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朱氏不语,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半晌,轻轻道:“好孩子。”
*
宅里多了人,就是一下热闹许多。林将恒又是个不说话就难受的主儿,和谁都能聊半盏茶,和江可芙两兄妹凑到一处,一起练了几天字,与李辞就已经熟得很了。二人时不时还能一起翻翻兵书切磋切磋武艺。如此十来日,腊月已至。
一起喝过了腊八粥,这年也不过一眨眼的事,江可芙确实不能再留亲人,晚膳后在客房与朱氏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帮着打点了行李。出门就看见林将恒站在廊子底下,似乎就在等她。
“等我啊哥?怎么?要走了咱俩说几句赠别话?这回有银子给吗?”
“银子没有,送你本临摹帖子?”
“这就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赶紧摆手,江可芙作势要走了,林将恒抬手,扔给她个棍子似的东西,接过看一眼,竟是把短刀。
“清霜不是丢了么,从库房翻出来的,也挺利,反正比一般的好用,这边不比金陵,护好了自己。”
□□看看刀刃,灯火下泛着冷光,林府库房没有不好的兵器,刷的收回,江可芙有些开心。
“这个好。”
“那当然,你二哥我选的东西…”
没等林将恒自夸完,江可芙又笑着添一句:“那我可得回礼,哥你等着我去书房收拾临摹帖子给你带上。来年策论字可得工工整整的。”
说完抱着刀就跑。
“欸!这不恩将仇报么!”
次日,江可芙与李辞出城相送。
抬眼万里无云,一如来时的好天气,分别就少了外界引导的多余伤感。扒着马车的窗框和朱氏说了几句,林将恒就插话让她好好练字,江可芙立马回嘴以后每月会给他们寄字帖。
“提起这个,二哥你有件东西落在书房了。”
身侧李辞突然接了话,从怀中掏出薄薄一线装册子。认出是昨夜李辞从书房拿回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的,当时只以为是府里的书,没多想,此时看林将恒一拍额头说“幸好”,转头解释,才知晓那是林卫给他们选定要读的兵书。
“爹为我们考策论特意做过批注,我就随身带着,练了几天字仍在你们书房倒忘了。”
林将恒摇头,接过书顺手塞进褡裢里,江可芙要接话,身侧李辞又突然出声:“二哥。冒昧一句,林老先生的字你可知晓么?”
这话属实莫名,极少接不上话的林将恒也一愣,江可芙怪异的看李辞一眼,思绪却飘到昨日夜里,她凑上去看他看什么书,他也问了她一样的问题。
林老先生的字是什么?
她当时神情和林将恒一样,半晌才反应过来“林老先生”是问她不曾谋面的外祖父。这个人在记忆里都模糊得可以,更遑论突然问起名字。常人也不会问这有些怪异又显无礼的问题,不知李辞又在想什么,她当时也只摇了摇头。
幸而林家人不拘小节,林将恒并不在意这“冒昧”,略一思索,不确定道:“大概是‘广善’二字。啊,说来惭愧,祖父离世早,父亲又少提及,这也不是随意聊天会谈及之事,故我们这些小辈也不大确定。怎么了?”
李辞摇头,解释道:“年初在邯郸有说书人讲过《北风郡》,当时提过林老先生,台底下有人说将老先生的字说错了,看到这书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冒昧了。”
定不是这缘由,江可芙知晓,若真好奇昨夜就与自己说明了。却未拆穿,林将恒也没多想,点点头,不再多说,再叮嘱几句什么,就这般道别了。
回府路上。
“李辞,我外祖的字到底怎么了?”
“你想不出问题,自然是没什么。只是有点奇怪,你当我多疑就是。”
江可芙越发不解。李辞此时大概也觉不该藏着掖着透露一二不打紧,望着远处轻快道:“真没什么,因为一句话突然就想起来了想问问。
“嗯?”
“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转头对她撂下一句,李辞不再说话,江可芙一怔,陷入沉思。
没记错这句《孙子兵法》里有,但昨夜李辞看的书并不是孙子兵法。他当时一直对着书中某一页,如果有联系,那这句,应是那页上林卫写的一句批注。
可是,一句兵法中摘出的话,和她外祖父的字有什么关系……若林将恒所言的字不错,总不能是因为与那句话一样的“善”字吧。
“当真怪了。”
 
第九十七章
 
爆竹声中一岁将除,很快迎来了在盛京的第一个除夕。寒风呼呼的没有“春风送暖”,窗外也不见半点绿意,但坐在榻上披着袄与恒夭等人一起剪窗花,节日带来的欢欣丝毫不减。
“这个再描下样子,不然不留心剪过了出来是断的。”
“门口贴一对喜鹊登枝吧,我再剪一个。”
昨日就和秦氏练过一晌午,江可芙学这个倒快,哼着小曲儿,拿剪子的手在红纸边上下翻飞,不时还指点身旁手忙脚乱的恒夭几句。不多时撂下剪子展开,是一个“连年有余”。举给几个婢女看看,又回首望向一边书案,李辞正站在那儿写“福”字儿。
“欸!你看这个!”
