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面上鬓角轻微刺痛,却还能忍,只是未料到还要受这罪,轻抿朱唇,待脸上汗毛绞净,镜中少女愈显白净,仿若羊脂玉一般。
“行了。恒夭你替王妃上妆。青苑,你去拿绣鞋来。柳莺把盖头备上,竹溪和我出去,看看江夫人可来了。快点儿,都预备着,轿子再一炷香就到了。”
赵嬷嬷支使几个小丫鬟忙起来,自己匆匆出殿门。江可芙生母不在,许多事她能替,但出阁前还是要有亲人看着,便只有名义上的母亲王氏了。
黛眉不需画,恒夭只拿着黛螺略略描了几描,江可芙轻声提醒她不要敷铅粉了,脸上一层不舒服。
点点头,一只小巧瓷盒里取了些面脂,恒夭轻轻晕染在江可芙两颊,少女肌肤本白腻,被此浅红一衬,当真娇俏。素手再从妆台匣中取一片口脂,朱唇轻抿,待放下,镜中人已光彩照人。
“小姐今日真好看。”
江可芙面上无喜无悲,恒夭只道她此时感伤,笑嘻嘻逗她一句,却被身畔青苑拍了一下。
“叫王妃。”
“对,嘻嘻,王妃今日真好看。”
赶忙改口,恒夭还是笑,朝夕相处,江可芙明白她心思,瞥她一眼,又是一个哈欠。
“我没事儿,就是,困…”
“那可没法子,这是要忙到半夜的。”
恒夭还未说话,殿外一妇人声音传来,紧接着,赵嬷嬷与竹溪领着一身喜气的王氏,从帘后转出来。
难得见她如此盛装,珠翠满头,暗红衣衫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月季。
“二娘。”
江可芙轻轻唤一句,赵嬷嬷已上前用篦子抿抿她已挽好的发髻,捧起一旁凤冠,缓缓带在发髻之上。
头上突如其来的重物让人没有准备,不由得一晃,却被赵嬷嬷按住了肩。
“王妃当心。”
真是个受罪活。心里暗叹,青苑已捧着特意加了几寸长的木跟,又纳了千层底的红色绣鞋,蹲下身等她蹬上。
王氏接过柳莺手里的盖头,打量几眼江可芙,眉眼间的喜气倒是真的。
“真快,大姑娘今日就出阁了,以后我们就要叫王妃喽。”
江可芙浅浅一笑,下一刻,视线就被一片大红遮盖。恒夭递过手让她扶上,颤颤巍巍起了身。
马上,赵嬷嬷又伸来手在另一侧搀着,支使几个宫人收拾一下,轿子该是快到了。
依宫里规矩,非宫中主子或朝中大员,宫道上是不得乘轿的。李辞骑马过街时就想,江可芙入宫出嫁已不合规矩,这轿子还是别进宫门,不然实在招摇。
眼看已至皇城大门,翻身下马,抬手就叫后面轿夫在此处等着。故一行人扶江可芙出了清逸殿宫门,瞧见的就是李辞只身一人。
少年身姿挺拔,负手在宫门前站的端正,一身大红更衬得人面若冠玉,还有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恣肆潇洒。
江可芙盖头遮面,不知何种情况,只听耳畔赵嬷嬷疑惑道:“殿下,喜轿在何处?”,不由心头一跳,腹诽这厮莫不是要自己走去王府。
“不合规矩,本王叫停外头了。”
“娘娘已经特许…”
“也不能总坏规矩。”
“可王妃这一身可是走不了远路,怕误了吉时。”
李辞一愣,他确实是想江可芙走过去,绣房做的喜服不合身,本也不及改,他猜她要硬着头皮套在身上,到时候路都走不了几步,还等着看笑话,岂料她还没开口,赵嬷嬷倒先替她说话了。
“王爷背王妃过去吧。”
恒夭可是知晓来龙去脉,知道李辞打什么算盘,故虽胆子小,此时也气不过插嘴出主意。
“不是有背新妇上轿一说?王妃兄弟都不在金陵,不是新郎官也使得么?全当背新妇的路远些,万不能误了吉时。”
恒夭出息了。
这堪称典范的回答让人想拍手叫好,忍不住松开被扶着的手,江可芙暗暗在下面给恒夭竖了个大拇指,倒被李辞瞧个正着。
“好,本王背王妃过去。”
气笑了。适才见恒夭还想,江可芙身边还有看去这般文静斯文的人,也是奇了。确是奇了,他怎么忘了论表里不一,江可芙是主子。
赵嬷嬷是钟氏的人,自然不是不向着李辞,只是婚姻大事确不能误时辰,别无他法,只能扶着江可芙过去,看她双手环上李辞脖颈,李辞缓缓起身。带着四个陪嫁丫鬟和几个小太监,跟在一对新人身后。
王氏呢,则是要由宫人带着回江府,还有一堆宾客要招待呢。
“江姑娘的腿是不舒坦?”
