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恍过来人面容,清俊温润且熟悉,目光相接,沈妙书抚了抚心口,余光捕捉到他臂弯中衣物,面上不觉就带了笑。
“殿下怎的来了?红熏呢?又明目张胆偷懒了。”
李盛笑了笑,不接话,上前两步将披风搭在沈妙书肩上,替她整一整衣领,继而回握住妻子搭上来的手。
“今日折子少,替父皇看过就无事了。就打算来看沐凝,偏红熏就回宫来说睡下了你要回来。我就来看看。乏了吧。手怎么这么凉?”
适才吹了风,整个人确实从芯子里泛起一阵冷。常事了,沈妙书摇摇头笑说“无碍”。李盛知晓她身子弱,所以更是担忧,握紧了那只手,也将人带得离自己近了些。
“回去让人备碗热汤。喝下早点睡。沐凝怎么样?睡下时好些了么?”
“不好说。”沈妙书摇头,叹了口气,“那宫女的死把她吓坏了。缩在床上我们说什么都听不进。睡下我也觉得,不是我们哄劝有用,是她倦了。且看明日如何吧。”
“辛苦你了。”
“这成什么话了?”沈妙书挠了李盛手心一下,“沐凝不是我妹妹么?我不是太子妃?分内之事,而今说辛苦,日后岂不是都要来同我作揖道谢了?”
回首看去,眉眼间少见的俏皮狡黠。李盛不语,只垂眸低低笑了一声。
“……不过,文则…沐凝她太苦了……才及笄的姑娘,天家皇女,我有时都觉荒唐,为什么肮脏之事,都被她碰到了。她才十五岁,宫里死气沉沉,一点这个年岁该有的鲜活气也无…刘贵妃又怎么想?日后我若有一个女儿受此苦楚,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疯…”
成婚数年没有子嗣,沈妙书喜欢孩子,看到这些年幼的弟妹,李盛为储的身份,很难不想到之后自己的骨肉。
李盛也叹口气,握紧了沈妙书的手。他性子不像钟氏犀利,也不似李隐深沉。嫡长子,读书早,众人期望高,自小就颇有些宽厚贤明的意味,便早年不为储时,待所有兄弟姐妹也亲切温和,是发自内心的友爱手足。听闻此言虽面上不显,心中悲切担忧却不比沈妙书少分毫。况且沈妙书若说实则是联系了自身有感而发,李盛就是真实为皇妹难过了。却不能表露还要宽妻子的心。
“别多想了。沐凝也是,都会过去的。我们这些兄嫂,也不该显出愁,反让她心中负担。身边人先鲜活起来,时日久了,那些创口是不能愈合得完好如初,却总能治愈七八成。”
“我知晓。待这回过去了,我自去陪着她多说说话,把她宫里东西也换一换,有生气一点。说起来…七弟妹这事若快过去就好了,她们同岁,可芙才真是这个年岁该有的劲儿,甚至都该收敛。她进宫来,沐凝许会开心些。”
“快过去了。都快过去了。”
知晓她的言外之意,知晓她背后真正的忧虑,李盛轻轻拍了拍沈妙书的手。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记忆中似乎许久不曾这般只他二人的安静相处,沈妙书微微扬起唇角,握紧了李盛的手。
夫妻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挨得更近,牵着手,一如互相扶持的走到今日般,走向宫道更远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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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嗯,就是,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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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完反思自己我就断更两天。脸确实有点疼。
其实是上一更之后我就开始做画图作业,对着电脑搞到凌晨三点。感觉我马上要飞升了(不是)。第二天后劲儿太大,床上躺了一天。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亘古不变古人今人都明白却始终无法真正身体力行的道理。作业不要堆在一天。会很爽。
我又要考虑周六日不要打游戏不要出门玩要好好存稿的事了(我在想桃子…)
然后,请记住我的惨痛教训引以为戒。愿人间再无疾苦再无赶作业。
第八十六章
深夜,玉泽宫突有信报,李沐凝夜间忽发高热不退,呓语不断。经太医诊断,生命垂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隐大怒,阖宫上下,人心惶惶。
次日清早,玉泽宫内。
晨曦斜过窗前枝叶上清露,折出转瞬而逝的七色,风掠廊下,在铜铃处留下脚步。瓷器间轻微声响后半勺黑乎乎的药汁灌进唇间一线缝隙,刘贵妃红着眼睛,不施粉黛坐在床前,目光专注的看着卧床紧闭双目的少女。
