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孙子,怎么急了就分不清辈分?奶奶替你爹教教你狗嘴里怎么说出人话来,一天天乱吠怕狗贩子把你拖了去!”
“妈的!原来是你这小娘们儿!”
这片刻认出,原是正编排的人,一时有些恼羞成怒,江可芙也不含糊,立马又招呼一砖头。
“狗东西!恶心谁呢!我们便不占理,却也没欺压谁。真想得尊重也得做些能得尊重的事,一日日的不做人事,还想我拿你们做个人么?比作狗狗都委屈。”
这是所有人都骂上了,场面一时剑拔弩张起来,骂人的骂人抄家伙的抄家伙,都是盛京城些地痞无赖刺儿头,听不得个姑娘骂人也不憷没露面的李辞,渐渐围上来嚷嚷着教训她再烧了他们宅子。
江可芙自然不怕,且也好久不曾动过手了心里反还有点跃跃欲试,但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这架怕是打不得的,稍一思索此事可行性不觉笑出声来,转而就换了一副惧怕神色往后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你们敢!动我一分都是要掉脑袋的!我就看谁不怕死。”
这帮人此时是受不得激的,一个个血气上涌恨不能撕了江可芙,且江可芙一直把步子控制得同他们不远不近,总觉再追几步就是能逮到的,其间再不住言语刺激,竟一路举着铁锨追了江可芙两条街。过了清早菜市也浑然不觉,直至到了衙门口,才惊觉不对起来。
“卢大人!救命。有人要杀我!”
刚得了消息街上有个姑娘被工地那帮人追,似是王府的人,卢宗见并不十分了解新来的这两位皇亲是个什么脾性,是以并未想得太严重,此时忽见江可芙惊慌失措的奔进府衙还要往他身后躲,委实是一个措手不及。
回头就是那帮凶神恶煞的混混泼皮,人手一把铁锨,为首的钱四嚷嚷着恶人先告状大骂江可芙让她站出来,被卢宗见横了一眼才微微压下气焰。
“王妃莫怕,下官在此定不让这些刁民伤您半分,您且宽心,同下官说说,这些刁民究竟怎的如此犯浑。”
“妈的!是这娘们儿…”
“呸!舌头不想要了!你个王八羔子!对王妃如此不敬,还拿着这东西做甚!想掀了本官的府衙?来人!给我拿下!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那头还想回嘴,被卢宗见狠狠啐了一口,看衙门的人上前夺了铁锨扭得这帮人跪下,便换了一副温和面孔去看江可芙。
此事跑过两条街,可太声张了,衙门大门口已聚了一帮看热闹的人探头探脑,江可芙扁了扁嘴,暗地里掐了自己腕子一把,眼眶立时就红了。一只手掩面,把抽噎之声也学了个十足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卢大人选的地皮。就听见他们,他们…他们想非礼我!”
