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雨停了,秋环也被侍女扶去里间清洗——晋王爱干净,从前刚来的时候,房.事过后也并不在意她,理所当然地让站都站不稳的她服侍他沐浴,到如今,也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这些活,不用她再亲力亲为。
如今的她,是晋王府最得宠的侍妾秋氏。
换了身干净的亵衣后,秋环亲自奉了一杯凉茶到盘坐在榻上的晋王身侧,柔声道:“殿下……”
她是知晓晋王的脾性的,今日算是手下留情了,只怕身子还遭着些罪。
晋王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却没喝,随意地放到一边。
“近日京都盛传,锦衣卫指挥使裴宣从扬州带回来一个教坊司的女子,养做外宅。”
外头的事秋环看起来一向不太懂的模样,闻言也只是笑盈盈地聆听,一双柔荑替晋王按着腿。
“你说,那女子会不会是陆明舒?”
秋环的手一顿,柔顺似柳一般的身子忽地一僵。
◎最新评论:
-完-
第32章 吊唁
◎原来,特意来看好戏的不是她◎
秋环的呼吸都安静了下来。
她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晋王。
不同于他的兄长端王, 晋王生了一双精致的凤眼,眼尾挑起,身材修长, 此刻似闲散随意地坐着,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漫不经心的风流。他的瞳仁墨亮, 流转间熠熠生辉,似上等的美玉,纵然是望着一件死物, 也能让人瞧出五分的情意来。
秋环常常在想, 苏侧妃那般针对她, 或许也不全是怕她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或许, 她就是真心爱慕晋王,不甘被别人夺走了宠爱。
然而她却不敢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沉沦。
对着她,晋王似乎要特别一些, 不同于对其他姬妾的温和端方, 她好像能瞧见他深处的冷漠,即便床笫敦伦偶尔失控, 事后, 也看不出他被那情愫感染了半分。大概是她身份低微,他无须在她面前伪装。
当然,对晋王的忌惮,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不过只是怀疑,她没敢和任何人提起。
此刻, 听到他忽然提起旧主, 秋环的心微微发颤, 面上尚能维持镇定,仰起脸好奇地看着他,似又不解:“裴指挥使?从前妾在二小姐身边服侍的时候,倒是没瞧见二人有什么关联。或许,是殿下想多了?”
闻言,晋王忽地捏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
他能提起这桩事,自然是有一些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现在,秋环居然说,是假的?
秋环没有避让,也噙着笑意看他:“殿下?”
晋王微拧的眉心缓缓松开,放开了掐着她下巴的手,垂着的眼睛却微微透着冷意。
“怎么,你不希望她活着吗?”
秋环笑了笑:“自然,只是那裴指挥使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按妾的想法,与其跟了这种人,二小姐还不如隐姓埋名活着,免得被他牵连。”
晋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起身欲走,秋环连忙低着头服侍他更衣。
待满堂俱静,她扶着床榻边缘的手忽地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小姐她竟然回京了……
可是,也没听说六公子的消息……
殿下既然提了这么一嘴,想来不是一时兴起,多半,跟着裴指挥使的那女子就是小姐。
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往事,忽地有了一丝明悟。怪不得,怪不得小姐出事的那几回,裴指挥使都恰好在场。她从前还天真地以为,是巧合……
秋环忧虑重重。
没想到,晋王殿下心里竟然真放着二小姐,那当年大小姐她……
她不敢深想,望着南边微微叹气。
这京都,如今就是龙潭虎穴。但愿那位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大人,能护好她家小姐。她苟活到此时,也算是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
这一日的傍晚,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淮南王府的王妃齐氏,驾马车回普乐寺清修的路上,因山路湿滑,马车不慎从山路上坠下,掉入悬崖。淮南王府出动大量家丁,连宫里都被惊动了,派了数十位禁军一同寻找,结果只找到了毁得不像样的马车残骸和几件残破的衣物。
听这一带的山民说,悬崖下常有野兽出没……或许,王妃和跟着的云嬷嬷已经被野兽吃得尸骨无存。
车夫倒是捞到了尸体,不过是在河里,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幸运地落了个全尸。
消息传到普乐寺,卫闵儿当场晕了过去。
……