背着江可芙走在宫道上,谈不上累,李辞习武,江可芙也不重,但少女喜服上不知带了什么,趴在他背上,硌得难受,且垂在两侧的脚,有意无意总踢他。
绣鞋带着几寸木跟,说不疼是假的,只走几步,江可芙已踢了他七八下,李辞不由皱眉微微偏过头轻声提醒。
“殿下别说了,我是故意的。”
身后人凑过去附耳一句话,隔着盖头,也有些热气漏出,弄得李辞耳朵发痒,待听清说得什么,不禁咬牙。
“江姑娘当心,本王说不准一会儿就把人仍在宫道上。”
“殿下可不敢,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往后宫里没大事了,哪儿有自己搞幺蛾子的。路也不远,殿下受着吧,你是不知为一个胡说八道我受多少罪,不得让我出出气?”
“呵。江姑娘喜服里也藏了东西吧?”
“哎?我还以为殿下没感觉。放心,您不做什么这玩意儿用不上,我就求个心中安定,没想拿它整殿下,是喜服太薄硌着人了,我冤枉。”
江可芙声音也轻,尤其那仿佛委屈实则挑衅的语气,仿佛下一刻就顺风飘了。李辞再次咬牙,猜到她带了什么,不由已起了些火。
“江霁芙!”
“殿下,我叫江可芙。一口一个江姑娘的,我还道您真有礼,原是不记得我名字。”
“结亲你身上绑刀做什么!”
“习惯习惯。绝非针对殿下。我去哪儿都带刀的。在涿郡追偷鸡贼的时候啊,赌坊揍流氓的时候啊。不过吧,确实也有忧虑,不知殿下酒量怎样酒品好不好,晚间若醉的厉害会不会揍人。你看现在人就这么暴躁了,我害怕啊。你说万一,是吧?我就求个安心。您也别生气。都到这儿了,我也不能现抽出来扔了是不是,解释不清啊。都麻烦。”
少女声音十分无辜且为难,真似李辞咄咄逼人。头疼的叹口气,此番确实说不过了。不过,一大活人带着刀就进来了什么胆子。她是敢带,今日放行的也是敢不查就放进来。幸亏没什么…明日进宫得和皇兄隐晦提一下了。
清逸殿距皇城大门不算远,背着江可芙,李辞还算稳当,后面她又不再踢他,很快就到了。
撩开轿帘,赵嬷嬷先在座下放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火熜,江可芙才由李辞抱上花轿。几个小太监燃一挂鞭,高举着听那清脆的炸裂之声,轿子缓缓起来了。
李辞早已上马走在前头,赵嬷嬷带着恒夭几人,跟在喜轿后面。
才上了慈恩街头,两侧已有不少人驻足观看,天家娶儿媳,此番婚事金陵自然人尽皆知,入秋后就等着瞧这场热闹。
坐在轿上,听着路边人低声议论,江可芙并不轻松。
赵嬷嬷曾再三叮嘱她不可乱动,要取平安稳当的好彩头。她坐不住,又不求那些寓意,且轿子摇摇晃晃,四面帘子遮得严实,不透风,晃得她晕。
头上凤冠压得人头疼,勉强从宽长的衣袖里伸出手,撩起盖头扶着,靠上轿子内壁,不适之感才觉稍稍消减。
