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先打破了僵局:“青阳的婚事已成定局,无论是吾还是宋家,都不会松口的。”
宋家眼下只能抱着这根救命稻草,不然光是御史弹劾就够宋绍吃一壶的,至于他,捏着这样的把柄,更不会将宋家这样的肥羊让出去。
齐氏看他一眼:“王爷并非只有闵儿一个女儿,她是嫡女,为何要受这样的苦头?府里不是还有两个庶女吗,回头让闵儿称染上了恶疾,随意打发个庶女嫁过去便是。”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不齿,但比起自己的女儿,还是牺牲别人的女儿为好。这也是她对卫靳能作出的最后一次让步。
淮南王皱着眉头,缓缓摇头否认。
“湘儿不可能,至于妙儿……她太小了,嫁过去还未及笄,一两年之内不能圆房,宋家的流言只会越传越广,百姓会认为是宋家刻意娶了个小丫头。宋家,就不能为我所用。”
齐氏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为了打破一个传言,还要宋家的媳妇怀上子嗣不成?宋绍,能和女人圆房吗?”
淮南王看着发妻,冰冷的眸中没有一丝怜悯,缓缓吐字:“如若需要,闵儿自然要怀上孩子。否则,偌大的镇国公府,岂非无后!”
“混帐东西!”
他不仅想让闵儿嫁过去,还要让她怀上别人的野种,好替他的野心守着镇国公府!
这天底下,怎么会这样无情无义的父亲!
她突然明白了从来懂事的女儿怎么会在她面前哭得那般绝望,可即便如此,都不肯吐露卫靳和她说过什么……想来,卫靳对着她,也没有半点为人父的自觉,不知说了多少伤人的话!
齐氏气得指尖发抖,将面前的茶杯用力朝他掷去。
淮南王轻松躲过,但茶水仍旧溅湿了他半边衣袖,他眉头皱得更紧:“齐氏,莫要再放肆下去!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的耐心有限?”齐氏哈哈一笑,恍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卫靳,我忍耐了十几年了,我都还没叫苦呢!”
她逼近他,通红的眼眸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也是,你也够能忍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守在别人身边,不也是十几二十年没叫苦吗?”
淮南王霍然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她咯咯地笑,轻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是瞎子吗?你宠妾灭妻,宠的是蔺氏吗?那卫湘儿不同,是因为她是蔺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吗?不是吧?我怎么记着,蔺氏那年小产,生下来的是个成型的男胎,也不见你卫靳有多少伤心?”
淮南王目中怒气上涌,一抹杀机毫不掩饰地从眼中闪过。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宽厚的手掌一把握住齐氏的脖颈。
嫁进来的时候是个体格纤弱的美人,如今容颜渐老,这雪白的脖颈却仍旧不堪一折,只要他想,一伸手就能扭断它,了结她的命。
淮南王却忽地顿住了,有些犹豫。
齐氏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但目光仍旧淡然,她知道,这个男人停下手,不是想到了什么狗屁的夫妻情分和往日温存。
“杀了我吧,杀了我,陛下在王府的耳目就能看见听见,就知道,你卫靳为了和宋家结亲,竟然能亲手杀了结发妻子。”她笑意盈盈,在他耳边蛊惑,恨不得让他真动手杀了自己。
杀了她,这满王府的腌臢龌龊,就再也盖不住了。
她可不会忘记,这位陛下根本不是良善人,登上大宝前后,多少同父异母的兄弟死在了他手上。你卫靳能活下来,只不过是看着还算安分,又有太后在其中斡旋,难不成,还真是因为什么兄弟情分吗?
