挺有意思的。
“二娘。”
“欸,我的大姑娘啊,怎穿这么少,秋日里了,怕热可也不能贪凉。”
轻轻握住江可芙的手,王氏已被江可芙拉进屋里,左右不见恒夭,不由发问。
“我叫她上街了。”
“那这屋里就没旁人侍奉了,是我疏忽,这么久了才想起你屋里只一个丫头,再者也要出阁了,说起来,王府是不缺人手,但近身的,总不比娘家带去的可心。”
拍拍手心里少女白嫩的手,王氏偏头,示意几个带来的丫鬟说话。
中间的机灵反应快,其余两个还微微愣怔,待要开口,她已经一福身:“奴婢青苑。给大小姐请安。”
“奴婢柳莺。”
“奴婢竹溪。”
“二娘…这…”
“我给你找的陪嫁。赶明儿出了阁,哪儿能恒夭一个跟着去,倒叫王爷笑话江府没人,连几个陪嫁都的人都不肯给。”
本想说不缺人手,再说李辞也不在乎,江可芙才张口,王氏却面色略略凝重些,凑到了她耳边。
“我的大姑娘,可别说用不上,日后你就知道啦。”
“嗯?”
江可芙蹙眉,怎么,莫非这三人身负绝学?百万军中可取上将首级?王氏特意寻来,实则是什么护卫,扮作丫鬟护主?
这几日闲来无事常翻些话本子,最爱武侠一类,江可芙不由就想这几人是不是扫地僧一般人物。正胡思乱想,王氏已继续絮叨起来。
“这些原不该现在说,没的扫你的兴,可好歹也算我半个闺女,王府不比寻常人家,怕也没人教你这些。”
“二娘你说。”
“唉。莫听坊间传昱王如何,说句扫兴话,此婚事咱也不知是否一时新鲜。天下男子还是喜新厌旧多的,富贵人家更盛,天家,那更是泼天富贵养起来的人,倒是大不敬了,总怕是更不能幸免。日后,昱王若真是待你不如往日了,起了抬旁人进门的心思,侧妃我们是管不了的,但那些侍妾,与其看他抬不知底细的进门,你不如自己张罗,给他纳了身边的丫鬟,自己手底下人,总归好拿捏。”
一席话说完,王氏以为自己实在算掏心掏肺了,殊不知江可芙听完,委实哭笑不得。林家与江家都只一房,后宅清净,她自然不知道有这般说法。
王氏看起来恳切,想来也替她着想,可她和李辞,本就没什么感情要维系,若有,那也是互不顺眼,她才不管他纳几房呢。
“我……”
还要推拒,她一个恒夭就够了,人多才麻烦。
看出苗头,王氏赶紧起身。
“行了,人送到了,我也走了。你们,好好侍奉小姐。”
三个小丫头福身称是,江可芙有些头疼的送王氏到门前。
算了,她也是好心。
掩门回首,江可芙又把三人打量了一遍。
“再说一遍吧,都叫什么?做什么擅长?”
第十二章
碎红满地,一城喜庆,街上爆竹还噼里啪啦不知歇息。
十月芙蓉显小阳。玄月过得快,忙前忙后紧着二十几日筹备,昱王府前几日在门匾挂了红绸,一副圣上亲笔御书的对子也早就贴在门上。
大启元庆十二年,十月二十四,宜嫁娶。李辞与江可芙的婚期,就订在此日。
禁宫清逸殿。
红纱掩映内殿,外面宫人也一水儿的红裳,江可芙身着绣金纹凤的宽大喜服坐在临搬来的妆台前,面上有些恹恹,正散着三千烦恼丝,任由赵嬷嬷替她打理。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
轻轻打个哈欠,她原不知成个亲这么累人。
前几日,皇后因嫌昱王府与江府同条街,迎亲场面摆不起来,特许她入宫等轿子。这不是,今日不到四更就为她特意开了宫门,本还在江府睡着,赵嬷嬷就急急拍她起来带到了李辞原来居所,清逸殿。
“接着该开脸了,王妃忍着些。”
撂了梳子,赵嬷嬷回首让恒夭叫殿外候着的全福人进来,香粉上脸,细细一根丝线触上肌肤,江可芙瞬间精神了。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