李辞抬首,目光触及少女手中窗花,嘴角立即噙了笑。
“你学的挺快。这是…连年有余?”
“嗯!欸!对了,秦婶子他们是不是在厨房都开始了?快快快,你们谁去说一声,那条鱼不要清蒸了,要做醋鱼。”
提起这个“余”立马想到那条要上桌的“鱼”,竹溪应了声赶紧跑出去。拿起她撂下的窗花帮着剪完了余下几剪子,江可芙伸个懒腰捶了捶久坐僵硬的腿,李辞就招手让她过来给她看个不一样的“福”。
披着袄下地几步凑上去。
“这是…籀篆?”
“嗯。”
“欸!有意思。让我写一个让我写一个。”
纸上弯弯绕绕的笔道最后有种说不清的奇怪的好看,自己写字笔画九曲十八弯的,江可芙以为写这个说不准会好看。轻轻推了推李辞手臂,接过递来的笔,照着之前的字在红纸上拿笔绕起了圈。
眼睛说会了心里说简单,手却不听使唤好像在怪这两个为难。力道也控制不好最后涂了一片黑,一回头看李辞笑着盯着纸仿佛在说“写的什么玩意儿”,江可芙讪讪的就要撂笔:“失策了…”
手上忽然一暖,李辞声音出现在耳畔。握着她的手又回到纸上。
“可以了,写这边的时候轻些,笔锋这样过来……你看这不就好了。你学东西挺快啊。”
*
糨子东流和宿衍早调好了,管家程柏和秦氏带着仆从在院里贴已写好的对子。
站在庭中拿起地上堆的其中一对对子念,余光瞥见梯子上程柏举着红纸在门垛上比划,赶紧退开几步要看正斜,一回头一串艳红擦过脸,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定睛却是李辞举着串冰糖葫芦要递她。
“吓人。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接过来瞧了瞧咬一口,再说话嘴里有山楂就含糊不清,“刚上街了?年三十还有卖这个的?”
“我让厨房做的。”李辞在地上一堆中挑出那对门神,“在金陵都没感觉过个年这么喜庆,走,咱俩贴门神去。”
“好你等着我去库房取挂鞭。贴完给它放一挂。”
“嗯?”
看他疑惑,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江可芙顺手把签子仍到小道边规整成堆的碎冰枯枝中,拍了拍手,开始认真解释:“入乡随俗。北境这边贴完门神主人家都要放挂鞭。我知道金陵不兴这个,但我回去头一年我爹还依我点了。但王府那年是没点成。在涿郡那会儿每年都是我和将恒哥争。去秽。这一年你这么倒霉,讨个吉利。我让给你点了。赶紧的,谢谢我。”
李辞一笑,而后赶紧装模作样的作个揖:“原来如此,多谢江兄。”
江可芙回礼:“欸。贤弟客气了。”
两扇大门刷上糨子,秦氏突然跑出来说且慢财神还没进来,又是一番解释,等恒夭柳莺贴上,二人才让门神上了门。一面将边角按实,江可芙一面给李辞讲笑话,小时候以为门上是关公和秦琼。只因早年茶馆里有个玩笑,“关公战秦琼”。
说说笑笑把门口的对子也搬来梯.子一并贴了,自己动手参与一两分才能觉出更浓的节日氛围。最后李辞点了支香,江可芙把鞭炮挂在门前。
“我点了,你再远点儿。”
“没事儿你点了我再跑。”
燃着的香凑近,引线很快燃起火星伴着丝丝声飞快的走势向上,李辞撤开,江可芙几步上去一拽他又退几步,二人平齐与大门隔出五尺。噼啪之声中碎红飞舞,默默道句“晦气就都留在此地此时吧”,江可芙和李辞捂着耳朵相视而笑。
*
鲤鱼在油锅中滚过一遍酥脆金黄,炉火上煨了半日的酱汁终于在白瓷盘中与其相会。笼屉里的年糕端出来挨上哪个就和哪个亲近得分不开,似也想找个伙伴一起过年。
忙了大半日天色渐暗,从厨房半掩的窗间隐约可闻远处人家的爆竹声响。指使着小婢女把盛好的菜肴端去正厅,又叫人把面醒上预备明日的饺子。秦氏擦擦汗走到门口往外望一眼,就见江可芙带着恒夭柳莺几个和李辞在庭中点焰火。
寒风中姑娘举一支香,脸被吹得通红却浑然不觉,和身侧李辞说笑几句,就满院追柳莺让她试试。那点欣喜仿若七八岁盼着晚上拿压岁钱的孩子。想想大概是在金陵没这么痛快过,盛京的年才像她过去期盼的节日。
不觉笑了笑,正巧江可芙不经意看过去,搓搓手捏了捏耳垂冲她喊了一声。
“秦婶子!什么时候开饭哪。”
“这就好,王爷王妃收拾收拾上桌吧。我们也还等着拿主子的岁钱呢。”
正厅圆桌热气腾腾的满是菜肴,香气在引人速速下筷。大节下不拘虚礼且人多才热闹,好说歹说让秦氏恒夭等人一起落了座。满上酒盏,江可芙先举杯敬了在座:“来!愿在座岁岁平安万事顺利,今年糟心的来年半点不沾。盛京第一个年,也多谢诸位操劳准备,满满当当的就算过去了。来年我们都步步升高。”
语闭一饮而尽,在座反应过来赶紧回敬,一人一句吉祥话加上酒的驱使,本有些拘谨的众人都渐渐放开,饭桌上热闹起来。
说笑的说笑,猜拳的猜拳,想起初到盛京那晚,适时的喊了声酒要少喝还要守岁,江可芙挪过酒盏和李辞手边的碰了碰。
“喏,还没单独敬你呢。不过该说的都说了,你说祝你点儿什么好?”