齐氏贵为王妃,在宗室女眷中地位排得上前列,淮南王又是皇帝唯一的胞弟,骤然出了这种事,打了各家一个措手不及。但很快,路旁彩棚高搭,全是关系相近的府上摆出的路祭。
轱辘声缓停,一片白茫茫中,穿白直缀的管事以袖拭泪,上前迎接来吊唁的客人。
裴宣下了车,见四周孝棚楼牌林立,眉目沉沉地送上丧仪:“……我母亲一听说这事就伤心得病倒了,特意嘱咐我到灵前吊唁……”
管事不疑有他。
他家王妃和英国公府的高夫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关系再亲近不过,能让大名鼎鼎的裴大人来吊唁,不算稀奇事。
管事看了一眼裴宣身后跟着的丫鬟。那丫鬟低着头行走,看不清面貌,只瞧着身段姣好,一应穿着打扮都很低调,没有出格的地方,他便也就没多在意。
……
卫闵儿一身粗麻孝袍,沉默地跪在孝盆前,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唱和已过,她带着一众姐妹磕头回礼时,雪白光滑的额头被磨得出了明显的红痕,但她浑不在意,表情有些木然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这时,有人跪在了她的身侧,修长纤细的手上染了蔻丹,随意地撕开纸钱,丢进孝盆里。
卫闵儿缓缓看过去,攥起那人的手腕,乌黑的眸子像失去了生机一般骇人,平静地道:“去洗掉,你这是大不孝。”
卫湘儿好似才发现一样,惊咦一声:“呀,忘了。对不住,闵儿,姐姐这是常年的习惯了。”说罢,便准备起身去净手,只是还没往外走,忽地想到了什么,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过,姐姐倒是觉得你更不孝一点。若不是为了你,母亲也不会雨天往山上跑。”
卫闵儿静静地看着她,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她说得对,正是因为她任性,因为和宋家的婚事和府里置气,在山上住了两日,母亲才会因为放心不下她,去而复返。
见状,卫湘儿精致的眉眼中闪过大获全胜的笑意,正要离去,却听到一道声音在背后冷冷地道:“我的罪,我自然会赎,若是你守孝期间再有丝毫不规矩的地方,我会想办法杀了你,给我母亲殉葬。”
她愕然回首,好似头一次认识这个嫡妹似的,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遍,可卫闵儿再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她冷哼一声,甩袖子离去。
真是疯了,如今,竟然敢给她脸色看了。
罢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后,倒再也不必在意她了。
……
晌午时分,宫里来了人。
原以为是陛下和太后那边派了得力的人来吊唁,却没想到,是顾贤妃陪着太后来了。
卫闵儿正交代着手脚麻利的婆子去孝棚那里看着,倩玉在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一脸忧心。
回眸看见她,卫闵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没事,起码现在没事,娘的葬礼,起码要办得体体面面。”说着说着,鼻子又有些酸,她拿了帕子,掩去汹涌的泪意。
她向来胆小怕事,看父王的脸色,看蔺侧妃的脸色,连卫湘儿的脸色她也没少看,反倒是在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的母亲这里,率直任性得像个孩子……却不曾想,反倒是害了她。
她拿着帕子轻拭眼角的泪,余光瞥见垂花门那里,顾贤妃挽着太后的手臂,神色哀戚地进了门。
淮南王也是愣了愣,急忙上前去挽住太后的另一边手臂:“娘怎么来了?她是小辈,怎么能劳动您……”
“死者为大。”太后叹了口气,“她嫁给你也有二十年了,虽然没能生下嫡子,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婆媳一场,哀家来看一看,不为过。”
王府诸人也很是意外,没想到去世的王妃在太后这里有这样的体面,平日里倒是瞧不出来。一时间,院子里哗啦啦跪了一片。
不多时,院子里的人便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了。
顾贤妃没进灵堂,她是要侍奉皇帝的人,进去了,回头怕是不吉利,于是立在庭院里,神色哀伤地看着:“多年轻的人啊,可惜了。”
卫闵儿遥遥看着。
顾贤妃和她母亲年岁相仿,但兴许是久居深宫,膝下又有皇长子,纵然不及苏贵妃得宠,四海进贡的好东西却也没少用的缘故,整个人肤光如雪,岁月只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到了她这般年岁,反而更添一丝成熟韵味。
听闻早年顾贤妃进宫没少受宠冠六宫的苏贵妃打压,就连生下皇长子也没多大用处,避暑后竟然被陛下丢在了别院,整整三年都没有过问。若非如此,恐怕顾贤妃还能活得更滋润些。
她生着柳叶眉樱桃嘴,标准的鹅蛋脸美人,面孔洁白晶莹,身量纤弱柔顺,站在庭院里被风一吹,好像就要被掀倒一样。
卫闵儿看着一位管事从哪里拿来了一件披风,顾贤妃身边的宫女笑着谢过,替她系在身上。
她眉心微拧,认出那管事是父王身边最得用的一位。
卫闵儿嘴角忽地紧绷,抓着倩玉的手臂,四下里扫了一圈。
“蔺侧妃呢?”
