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季。寻个太医去趟楚家,再到江府,让江尚书禁长女一个月的足。如此,锦嫔可满意了?”
锦嫔不满意。此番楚家丢了大人,江可芙只是禁足,弟弟还要受病痛之苦,张口欲言,李隐却已经挥手叫她回去了。
钟氏也急着向李隐讨主意,白一眼还欲言语的锦嫔,轻哼一声:“还不快走。”
“…臣妾告退。”
殿里终余帝后两人,李隐轻轻合了折子,抬首等着钟氏发话。少年夫妻,现今感情虽不及之前,但钟氏于他,终归比旁人情分不同。
“臣妾有桩事,请皇上拿主意。”
李隐不语,等她下文。钟氏咬咬唇,想起几月前兴致冲冲与李隐说徐知意的事,只觉的再提眼下的事,有些打脸。
“无别的婚事,有些变数。”
“怎么?徐太傅的三姑娘又不合适了?”
“不是…无别与臣妾说,看上了江家大姑娘…”
李隐一挑眉,有些出乎意料,儿子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是好事,但看钟氏眉眼纠结,才恍然想起,江家大姑娘,不就是刚才锦嫔告状,踹她兄弟掉河的那位“巾帼”么?
李隐知晓这姑娘名声似乎不好,但这不好,却也不是做了偷鸡摸狗的龌龊事,只是边境长大,性子跳脱些,若说李辞喜欢,两人性子凑在一处怕也合适。
心中有了打算,这位天子眉头舒展。
“皇后怎么看?”
“臣妾…唉,他喜欢,臣妾能说什么?只觉的,无别好歹被臣妾教养的不错,到头来看上这么一个不登对的。”
憋屈一晚,终有个人能吐露心声,钟氏不忿,索性当着李隐把江可芙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出一口闷气,人轻快了,抬眸,李隐却靠在椅背上笑看她。
“你看不上有什么用?无别喜欢。”
钟氏被噎住。
“是你娶亲还是他娶亲?”
钟氏觉的李隐就是反着她来的。
“臣妾不是觉的江家那个没规矩么?入了天家的门,日后怕她丢颜面。便说今日之事,动不动踹人,哪儿像个姑娘?”
李隐一笑。
“你也觉的不像话?怎么还要训楚氏荒唐?”
“…臣妾…”
“行了。赏花那日你不也知道是阿因整她?当着你她总归不是没规矩。无别喜欢,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做个王妃,又不要她你一般母仪天下。”
李隐笑着劝慰,钟氏闹脾气般轻哼:“母仪天下?陛下莫抬举她了。”
“那,就依无别的定下了?”
“唉,陛下挑个日子下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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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元庆十二年,九月。
元庆帝第七子李辞封昱王,特许留京,建府永安街。
当各家闺秀都有意无意路过,悄悄瞥一眼正建的热闹的王府,期盼说不准能偶遇,在李辞心上留下影子时,宫里突然一道赐婚圣旨,全京都傻了。
兵部尚书江司安的长女,被指给李辞做正妃了!好事人一打听,这人,还是李辞自己挑的!
一个全京大半闺秀的心上人,一个全京大半闺秀瞧不上,李辞,江可芙,俩名字放一起都想不到能成一对儿,偏生,圣旨,就这样写的。
闺秀们咬碎一口银牙。
江府以为太监假传圣旨。
沐季携圣旨前来时,江司安还不安着,以为江可芙禁足时至一月,陛下又有新的责罚。
一家老小跪在厅堂,江司安心里不住想此番罚完,也绝不再让江可芙出府。岂料一句“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开始,后面越听越不对。
待“钦此”读完,江司安傻了。
“江大小姐。接旨吧。”
沐季年岁不大,却对着江可芙笑出了褶子。
与父亲一样目瞪口呆,江可芙怔怔瞧着沐季,还是王氏忙不迭的凑过来推一把,才僵硬的伸出手。
“日后就是天家的人了。得殿下青眼,江大小姐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也不管江可芙神色,只道开心得懵了,沐季笑容不减,说几句恭喜话,回宫复命去了。
“你得意了!”
厅堂里,最该喜笑颜开的两人都懵着。江霁莲忍了多时的眼泪看沐季走远,终是滚滚而下。几步冲到江可芙跟前,劈手夺过她手中圣旨就是一摔。
“霁莲!”
王氏蹙眉一喊,恐惹江司安不悦,可回首看他神色,眼神却全无聚焦。心头一颤,凑过去要问,江霁莲已胆大的在圣旨上又加一脚,一顿足,掩面而去。
“老爷…怎么了?”
“不是陛下诓我,就是昱王殿下魔怔了……”
天子赐婚,换谁都该喜,江司安却只有惊。李辞是什么人物?自己闺女在京里又是什么形象?这压根就不般配。虽圣旨里说是李辞看上了江可芙,可她这性子,日后成婚在天家可能好过?