沈妙书迎钟氏走进内殿,所见便是如此景象,轻咳一声想引起床边人注意且先来行礼,捧着药碗的女人却充耳不闻。理解她心情,钟氏未多说什么,只微微偏过头,轻声询问沈妙书情形如何。
昨夜报信时各宫早已歇下,李盛与沈妙书不想深夜兴师动众,是以只东宫与刘贵妃处前来照看,余下都是今早刚得消息。
眼下还带着淡淡乌青,只歇半宿就匆匆又回玉泽宫守着。李盛虽劝过自己留下就好,但刘贵妃不曾走,沈妙书便也实打实守了半夜,没精打采,张口还咳起来,被红绮顺了顺背,才答清早终于退了热,如今也服了汤药。情形好转,却仍不乐观。
“好端端的怎的又会发热。是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蹙眉看一眼榻上人,钟氏后半句放轻了许多。沈妙书抿了抿唇想到的却是另一件,默然不答,半晌,轻声道:“太子殿下是怀疑有人在沐凝饮食中投了药,受惊吓发热是常事,但公主这情形,不大对劲。”
“你们倒是都断过一番了。”
隐含的不赞同,钟氏瞥去,言语无喜无怒。
沈妙书赶紧低头。
“只是猜测,证据已无从找寻。儿臣愚钝,全凭母后明察。”
“文则若认定了你们去察就是。本宫只一提,前日才出了一回,只是觉着不会赶这风口浪尖。若是无证据,便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表面是解释得通的病,不牵扯自己钟氏就不想追究,虽显冷心冷清,但如今多事之秋,前面的一团糟心事还未理清,如今人既无大碍,她便不想往自己身上揽活继续深挖。
语闭。刘贵妃忽然回首看了钟氏一眼,似听清弦外之音,眸子深处盈满了与如此娴静之人相悖,会出现在她面上都仿佛“罪大恶极”的,幽深的怨毒。只是,她没有说话。
殿内一时沉寂,忽然,床榻间传来呢喃。李沐凝蹙着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刘贵妃已扑上去抓起她的手。
“凝儿…”
少女未醒,阖眼不应。双唇嗫嚅,末了吐出几个不清晰的字。
“……母后…错……死”
知晓昨日李沐凝就一直喊钟氏,刘贵妃回首又看钟氏一眼,眸中幽深含着什么,沈妙书读不懂,后知后觉似不是为适才那句话,从始至终目光都如此怪异,只是适才一下溢出的怨毒引了人注意。
垂眸不语,殿中只余刘贵妃轻声唤李沐凝,沈妙书觉得闷想出去透口气,外面忽然一声唱喏,李隐下朝赶来了,还跟着太子,齐王,承王和昱王。
*
玉泽宫不小,但死气沉沉的少有人久坐,忽然涌进一批,李辞站在最后面,观察着众人,竟生出拥挤的错觉。钟氏上前与李隐悄声说了情形,刘贵妃勉强起身想要行礼,被李隐抬手制止。
“臣妾以为宫里该做场法事了。”
“文则他们才与我说疑心有人下毒加害,你们这里又以为是邪祟?”
“妙书已与臣妾言明,但下毒并无物证。”
“母后此言差矣。若有物证这事清晰明了行凶之人岂不即刻就伏法了?您许还不知晓,儿臣几个商议过,下毒之人应与宫宴毒害郡主为同一批人所为。当日父皇母后已离去,沐凝晕倒之际儿臣几个就在身侧,沐凝昏迷前曾喃喃‘确实错了’,我等本未放在心上,直至皇兄有个猜测询问了当日布置宫宴的宫人,当日沐凝本该坐在郡主的位置,不知为何落座之时,二人却调换过来。”
李哲忙不迭接了口。他知晓钟氏不想深究,但去年那桩案子他们已吃亏落了下风,正缺一件缓和圣上态度之事,李沐凝自小有些小病症每次都能得李隐的怜爱与对他们的放纵,若下毒确有其事,李隐对他们的责罚许轻些说不准还能扳回一局。
且这可不是他先叫起来的。是李盛那个傻子这时看不清形势做好人,起头提出疑虑要寻根究底,他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听闻此言钟氏愣了一下,继而明了几分,回首瞥一眼李沐凝,道:“这意思是…宫宴当日,有毒的汤羹就是冲沐凝来的?”
“应当…八九不离十。且沐凝或许已猜到何人下毒,后怕惊恐之下,醒来后才会出现那般反应。”
李盛想到了,沈妙书也早早想到了,回想当日在此地李沐凝种种反应,不禁喃喃,那必是错不了了,可是……
“什么人!别动!”
外面太监此时突然喊了一声,殿内几人都是一惊,李辞靠窗近,透过明瓦隐约瞧见一个人影被二人驾着往回拖,沐季已赶紧跑出去看。
“陛下。外头逮着个形迹可疑的宫婢。”
这节骨眼要出什么都不意外了,几人都没说话,李隐让拖进来,沈妙书与李盛交换了一下眼神。
被推进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女,一袭青碧宫装,眉目清秀,神色慌张。因有些眼熟李辞不由多看了几眼,继而想起宫宴当日出宫时恒夭曾说八公主身边宫婢是个新人却莫名眼熟,似乎就是此女。
“陛,陛下…娘娘,殿下……”
下意识绞手,宫婢垂首跪地磕了个头,惶恐的辩解自己不是形迹可疑要行什么不轨之事的人,是玉泽宫的大宫女叫缨若。只是依主子往日的吩咐去丢弃些东西。
钟氏听闻哼了一声。
“主子卧床,你倒还有闲心做旁的?”