淮南王恶狠狠地盯着齐氏。
他讨厌齐氏,她太过聪明,从小到大都是。他不喜欢聪明的女人,尤其是能给自己造成威胁的,就好像总有什么把柄和软肋捏在她手上,一招不慎,就要跪在她裙下认输。
此刻,他真想杀了她,可惜,正如他所说,他和皇帝,压根没什么兄弟情分,这满王府,能有一半的人是他的眼线。
外头,也还有锦衣卫在虎视眈眈。
他缓缓松开了手,好似妥协认输了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闵儿不会嫁过去的。不过,你不许往外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齐氏捋顺了呼吸,忍不住咳了几声,闻言才眉目松懈下来:“但愿如此,否则,你别忘了,我也是这王府的正室嫡妻,年关贺岁,诰命夫人里头,我是能站头几位的。”
夫妻俩互相敲打了一番,淮南王才一脸不耐烦地送了她走。
待屋里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才淡淡地道了一句:“明日,谎称郡主发烧,让王妃回普乐寺一趟。只是,人,就不必回去了。”
“是。”
黑暗中有人沉默了片刻,恭敬地应声。
第30章 君臣
◎坑儿子怎么坑到林家头上了?◎
这一日裴宣早早下了衙, 回了别院陪元姝。
看他负手进来,身后跟着提着油纸包的穆瑞,元姝就晓得他又从外面带了什么糕点吃食之类的。
这人从前不解风情, 但惯会察言观色,什么东西她多吃了一口多用了一些, 总是默默记在心里,下一回或是与原样买来,或是换了相近的新花样让他尝鲜, 乍一瞧倒像是欢场上的高手, 最擅长蛊惑人心的那种。
元姝笑眯眯接了, 纤手展开油纸包, 正要去吃, 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讪笑一声,识趣地捻起一块儿送到他嘴边。
裴宣微微偏过头, 没吃, 像是学了她的样子一般,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块桔红糕凑到她的唇边。
那精致的鼻子就皱了一下, 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倒还乖顺,红唇试探地咬了一口。与此同时,他低下头,将她手中那块儿一口含.住。
元姝的心就猛然被撞了一下。
这情形, 手里的若是美酒,倒像是两人喝了合卺酒似的。况且她小心避着, 那人却恍然未觉的样子, 舌尖在她指尖卷袭片刻就匆匆而去, 细腻而滚烫。
“好吃么?”他如画一般精致的眉目很是淡然,随口问道。
她耳尖有些烫起来,点了点头:“好吃!”
那双眸子顿时盈满笑意,他倾身过来,含笑的唇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元姝偏过脸,装作没看懂他眼里的情绪,起身去拿帕子,嘴里念叨着:“大人,过来净手。”
她这几日被他折腾得够呛,可不要再自投罗网了!
裴宣挑了挑眉,也没生气,跟在她身后进了净房。
削若葱段的手指拾起过了水的帕子,托起他的手掌细细地擦了一遍,素净而莹润的小脸上全是认真。
耐心待她擦完,裴宣随手将那帕子扔回铜盆里,握住她的一只手来回摩挲着,不依不饶:“怎么吃完了就不认账了?你这负心的女人,爷来讨你欢心,怕是错付了!”沉着一张脸,故意装作生气地捏紧了那如玉的手腕。
他鲜少说这样痞气的话,但真要装腔作势起来,倒真有几分纨绔的感觉了。元姝觉得新鲜,歪着头乐呵呵地看着他,吴侬软语娇娇柔柔:“那二爷想要妾身什么奖励呀?”
裴宣的眸光漆黑暗沉,干咳一声,继续准备好的词儿:“买这糕点费心思,讨你亲一口,不算过分吧?”
元姝眨了眨眼,笑嘻嘻地看他:“不成,二爷太高了,亲不着。”
他便皱了皱眉,好像确实如此。看着那小猫儿得逞似的笑意,自然不肯服输,想了想,两足之间拉开距离,身量自然就矮了下来。
元姝噗嗤一声笑了。
这模样,像极了扎马步!
裴宣也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一声,却不肯放弃,很快安然地等着她来亲。元姝无奈,只好顺他的意,踮脚要在他面颊上亲一口,哪知这坏心肠的男人脸一偏,她的唇正好印在了他的唇上。
他得了便宜,惯会顺杆子往上爬,于是轻车熟路地撬开她的牙关,顺势托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上抱了抱,旋即将她禁锢在净房的墙面上继续加深这个吻。
两个人在里面闹了一会儿,裴宣也瞧出她最近折腾得太厉害有些承受不住了,倒也没做别的,最终将她抱上了炕床,俩人歪在一块说话。
“近日淮南王府可能不太平,你尽量不要出门了。”
元姝嗯了一声,她问过多次,卫闵儿不会有事,那淮南王府的事,她也不用太掺合。
她倒是迷迷糊糊地在想方才在净房的那一幕。从前她想给他解个衣襟纽扣,这人还毫无觉察他们的身量差,经她提醒才手足无措地坐在炕上让她解,如今却是越发得心应手了,还会来逗弄她……这般精致的容颜作出这般模样,要是让旁的姑娘瞧见了,只怕也要被迷得五迷三道了。
她抿着嘴笑,只觉得这日子过得越发好了,这木头似的人,也能化为绕指柔。
裴宣没注意她这些小心思,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她的耳垂,有些心不在焉。
这倒是其次,关键是,最近沈容安很不安分,总想着跟踪他,虽然无果,但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闲话了一阵,忽地穆瑞在门外禀报:“大人,宫里传了旨意,让您进宫一趟。”
元姝愣了愣,立时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安。
眼下不是上朝的时辰,陛下突然要召见裴宣,可见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她虽然概念不多,却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裴宣是皇帝的亲信,但也可能最受怀疑,至少,在她这里被叫进宫,还是头一回。
裴宣看出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可能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我去做,未必是坏事。”
元姝心下稍定,服侍他换好了锦衣卫的官服,看着他离开。
……
裴宣上了马车,徐程在上面等着,神色有些焦急。
“听人说,昨日端王特意进宫求见陛下了。”
裴宣看了他一眼。
徐程母家是苏家不假,可哪位贵妃娘娘再手眼通天,也不至于能将御前的消息传到出嫁的堂妹耳朵里吧……
若真是这么厉害,晋王早入主东宫了。
徐程挠了挠头:“不是属下的门路,是陛下身边的掌事太监胡奇的徒弟胡宗权传出来的,说是大人从前救过他,以此回报大人。”
胡宗权?