怔怔瞧着某处,江司安不知是喜是忧,江可芙已回神,俯身拾起圣旨,举步就向外走。
“欸!可芙!”
见她一声不响就向外去,面上也不见喜色,心下怪异,王氏赶紧唤一声。
“您与爹说话吧,我去看看她。”
也不转头,只回王氏一句话,江可芙就大步流星出了厅堂,但却不是找江霁莲,而是转过影壁,直奔大门。
自中秋踹了人,江司安就不许她出门,又催王氏给她看人家,说及了笄就下定。后来就是宫里的口谕,让她禁足。
到今日一月余,生辰也过了,原还担忧过几日,王氏说的什么她那个远房侄子的生辰八字就要用书信传过来,如今倒好,八字都不需测,直接就“年后完婚”了。
“王伯,昱王府是不是建在咱们这条街?”
记得十几日前王氏提过一嘴,江可芙问了门房,得到肯定答案,冲他笑笑。
“我禁足到日子了,不走远,去去就回。”
一提裙角迈过门槛,出了一月不曾出过的江府大门。江可芙攥紧手中圣旨,奔西街疾步而去。
适才圣旨读得她一头雾水,不明不白就接了,再想起来,这旨意下的好没道理,自己与昱王素不相识,他如何一见钟情?便是他何时见过自己一面,终身大事,却也不问她的意思。
从未想过要嫁人,更别说对方都不识得,不明不白就被凑到了一处,江可芙心头拧巴着,不舒服极了。下旨的人在宫里,拒不得,也不敢拒,但始作俑者可是就与江府同条街。
江可芙打定主意,今日必要与这昱王好生商量。前几日关在府里听恒夭闲话,倒也听过昱王的事,许多闺秀的心上人,想来不是不好说话的。
但若此人不讲理,她也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叫他钟情不起来。
这般想着,江可芙心头不禁冒出一堆鬼点子,竟巴不得昱王是个不听劝的,然后自己折腾折腾他。
有了想法,步子也轻快了,不多时,就到了王府大门。
因李辞上疏不需铺张,所以昱王府选在永安街李隐还做秦王时的秦王府旧址。
虽后来曾失过一次火,但围墙,廊子都还完整,只需翻新一遍,再建些小的设施。所以,从封王至今仅二十余天,王府已几乎建成,李辞早就在此处住下两日了。
红漆包铜角的大门前是比江府还气派的石狮子,大门牌匾上,“昱王府”三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下意识攥紧手中圣旨,江可芙叩上了白玉透雕门环。
“王爷今日不见客。”
门连道缝也没开,另一头,出乎意料是个女声,声音尖细,仿佛捏着嗓子,只听得人难受。
微微一愣,只片刻惊讶,门房是男是女也不是她关心的事,又轻轻叩叩门,江可芙朗声道:“在下江可芙,有要紧事和昱王商量。”
“江可芙!”
门内女声一下变了调,比适才还尖,下意识捂了下耳朵,江可芙料想该开门了。
岂知,只失态一下,门内女子又恢复初时腔调。
“任你是谁,王爷今日不见客。”
“我有要紧事。”
“呵!江姑娘。虽说圣上赐了婚,但终归还没成亲,这般行事,不大像样吧。”
“我从小到大就这般不像样过来的,改不了。劳烦您还是替我通传吧。”
“江姑娘不懂奴婢所言?王爷今日不想见客。”
门内人死不松口,不给开门。江可芙盯着两扇门中间细细一条缝,心知今日是走不得正门了。
作势叹口气,大声道:“既然今日拜见不得,那我改日再来。”
脚步轻轻,下了石阶,暗暗觑一眼身后大门,少女转到石狮身后,行至王府外墙一角,看四下无人,一道红影,利落的翻过了王府高墙。
昱王府内。
李辞当真闭门不见客人?实是门内女子撒了谎,有人叫她守在门口不许旁人进门,这人倒也不是生人,就是钟氏侄女,李辞表亲,钟因。
在徐知意和江可芙之前,钟氏其实有意叫侄女给李辞做正妃。
少女她看着长大,与儿子青梅竹马,小时候就喜欢跟在李辞身后跑,待豆蔻之年,少女心思越发明显。若非见了徐知意,她原是要亲上加亲的。
一月前,江可芙之事,钟氏不敢透露,恐伤了她心,殊不知今日圣旨一下,满城传“一见钟情”之说,伤人之势更甚。
在府里扯了数十张写江可芙姓名的纸,钟因最后哭哭啼啼来了昱王府,命侍婢守在门前不许人来打搅,她倒要问问,徐知意就算了,李辞看上江可芙什么。
坐在正厅,钟因见了身着红袍仿若今日就要成婚的李辞,要数落江可芙不好的话全忘了,只一对上少年眉眼,泪水就决堤一般。
少年不解风情,少女心思只当兄妹之情,不知她所为何事,只能立在旁边劝她。
李辞其实也懵得很。
原以为当日一提,钟氏会有些日子不再让他娶亲,王府又建成了,他就呆在府上,该上朝上朝,少去宫里走动,时日久了,钟氏自然不上心了。
谁能料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说了“非江家大姑娘不娶”,怕什么来什么,给他俩赐婚了!