倩玉一头雾水地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圈,摇了摇头:“一整日都没见着,或许,是王爷觉得这样的时候,让她出来管事不合规矩吧。”
不合规矩?
蔺氏做的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如今母亲死了,她难道不该是这座王府里最快意的人吗?为什么这样的场合她没有来耀武扬威?
卫闵儿扭过头,远远看着,她依稀觉得,父王背对着母亲的棺椁站在灵堂前,那样沉痛心疼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卫湘儿一袭素色衣裙,垂着眼睛到了庭院中,看见顾贤妃,满含怒气的眸子骤然迸发出惊喜,小跑着到了她身侧,挽住她的手,亲昵地撒着娇。顾贤妃似乎脾气很好,见状也不怪罪她失礼,莹白的手在她头上拍了拍,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隐隐之间,感觉比亲母女还要亲近一些。
不远处的淮南王看在眼里,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
这一幕却深深刺痛了卫闵儿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子里盘桓,赶也赶不走。
母亲、母亲回府是为了替她争取退了这门亲事的,结果过了两日,却要急着在雨天赶路回普乐寺见她……
为何?
是说动了父王,急着和她说这个好消息吗?
好消息,需要这么急切吗?
蔺侧妃,顾贤妃,卫湘儿这三人的脸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隐隐有重合的趋势。
庭院里的风小了下来,淮南王进屋去扶太后出来的瞬间,她看见顾贤妃如娇花照水般温和娴静的侧脸上闪过一丝讥诮和快意。
卫闵儿如遭雷击,面色迅速变得苍白。
她颤抖着手,摸向怀里那柄藏好的匕首。她原先是打算,若是蔺侧妃和卫湘儿在母亲的葬礼上胡作非为,她就杀了她们,然后自尽下去陪母亲,却没想到,原来,特意来看好戏的不是蔺侧妃……
她突然笑了,笑得凄凉。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外室出身的蔺氏,能骑在高门贵女出身的母亲头上撒野了。
她一度觉得,是母亲太过懦弱,太过爱父亲,才会如此自苦,宁愿与青灯古佛相伴,也不肯待在府里维持正室的尊严,去看夫君与旁人成双成对。
原来,是她误解母亲了。
等她杀了她们,再去给母亲赔礼道歉好了。
再抬头,卫闵儿的脸上全是视死如归的坚定,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不理睬倩玉在后面疑惑地询问,到了影壁附近,深吸一口气,准备掏出腰间的匕首。
这时,忽地有一双手拉住她的手臂。
“你不要命了?”一身婢女服饰的元姝将她拉到一边,将她出了半截鞘的匕首又用力压下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她愣了愣,对上那双焦急嗔怪的眸子,满腔的恨意和不可置信转为十成十的委屈,呜咽道:“舒儿,我没有母亲了。她们害得我,没有母亲了……”
◎最新评论:
【这是甜文吗,虐心渣男贱女就行了,男女主和无辜女配啥的就放过他们吧】
-完-
第33章 面圣
◎“陛下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不知道而已”◎
接近七月, 天一日日地酷热起来,窗外的夏蝉越发聒噪,搅得锦衣卫卫所的人心浮气躁, 不得安生。
原先这群人算是京都里谁人都要敬畏三分的超然存在,可近日里, 端王一系不知发了什么疯,先是到处散播谣言攻讦指挥使裴宣的私德,继而抓住了三年前锦衣卫徐程徐佥事在办一位工部侍郎案子的错漏之处, 在朝堂上争斗不休。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收监画押的时候漏了个名字, 竟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 一副非要把徐程打成谋逆乱党不可的架势。外人看来, 徐程的事大半也和母族是苏家脱不了干系,派系倾轧,不足为奇。
可锦衣卫这些人不觉得, 他们只觉得是端王一系在针对他们, 连同王永年被打发出京的事,也被有心人安在了端王头上。
锦衣卫是陛下直属, 你端王接二连三地想把锦衣卫的高官弄下去, 要干嘛,据为己有吗?还是说,就是生来看不惯他们锦衣卫?
众人憋着火气,办案之余也没少查阅往年卷宗, 想抓住对方一些不足好作文章——这也正是他们最擅长的。
这下子便热闹起来,你来我往的, 锦衣卫这边丢官的一两个, 端王一系倒是抓了不少贪官污吏进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