此言一出门口看客大多露出一副了然鄙夷的神色。他们是不大喜欢这远道而来的皇室,却不代表他们是是非不分之人,且这些泼皮往日里在盛京也无多讨喜,再见控诉他们的女子容色姝丽,娇娇弱弱的哭得委屈,心头一杆秤便已偏了过去。
“他们说,说要半夜翻进院子里,还想,还想对王爷下手!便是金陵见得荒唐人多了,我也不曾听过这样的事,气不过便回了他们几句嘴,他们大概怕我跑了说出来,就追着说要打死我。卢大人,我,我断我怪你的意思,可是这些人,你究竟是从何处找来的?如此喜欢喊打喊杀,怎的城楼御敌之人中不见,却要对我一个女子下手。若非脚程快,我就已经被打死了呜呜呜。”
“下官失职,下官失职。王妃可有伤到?这些刁民下官即刻就处置了,王妃先在下官这里歇一歇,下官去找个郎中来替王妃看一看,也遣人去通知王爷。”
“脚好像扭了,腰也扭了,腕子疼,这里疼,这里也疼。他们是真的想打死我。我不留了,让王府的人来接我,我要回府。”
底下泼皮们当即叫屈道他们根本不曾碰上她衣角,被卢宗见骂了几句。
他如何不明白,若真是一个弱质女流当场便吓傻了,安能被他们追两条街也不见累反能找准了衙门。他原是想制着这些泼皮做苦工给城里人看是昱王府欺压百姓,若最后因这些泼皮言语无礼起了冲突自也是昱王府有错在先,不想偏生这冲突叫一个女子委委屈屈的哭出来了,又暗指他故意找些地痞无赖建宅,反将了一军。
外头人瞧这一会儿交头接耳的声音愈发大了,卢宗见有些头痛便要叫人轰走,一个身着黑衣身材高大的青年忽然从人群中挤进来,不及卢宗见发问,江可芙已喊了一声“东流”。原来是王府的人。
“王妃。卢大人。”
东流依次行了礼,道得了消息门外已备了接江可芙的轿子,又道传王爷的话,莫伤那些泼皮性命,既有追人两条街的体力,便遣去边境挡燕人就是了。
*
这头江可芙回府,进了屋子秦氏就上上下下的瞧她哪里伤了,被这妇人的关切弄得哭笑不得,不由跟她算起以前出过的哪件事自己受过伤,却忘了感业庵一事,被秦氏道出打了脸,最后只能讪讪地往暖阁躲。
里面暖烘烘的,李辞正端坐在榻上看书,早听见外面的动静,听人进来不由笑道:“说不过躲这儿来了。”
“少说风凉,还不谢我,又替你治了姓卢的一回。”
外面跑得满头大汗进来只觉热,扇扇风,江可芙端起案上茶盏灌了一口,指间擦拭唇角洒出的水,李辞放下书看着她。
“哪儿是我要治他了,是你自己吧。不过他找的那些人我确实本来也要给送走的,有那力气扔去跟北燕人作对再好不过了。”
“对!东流传你的话我都要拍手叫绝!我们不追究,只叫人去报国改过,格局如此,这话谁能挑错处?他们还得谢恩。卢宗见呢,是父母官,还得夸声‘王爷宽任’。”
闻此不觉拍手,江可芙笑着在软塌另一头坐下,转头瞥见李辞不知从哪儿拿出个瓷瓶子,随后就朝她摊开手来。
“东流说你脚扭了,腰也扭了,腕子疼头也疼,扭没扭疼不疼的不知道,但腕子上肯定是掐出了血。”
“外面太冷我还没看呢。可显你机灵了不是?上药吧,轻一点,是掐得有点重,你这一说又疼起来了。”
第九十六章
转眼又是半月,因建宅一事吃了瘪也算试探得差不多了,卢宗见未再对他们有过什么,日子很是清净。清净得反令江可芙有些闲不住,于是这日午后收到一封信后,开心的喊了半日,晚间也没平息下来。涿郡林府那边有人要来看她,是舅母朱氏和二公子林将恒。
卧房敞亮,已是夜里,江可芙伏在软榻间的小案上写着舅母等人至盛京后的安排。
李辞见她这大半夜的一时兴起,凑过去看了几眼,她也不管他只管一边念叨一边记自己的,此情此景忽令李辞想起去年归宁回府那晚,也是这样。连纸上字迹都是,仍旧潦草得看不明白。
“这字跟白天那封信,倒真是一家了。”
“将恒哥的字啊,唉,所以现在舅舅抓着他们练字呢,这把字来年去考策论,考官怕是得拿卷子去做草纸。挺大的人现在写小时候的帖子,牧闻琤因为这个笑了他们好几回,倒像他自己的字有多好。过去一起读书,一起气先生,谁不知道谁。他糊弄他爹的文章都是我和将凌哥代的笔。”说起在涿郡的事话就多了,转了一下笔杆,江可芙偏头看李辞,“但牧姐姐的字就很好看,阿雯现在识字了练一练怕都比他强。”
李辞垂眸伸手抚平纸页被压皱的边角,叹了口气,幽幽道:“一起长大就是不一样,一提旧事如数家珍。”
江可芙兴致正高,听这话也不细分,极快的接上一句“自然”,话出口才后知后觉不大对劲,赶紧抬眼看李辞。
“怎么?”