当日就该说个已经嫁人的!
追悔莫及,悔不当初。李辞盘算这事该如何,钟因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心头有些许烦躁,忽然想起厨房好像做了点心,钟因喜甜食,李辞也还拿当小孩子哄,温声一句“等会儿”,人已经出去了。
实是为了暂时远离哭声,且府上随从现在还少,故李辞自己往里院厨房走。
“啊!鬼!
“嘶!当心!”
走过院子,正琢磨怎么退婚,外墙突然一女子尖叫,随后右手边上空又是一女声惊呼,伴着布帛摩擦树叶的飒飒之声。
只因第二个女声听着熟悉,李辞微微愣怔,待回神反应要避闪,不及看清,一片大红已“哎呦”一声扑了他个满怀。
幽香迎面,怀中温软,饶是来人不重,从高墙下来,也把李辞扑在院里地上,下意识护住怀中人,李辞仰面倒地,怔怔瞧着上首少女鬓发微散,两颊绯红,那一瞬,心跳仿若漏了一拍。
“抱歉!”
被少年注视着,少女眨眨一对明亮的眸子,先是觉的这张脸何处见过,然后回了神。一手撑地借力,从李辞身上翻身而下,垂首拍下摆尘土,面上露出懊恼之色。
“谁□□.撞鬼…”
正是江可芙。
她自王府后院外墙翻进,原是要往前院正厅去的,走过此处,远看李辞忽至,翻身就上了有棵树遮蔽的墙头,毕竟翻墙进院,有悖道德,虽说不得已为之,但不宜叫太多人看见。
岂料躲在枝丫屏息看院里,她却忘了背后遮得并不隐蔽。被那尖叫吓得脚下一滑,树枝扯到头发时,江可芙都怀疑身后人是不是算好的,墙下过人,多一人逮个正着不说,还砸了个正着。
小声嘟囔一句,江可芙理理被树枝刮乱的头发,瞥一眼已经起身,眸中震惊一闪而过的李辞,见他仿佛要开口,赶紧装模作样站好,抢了他的先。
“咳!那什么,我找你们王爷。”
“王爷!”
话音刚落,院外尖叫的小婢女匆匆而至,惶恐的喊一声,直接就跪下了。
江可芙眨眨眼,回首,这婢女对着的,正是身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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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江可芙:偷翻人家墙头被发现,摔下来扑倒的人是我要退婚的未婚夫,我不认识还被当面打脸了,好尴尬,怎么办?在线等,十万火急!!!
第九章
院子里,小婢女垂首而跪,身子仿若要贴上地面。
她本是路过,不经意抬头瞥见里院树杈间挂着一红影,心里突然蹦出此地还是秦王府时流传的吊死鬼之说。尖叫一声,听见人说话,才知自己大惊小怪。
实不该这样莽撞,看着地面,她等候主子发话,却半晌没有动静。壮着胆子抬头,只见李辞与墙上摔下的姑娘两相对望,两人均一身红衣,倒像一对儿要成亲的新人。
“我这王府的门槛不好迈?江姑娘怎么还上了墙?
江可芙尚对自己扑倒的人是昱王感到震惊,李辞先回了神,微微蹙眉,瞥一眼被江可芙一摔带下的不少树叶,随后转过目光注视江可芙。
面前少女鬓发散乱,还沾着两片树叶子,大红裙角带着深深的鞋印,再一联想她持刀上街,赌坊闹事,踹人下河,□□上树,李辞深觉自己适才心跳漏的一拍是疯了。
“不然?我踹门?”
本为扑了人在地上,且不认识他而觉窘迫,忽听李辞言语带刺,江可芙一时也有些羞恼。
这人自己叫人守门不许进来,此时却来问她!真以为她愿意爬他这破墙头。话中带怒,江可芙不客气的回一句,抱臂扬起下巴对着李辞。
“罢了。江姑娘觉的合适就好,就当我规矩多了。”
心道贼似的行径怎么还理直气壮,李辞一时忘了问江可芙此番前来何事。本就因赐婚突然,心中烦躁,此时也带了些气性,淡淡回一句同样带刺的话,两人似乎就要这样杠上了。
“不敢。您是天家,不商量就成婚都是我要跪地谢恩,您见过我一面那都是我的福气,当真是姓李,就做什么都有道理,无理也是理。”
“江姑娘有话直说就是,不用这般阴阳怪气。”
“那好,我过来退婚。您这一见钟情当真吓人,见都未见过,我也不知这钟情从何处来。就当我不识抬举,这亲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