那个拜了胡奇为师干脆连姓氏也一起改了的,只会溜须拍马的小太监?
他是救过他不假,举手之劳而已,他看起来倒不像是那种知恩图报到自动冒风险递消息的人。
不过裴宣也没多想,或许他是晋王的人,假借着报恩的名义让他和端王相斗也说不准。不过,这行径没什么意义,因为自打他一回京都,就是打算和端王斗的。
端王一系确实强大,但不碰一碰,怎么知道孰输孰赢呢?他想让她毫无芥蒂地嫁给他,端王这一摆在明面上的罪魁祸首,是绕不掉的。
他没放在心上,笑了笑:“无妨,没什么大事。”
徐程这才松了口气。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至关重要,他好不容易能做到这个位置,全靠裴宣的赏识,若是换了旁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自然是要安插自己的党羽的。裴宣屹立不倒,对大家都有好处,对他这个心腹,更是好处多多。
“不过,那位沈大人也真是执着,都被我们套着麻袋打了一顿了,还坚持不懈地想探寻元姑娘的位置。”
裴宣挑起眉头,有些诧异:“打他?他可是偶尔会在御前行走的,伤了仪容,不好向陛下交代。”
倒是没说打他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对。
徐程呵呵一笑,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地道:“那当然不能打脸了。”
打在身上,更能下狠手!
反正夜黑风高蒙着麻袋戴着面巾,沈容安就是猜到了也没证据……
活该,谁让他觊觎大人的女人的?都要飞上枝头娶郡主了,还不忘用自己那浅薄的皮囊勾引小姑娘,真是下三滥!论皮囊,沈容安长得还不如大人呢,连元姑娘都这么说!
还真以为投了端王的门下,就没人敢招惹他了吗?锦衣卫,干的净是让官员吃哑巴亏的活儿好不好?
裴宣无奈一笑,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市井手段,从前倒也没发现如此跳脱……不过,让沈容安吃个闷亏也好,他那不知天高地厚,自视过高的模样实在让他厌烦。
……
面圣对于裴宣来说,的确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今日一进御书房,他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他跪下行礼,皇帝也沉着脸,半晌也没叫他起来。
裴宣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什么异议,直到上首传来皇帝恼怒地将奏折扫落在地的声音:“裴宣,你可知罪?”
他抬头,面容上带着一丝敬畏,迟疑地拱手:“臣……惶恐,还请陛下明示。”
陛下还没开口呢,总不能说他赶在进宫之前就得到了口风吧。
皇帝冷哼了一声:“端王说你在外头养了个女子做外室,还是刚刚获罪不久的陆家女,可有此事啊?”
裴宣愣了一下。
这……陛下竟然直接把端王卖了。
看来,胡宗权是得了胡奇的授意,而胡奇,是陛下的授意。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他心下越发安定,隐隐有些明白皇帝的意图。
皇帝垂眸看着底下跪的年轻人,面沉如水,御桌底下的一只手却在把玩着西域供上来的核桃,姿态也很放松。可惜了,盘核桃有声音……
“臣知罪。”裴宣垂着头,一副内疚得无以复加的模样:“只是臣并无僭越之心,望陛下明鉴。臣与陆氏女情投意合,一早便准备上门求娶,只可惜陆家有负圣恩,获罪流放,但臣不忍她失足于烟花之地,这才将她购置了下来……我朝有律例,罪官之女充为贱籍,不得为妻为妾,臣这才一时铤而走险,将她养在外头。”
反正陛下也不会闲得没事了解这个,瞎说就行。
皇帝嗯了一声,忽地有些疑惑:“你和陆家二丫头情投意合,那翰林院那个姓沈的小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