“奴婢不敢。只是公主此前吩咐过有些东西今日该处理了,奴婢也忧心主子,但得什么吩咐做什么事,奴婢的本分是替主子办事,今日之事主子提过,那必不能耽误,是以奴婢……”
“什么东西?倒值得你鬼鬼祟祟的同贼一样。”
“不是什么要紧之物,只是主子平日一些诗文。每日写得多了,没多久就攒下一沓。主子是有条理的人,说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但终归写自己的心思,丢倒也不好叫更多人知晓,所以叫奴婢务必谨慎小心…”
说着渐渐委下去似有些惧怕,声音却是不卑不亢,钟氏莫名觉得那话令人不适,蹙眉换上了往日训宫人的疾言厉色。
“呵!谨慎小心?怕不是你心虚找的托词!主子卧床,不见侍婢,却在宫中鬼鬼祟祟。公主不醒你自然如何说都使得,焉知你身上藏了什么!搜身!”
“娘娘!奴婢不曾撒谎!娘娘!此物不能…”
缨若挣扎着,这倒更显可疑,任她喊叫无人制止,拉扯间衣袖一甩一样事物飞出落在人脚边,叠的四四方方一薄薄的包裹。若说是毒药,目标也太大了些。
沐季上前捡起,轻飘飘的没分量,缨若尖声道“不行”,却被按住,身上也未再搜出什么。
其实有些失望,钟氏抿了抿唇,而沐季小心翼翼解开包裹露出一沓白色纸页时,这种失望到达顶点。想起缨若所言,还是拈起一张,余下沐季承给李隐。
李辞站得远,只看宫婢在纸页交到李隐手中时就不再挣扎。莫名怪异,未及回忆此人让恒夭觉得眼熟就已很可疑,就见李隐只扫了一眼纸上数行,面色就肉眼可见的黑下去。望一眼刘贵妃背影,又看看李哲,翻过另外几张,面色沉沉。半晌,沉默的将一沓纸仍在案上。
钟氏翻来覆去自己手中一张纸,却只瞧见似是而非几句似是与人的书信却又不是要紧之事,纳闷李隐反应,就听他沉声开口。对着跪在地上的缨若。
“这就是你们公主写的诗文?”
少女赶紧磕头。
“尽是奴婢猜测罢了。主子写什么奴婢做奴才的不该过问,且奴婢也不识字,只是想着,公主天家皇女,身份尊贵自然也是饱读诗书,若写什么,必是做些诗文消遣的。所以猜测该是…”
李隐沉着面色打断:“说实话。”
“奴婢所言句句是真。”
“句句是真。好一个句句是真。如此你这婢女真是尽忠职守,惹火烧身也定要护着这点消遣东西。这里面是什么你不知道么?说实话,朕还不想关什么人去慎刑司。”
噙着一抹冷笑,李隐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缨若怔了一瞬,赶紧磕头,声音不自觉的磕巴起来。
“奴,奴婢不敢…奴婢真的…”
“真的?那不必说了,朕叫火场的人来一问便知,既是丢弃又不愿让人知晓,那玉泽宫该是往火场跑得最勤的,沐季。”
缨若神色惊恐起来,似乎想去抱经过身侧的沐季的腿拦下,又碍于身份顿住,最后只能俯下不住的磕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说实话。”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晓公主写什么,只是,只是不曾去过火场,这些东西公主会命奴婢带去禁宫西南的小园子,要埋在第六棵树底下。奴婢也不知晓是什么缘由。公主既吩咐,奴婢只照做。不过是,公主吩咐,要避开人偷偷去罢了。奴婢真的不知晓这是什么!奴婢根本不识字啊!”
头压得很低,缨若言语间已带了哭腔,李隐看着她,又看看刘贵妃与李哲,半晌,忽然一笑,目光却转向了太子妃沈妙书。拿起案上纸张,示意沐季递上去。
“这是有趣了。妙书啊,我记得,你有一个庶弟,好像叫沈纵?”
沈妙书一怔,有些莫名,行礼答话,是有的。又接过沐季递上的纸,只扫了一眼,却狠狠愣住。白纸黑字,娟秀小楷,是李沐凝笔迹写下沈纵二字,甚至后面,还出现了这位庶弟的字,京横。
“朕就记得,似乎入宫来见过你。却不知,是不是同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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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指尖没由来一颤,纸张飘飘而下。沈妙书喉咙发紧。
那是一段书信格式的字迹,亲切平淡,思慕也只在粗略几眼间就读得明白。
搁在早些时不算令她惶恐,虽有违宫规,但李沐凝之于圣上,从降生至今就有多个破例,最多不过象征的惩处,且京横往日为人,知晓的都会放心,沈家不必担忧圣上因此猜忌。可此时亲眼见到这些,惊异他们的联系自然有,余下的,与其说惶恐,不如说…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