江可芙支在桌上托腮,想正经却忍不住笑:“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若声音再尖细一些呢,倒像是…内务府的那个,长得像马的郑公公。”
那句半是感慨半是调侃,李辞也没想江可芙反应倒快,接一句“又乱打比方”,江可芙立马清清嗓子学他口气说话,末了继续道:“唉,我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有点感慨罢了。”还挑衅似的朝李辞挑眉。
“像不像?”
李辞不接话,却突然伸手一撤小案,没防备肘下一空江可芙向里歪去,猜到他要做什么却不及护住,肋下一阵痒,被抓住破绽。
“嗯?像什么?”
“你又耍阴招!”
察觉她怕痒后闹起来李辞就用这招,屡试不爽,慌手忙脚的去挡他又躲不开,笑得止不住在榻上滚得簪子都掉了一支,直被欺到榻里窗沿底下,笑出一身汗都要岔气了,趁空隙赶紧起来讨饶。
“不闹了不闹了,我快岔气了。”
李辞这么一闹也有些热,停了手一侧身倒在榻间,一时卧房里都是二人有些沉的呼吸。靠在窗框上,江可芙擦擦汗踢了李辞一脚。
“这人不识闹。”
李辞起身,不由嗤笑:“到底谁不识闹?一挠你就讨饶,闹不过还偏要招。”
哼一声,江可芙撇嘴不看他,目光投向窗子,明瓦外廊下灯火照亮的一片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纷纷扬扬。心念一动,赶紧贴近了仔细辨认。片刻,卧房里就又响起一如午后涿郡来信时的激动声音。
“李辞!下雪了!”
匆匆下地,穿鞋披衣,扣子没扣全就往外跑,开门一阵冷风也没吹凉热情,看灯火照亮的一片窥探雪势不小,搓搓手就跑进庭中,竟是下了一会儿,此时才察觉,积雪都有薄薄一层,踩在上面不时轻响。
这才像雪呢,金陵的也就年初那场能看。
也说不清高兴什么,大概是一点点欢喜累积成的心情,又正好回忆起在涿郡的快乐日子,仰面感受细雪落在颊上。
“你杵在那儿是不冷?回来把大氅披上。”
李辞出来了,在廊下喊她。
回头看一眼,心念一动,江可芙不答,蹲下身规整雪堆起来团成一小团。
见她不动也不知捣鼓什么,李辞只能走近看究竟,才几步就见地下人影一回身,一道白影直飞过来,知道是什么也懒得躲了,白影轻轻打在衣摆,果然是雪团。
“还是太散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到后半夜,明早就能堆起来团结实点儿的雪球儿了。”
江可芙起身拍了拍沾雪的裙角,就见李辞俯身,也团了一个。
“下到后半夜,这么大雪扫也得扫半天了。”
江可芙弹了弹肩上细雪,闻此戏谑:“李辞,你小时候是没见过雪吧?这算什么大雪,没见识的小孩儿真可怜。”
“雪大不大不好说,但你再站一会儿,真就‘我寄人间雪满头’了”
“哼!就你会掉书袋。”
江可芙又丢了个雪团,李辞转身往回走只道没辙,真就只能把衣服拿来替她穿上,这人就从不知晓冷一般。
身后,江可芙依旧团雪,听见踩雪声响回首,看着李辞背影,起身搓搓冰得有些麻的手,哈了口气,忽然狡黠一笑。
“李辞!”