这笔账回头定要讨回来。
按着太阳穴的江可芙咬牙暗想。
摇摇晃晃一路,花轿终于落了地。
回归地面的轿中人长舒一口气,又赶紧放下盖头。才收了手,隔着红绸感觉眼前一亮,轿帘掀开,一只手已扶上她的手臂。
“王妃,到了,当心脚下。”
小心替江可芙拎起红裙一角,恒夭和赵嬷嬷一起扶了她下轿。
拜堂在天黑前,喜酒午间晚间各一顿,江可芙只踩着根本走不了路的绣鞋,紧紧抓着李辞跨了个火盆,还险些燎着衣角,就被丫鬟们扶去洞房里。
“真是折腾死了。”
转过王府廊子,左右没什么人,江可芙轻声感慨一句。
府里领路的管家家的秦氏耳朵尖,听到这一句不由轻笑,似是玩笑般开口。
“夜里,可更折腾人呢。”
 
第十三章
 
大红幔帐四角垂着金线绣喜的香囊,窗纸贴红字,桌上铺红垫。整个屋子都映着喜庆的红。
江可芙被恒夭和赵嬷嬷小心的扶过洞房门槛,在床上坐定,终于松了一口气。
绣鞋其实不大合脚,适才跨火盆时她就怕一步迈出去,鞋子脱脚,坐在床上,身下褥子绵软,终于给了她些真实感。
赵嬷嬷负责送亲,到这儿也差不多该回宫,一会儿王府请的喜娘就该到了。再次轻声叮嘱一声不可乱动,又提醒恒夭她们几个注意一些,赵嬷嬷开门出去了。
木门轻微碰撞之声,在江可芙耳中听来甚是轻快,确认赵嬷嬷走了,床上端坐之人一把扯了盖头。红绸之下,润白两颊已泛起潮红。
“真是受罪。”
用袖子抹抹额上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恒夭赶紧拿起桌上小团扇给她扇风。
青苑等几个瞧着,不觉目瞪口呆,心道嬷嬷才走,规矩就是耳旁风了。可主子怎么行事,也不是她们该左右的,只能默默垂首静候在一旁。
本以为热得实在受不住,擦擦汗,叫人打扇也就是了,可等了半晌,盖头也没要盖上的意思,这位主子,甚至还起身,掀开了床上被褥。
看不下去,青苑拽了柳莺衣袖一下,踌躇片刻,柳莺终是上前。
“王妃……”
“果然有!”
斟酌着措辞要劝说,柳莺才起头,江可芙已面带喜色从被褥中翻出什么,捧在手里笑着打断她要出口的话。
“不管饱,就是垫垫,来来来,咱们五个分了。”
“这……”
一捧桂圆花生在眼前晃悠,柳莺懵了。
婚床上要放桂圆花生红枣一类,取早生贵子的意思,是江可芙突然想起的,看那些话本儿里如此这般,应当错不了,一翻被褥,倒真寻到了。
四更天就起来梳洗,跟个木偶一样被折腾不说,什么东西都不曾入口。江可芙面上显出梨涡,已拿起一个枣子在衣摆上蹭蹭,送入口中。
“还挺甜。”
笑得眉眼弯弯,又拿起一个,塞进恒夭嘴里,被她举动震惊一时愣怔的三个终是回过神来。
“王妃!这吃不得!”柳莺站得近,先扑过去拦江可芙的手,“这是保佑您和王爷早生贵子的!”