正帮她挑鱼刺,余光瞥过江可芙手里酒盏高过他的几寸,不觉好笑:“挑好听的你说就是,怎么还占人便宜呢。”
“那就奇了,江兄不是你叫的?是不是认我当大哥?欸这人,耍赖不是?”
话是如此,但想是并非有意,李辞若不指她便不曾注意,所以嘴上说着,酒盏却放平了。郑重其事的又碰了一下。
“那就平安顺遂,平安顺遂。”
都是吉祥话讨彩头,张口就来。但“平安”这个词的意义本身就不一样。来世一遭总有风浪,没人会奢求万事顺意也没人当真,但出口的“平安”,一定都是真诚的。
碰杯时江可芙这般希望,听到这句话的李辞希望,天涯共此时的无数人也希望。平安喜乐,不止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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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一直想解决苦于没有头绪。很尴尬,就是……
昱王府的管家,我之前到底有没有起名字?…
之前就困扰过翻前面的章节因时间跨度大加上破记性一直找不到,但不影响就放下了。但今天想到这儿,一想怎么也跟小江小李同甘共苦了,他老婆秦氏都有个姓,他不能只叫管家吧,同是老员工不能区别对待。但因为实在找不到不确定,我就咬牙给他起了名字。
所以如果有知道的兄台看到了,请告知我一声,恩公,大恩不言谢(江可芙:你在想桃子)
如果没有起或者起过但都没有人注意,那现在起管家就叫程柏了。
(管家:我TM当时就傻了欸。)
 
第九十八章
 
熬过漫长的隆冬,开春就是生机。盛京的日子说好确实不及金陵,但若说难反是此时方是自由身,没了许多负累。都是最好年华,虽不该为这些庆幸,但确实难得有这样的经历,能让人体会如此信任彼此,相知相惜苦中作乐,怀着同样的热忱期盼一天又一天的机会。
旁人看去的幸与不幸,他们冷暖自知。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宅院里,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亲近彼此。
如此,光景白驹过隙指间流砂,乌飞兔走不觉长。
二载一恍便去。
元庆十六年四月。盛京。
微风轻拂,乱了地上树影,庭间连廊下一串银铃微响,却很快被急切细碎的步子盖去。秦氏才在大门取了驿站的信,只不见往日沉稳。在银铃下匆匆而过,带着自京城而来的消息。
凤栖宫那位,殒了。
死因不知,但于大多人而言都不重要。陛下亲笔御书自宫中递出的信笺,即使两年来头一遭以这种形式相见,因钟氏的死对往日疼爱的幼子流露一丝温情,也架不住背后现实的冰冷。用往日慈父的口吻叙述,李辞的母亲终归也是没了。如此,兴许倒不如一个冷漠的口头死讯让人难受得痛快。
书房中,一起看过信的二人沉默的坐在书案前。李辞面上云淡风轻不见悲痛,只反复抓紧又松开的攥着信纸的手,让人窥探到心中汹涌翻腾的心绪。这是预料过的结果,母亲终归会因此事比他们以为的正常的生老病死走得更快。但矛盾的是,他没做好准备。盛京两年成长起来的心遇到的第一个坎儿就是观生死,他比最坏的预料静,却仍在短时间内心中一片苍凉的空白。
江可芙见此不说话,此前本就在练字,低头默默换了一张纸,提笔写下了一个“奠”字。两载光阴同李辞练字已小有成就,一笔一画清秀娟丽中带着对方笔迹的影子。字成撂笔,起身开门,贴在了窗上。钟氏仍是罪人,李辞仍是外封的“孽子”,不许进京奔丧,京中,也该本就无丧。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寄托一点哀思。
“我多写几张,府里都贴上。然后叫秦婶子他们把府里鲜亮的颜色且换一换。旁的,我觉得就不宜声张了,母后毕竟……”
还是习惯称“母后”,毕竟两年内也少提及,一开口发觉错了。抿抿唇赶紧低头又拿起了笔,却蓦的被另一只手握住。抬眸,李辞平静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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