身后喊他一声,伴着急切脚步,只道怎么了赶紧回首,眼前一花背上一沉,一片冰凉蓦的伸进衣领挨上脖颈,突如其来的让人狠狠一颤。嘶了一声,身后是江可芙得逞的笑,踮脚伏在他背上,两只玩过雪此时冰凉的手正突袭到他衣领里取暖。
“你不行啊,一点儿都不警觉。我跟恒夭她们搞偷袭都没成过,你连她文文弱弱的都比不上。”
尽量前倾矮下身让江可芙重力都放在自己背上,于是声音就在耳畔,她一张口热气就贴着耳廓,弄得耳朵痒痒的。
扣住她手腕,李辞把人从身后拉到身侧,还要逗她。
“你这两只冰爪子差点儿没给我送走,欸我可是还风寒呐,江可芙你真是好样的。”
“什么啊,说不娇气的是你,这会儿倚病卖病的又是你。行反正你姓李,怎么说怎么有理。”
“这话你说几次了?那你名字有芙,同音算来,不是我们都得服你么?”
“行啊,那你服不服?”
“扶啊,你若摔了我肯定扶。”
“扯东扯西的,李辞你别跑!什么扶不扶?我先让你摔了!”
*
几日后,江可芙盼着的人到了。
天气识趣儿,是个晴天儿,各处散着冬日特有的慵懒温暖的光。在门前和马上的林将恒搭几句,江可芙赶着扶朱氏从马车下来,笑嘻嘻的极力打消妇人的担忧。
“收到信我就盼呢,合计怎么也留您到腊八吧。除夕的红包我就不想啦。”
寒暄过,带着朱氏往后院客房,回头瞥一眼身后,林将恒不知说什么,上手拍了拍李辞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知道,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目光与看过来的李辞相交,牵了牵嘴角,江可芙回首继续和朱氏说话。
“没有,好的很。”
晚间,客房。
小窗窥着半轮月,人只道明日也是晴。厚厚帘幕隔绝寒气,护着室内暖黄的灯火,暖炉刚添了炭,间歇的迸出一点火星。就近的软榻上,江可芙抱着汤婆子紧挨朱氏而坐。
“这屋还是有点儿冷,今儿我陪舅母睡吧?多个人暖和。”
“好端端的,这又做什么怪呀。我来看看人,头一天小两口拆了?”
“想和舅母多呆一会儿。李辞日日都能见,又不和舅母你们一块儿回涿郡去,再看还要烦呢…要不…”江可芙突然想起件荒唐却好玩的事儿,笑道,“回程让将恒哥带他上路,到涿郡教哥他们练字去。”
对她那些怪念头也习以为常,朱氏摇头莞尔。
“你的字练完了?恒夭不是说你现在跟着王爷学字么?自己求人教,累又嫌起来了,今儿的书抄完了?”
“不抄了,又不是学童。我要告年节的假。”
扁了扁嘴显不愿想这档事,江可芙抱紧汤婆子往榻上纵了纵。朱氏抚抚鬓角,再开口有些感慨。
“…现今也好。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议论不得,却终归不平。得消息时你舅舅还发一通牢骚,原想到金陵你得个好前程,若知这是果,定不让你走。但这一瞧,你兴许是比在京时自在舒心。也有一点,你这性子随你娘,什么适应的都快。”
闻此江可芙笑起来,一歪头,像幼时靠在朱氏怀里一样,倚在舅母肩头。
“拿到信时我就想了,虽然只字不提,但肯定是担心要来看我。其实没什么,我一直没心没肺的,事已至此,难过不顶事。也兴许没波及到真正在乎的事情,才能做豁达吧。不过,真有那时候,我也劝自己只丧气一会儿。毕竟路还好长,不能为此便耿耿于怀到死吧。不是做样子宽你们的心,舅母,我心里你和我娘一样,所以想为母应该了解孩子,我不是会让自己不好的人。毕竟也是在涿郡城里‘作威作福’过的,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我娘是什么样的女子,但提起她皆是赞誉,所以,希望我是真的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