震惊惶恐,又有些哭笑不得。不合规矩就算了,床上铺的果子都要吃,这传出去可多荒唐。
“这些寓意要那么灵,怎么还那么多不如意的。”
又剥一个桂圆,江可芙躲过柳莺,给她嘴里塞一个,轻轻拍拍她肩膀。
“别说话了,安静儿的,就算它灵验我也没想那么早生…昱王爷嘛,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桂圆堵在口中,柳莺说不出什么,只觉江可芙已有些嫌她规矩多的意思。最后只能勉强与青苑竹溪接了花生桂圆,立在一侧默默送进口中。
于是,喜娘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新妇卷着衣袖,撩着裙角,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剥花生。
“哎呦!我的祖宗!”
喜娘是这行的老人了,皇亲国戚的婚也参加过不少,什么样儿的新妇没见过?哭闹的,家中娇惯坐不住的,她倒是不知,还能在洞房里吃喜果!
心里叫苦不迭,赶紧上前就要按江可芙坐好。
忘了还会有个喜娘,江可芙被抓个现行,手上不由得一抖,花生滚在地上,另一只手又赶紧塞两个枣子在嘴里,鼓着腮帮尬笑起来。
“王妃怎么…哎呀!这喜果怎么能吃。这…”
不知能说什么,从床上拿盖头给江可芙盖上,看她坐端正了,又开始数落丫头们由着主子胡闹,支使着赶紧把地扫干净。
“我叫她们吃的,四更就起来,都饿了。”
“也就一个白日,饿着晚间多吃些就是了,这实在不合规矩。”
抚平江可芙喜服上的褶子,喜娘蹲下身又替她理裙子。
“王妃别嫌草民烦,老祖宗定的规矩。您受受累,就一日一宿的事。”
喜娘起了身,江可芙吐出两个枣核,悄悄丢在床下,另一只手突然被喜娘塞了一小册子。
“时候还长,王妃先看着,什么不明白的问草民,洞房时也免得您和王爷不得要领。”
只当是新房里的规矩,江可芙微微蹙眉,掀起盖头一角在凤冠上,不情不愿在腿上摊开册子。
该是正午了,隔一个跨院她都能听见外面吃席多热闹,自己却要坐在这儿背规矩。
扫过册子翻开的一页,本漫不经心,待看清纸上两个“有碍观瞻”的一男一女,江可芙“啪”一下一合,慌乱抬眸看那喜娘,声音都变了个调。
“这这,这是个什么啊!”
“噗!”
少女不经人事的慌乱取悦了喜娘,甩甩帕子,凑过去轻轻按住江可芙要把册子仍在地上的手。
“今夜就洞房了,王妃可不是姑娘家了。闺房之乐,有什么害臊的,今夜一过呀,您就知道啦。”
若让江可芙说,面前的中年女人委实笑得不怀好意,贼眉鼠眼。按着手不许扔,还让她一页一页翻开仔细看!
房里本就有些闷,热得人脸红,少女囫囵扫过一本,待合上,已经连脖颈都红了。
册子仍在一边,在喜娘意味深长的笑里,江可芙匆匆放下盖头,心里已经一团乱麻。最后,理出个头,开始暗骂李辞。
外院被拉着敬酒的人当然不知江可芙经历了什么,只是奇怪,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打起了喷嚏。
该添衣了。
李辞饮下一杯酒如是想。
*
垫着大红桌布的圆桌,又摆上菜肴,白瓷盘中骨头剔得干净的鱼肉,在烛火下闪着细腻的光泽。
江可芙腹诽了一下午李辞,期间小丫头端点心进来,说是王爷心疼王妃让备着的,也并不能让她止了心中给李辞编排的各种不是。
好不容易熬到拜堂的时辰,她心里愉快了些,想着终于快完了,就被喜娘塞一截红绸一端在手里,牵着出了新房。
厅堂里热闹,吵得很,江可芙盖头遮面,一切都朦胧在大红之中,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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