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晋王是个聪明人,至少,不要像他母妃苏贵妃一样,坏人好事……这把火,该烧得更烈些,届时,才能一鸣惊人,取得成效。
他并没想过将端王一击击倒,到底是血肉相连的父子,弹劾端王,陛下难免会有说他这个父亲教导无方的感觉,下意识的维护是正常的。不过,端王并非爱子,这份容忍和维护,底线是有限的。
他叹了口气,想到了元姝。
这丫头,他几日不去,怕是要着急地探听消息了。
他总是想瞒几日,让她少些忧心,他对着铜镜遥遥看了下头上的伤口,不由失笑。从来是喜欢好看的人好看的东西,瞧见这丑陋的伤口,怕是要吓坏了。
得去让人给她捎个口信,免得她焦急了。
“穆瑞!”
外头帘子动了动,进来的却是穆顺。
裴宣蹙了蹙眉头:“穆瑞呢?”
穆顺生得眼睛圆滚滚的,比他哥看起来更机灵,也更滑头,闻言笑嘻嘻地道:“二爷不是让他出门办差去了吗?”
裴宣挑了挑眉。
他何时有差事交代给他了?
罢了,或许是那边来人问了,他去一趟,也好。
裴宣没有多想,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穆顺却有些失望,二爷最近出门都带穆瑞,可把他憋坏了,虽然说他也认为他哥更老实沉稳,可是他也挺聪明的啊!眼下穆瑞不在,二爷有事嘱咐,都不肯让他来吗?
他有些不死心,道:“二爷,您有什么差事,我去办也一样的。”
裴宣可没空管这对兄弟关于宠信的争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穆顺这人,聪明是聪明,但有时候喜欢胡乱联想,还话多。元姝的事,他绝对不可能交给他来办。
到时候他在元姝面前进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谗言,最后还得他来哄。
穆顺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在二爷心里,竟然这么不中用了。
然而一到抄手游廊中,却瞧见穆瑞带着一人急匆匆地往里走,看见他竟然也不打招呼,只管闷头往里走。
穆顺转了转眼珠子,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哥,去哪儿了?这谁啊?”
穆瑞没功夫搭理他,头上还在冒冷汗呢,瞥了他一眼,随口道:“新进的小厮,滚一边去,别挡路。”
闻言,穆顺愣了半晌,忽地直拍大腿,吃痛得龇牙咧嘴:不得了了,二爷这是觉得他不中用了,还从外面带了个新小厮来抢他的位置!
他,他这是真活不下去了……
*
卧房中,燃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穆瑞低着头进去,裴宣随意地瞟了一眼,问道:“去九宜胡同了?”
若是去了,他倒不必让他再跑一趟了。
穆瑞却摇了摇头:“没有。”
我没去,元姑娘跟我进来了。
裴宣蹙了蹙眉,没去,竟然还敢打着他的名头骗穆顺。
罢了,兴许是兄弟俩之间玩笑话,不值得在意。
裴宣想了想,低声嘱咐道:“去一趟罢,把事情同她说一下,就说我受伤不严重,禁足,也只是一阵子,不用太担心。”
穆瑞应了一声,却退后了一步。
裴宣没注意,再抬眼时,发现旁边有个小厮低着头含胸弯腰地到了他身侧,似乎是想给他伺侯茶水。
他不解,心想着这或许是穆瑞带的徒弟?面色却冷了下来:“出去。”
他不喜欢生人在一边伺侯,这一点穆瑞知道,眼下却来犯他的忌讳。
可一听这话,穆瑞却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裴宣竖起眉头,不可置信:穆瑞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听不懂人话了?
那半跪在床榻前的小厮却开了口:“二爷是说让我出去吗?”声音娇娇柔柔的,很是耳熟。
裴宣愣了一下,看见那有些宽松的衣袍外露出的一截雪白手腕,心下微动,摘下那小厮头顶遮去一半容颜的帽子。
青丝滑落,她似乎有些惊慌失措地抬眼看来,一张媚骨天成的脸便暴露在了视线当中。
裴宣愕然:“你怎么来了?”语气里却有难以掩饰的惊喜。
他的手掌依旧宽厚有力,稍微一提就将她从地上牵引到榻边坐下,她却有些小心,像是怕他伤口开裂。
“怎么来这儿了?还穿成这样?”惊喜过后,他眸中散满光辉,连日的郁气似乎都平复了些,拥她在怀里,又问了一遍:“嗯?”
元姝靠在他怀里,鼻尖是熟悉的味道,安心了几分,轻哼道:“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不能来见我,我只能来见你了。总不能一台软轿停在国公府大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就是你养的那个外室吧。”
端王前阵子传的风言风语,她也听说了,很无奈——九十九两的黄金头面都能让人走不动路,倾尽家财打造一副头面,是想让她被头面压死吗?传谣的人,真是无知!
裴宣听了这话,却有些触动:还是让她受委屈了,原本,这里也会是她的家,她可以堂堂正正进来。如今,却要扮作小厮下人,偷偷摸摸地来见他。
他在叹气,元姝听到了,只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急忙推开他的手去看,这一看,眼圈就立刻红了。
头上一角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一看就受了不轻的伤,这人方才还想让穆瑞骗他,说他只是小伤。
她又气又心疼,浮着水雾的眸子瞪着他:“大人是骗子,明明说好不轻易受伤的,结果在御前都受了这么重的伤。”
裴宣哪见得了她哭,手忙脚乱地拿指腹去揩她的泪水,结果越发止不住,滚烫的泪珠掉落在手臂上,灼得他心疼不已,忙保证道:“这回是我算错了,没料到会有人中途坏事,结果惹得圣心不悦……下回,下回一定算无遗策!”
元姝忍不住了,呜呜地搂着他的脖子哭,抽噎道:“大人,咱们不能不去做危险的事么?什么端王淮南王的,由得他们作死,反正败的是陛下的江山又不是你的!”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裴宣听着却心头暖意涌动——她从来良善,如今失忆,也肯为卫闵儿的终身大事谋划,可眼下,却说出这种话,可见他在她心中,地位极重。
他一瞬就觉得,这番苦没有白吃,这份心惊肉跳没有白担。
裴宣笑着去摸她的头,揉着她的头发:“好姝儿,我知这艰难,只是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不能推脱的。放心,日后不会再有这种危险的事了。”他的分内之事,更多的是指替陆家伸冤,替她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然后风风光光地娶她。
元姝却没有理解,她以为,他是说他心头放着江山社稷,容不得端王这样的人为祸一方。
她哽咽着,有些难过。
大人眼里有万民,有社稷,不像她,她眼里,只有他。
片刻后,又释然:也许,她爱的正是这样的大人。大人没有这份宏图大志,也许就不是大人了。
她好像没什么志气,但只要陪着他,他也愿意她陪着她,她就满足了。
两厢互相宽慰了片刻,元姝心情平复,从他怀里退出来,看着他房里的一草一木,眨着眼睛同他闲聊评述。
她觉得奇怪,裴宣是国公府的嫡子,又是世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也没人在身边陪着?自然不是指那些下人,而是裴宣的家人。
她看得出他有些低落,大约不只是为了朝堂上的事,于是便牵引了他的注意力,同他细细碎碎地聊天。
裴宣唇角含笑,话头跟着她走,又笑问:“中午吃了什么?”
元姝眸光闪动,胡编乱造了一堆菜——实际上,她那时正担心着他,根本什么都吃不下。可这人若听了,定然又要押着她吃饭,她现下不想吃,就想在这儿待着。
裴宣也听出了猫腻,哦了一声,沉思道:“吃这么多啊?我差事丢了,养不起了怎么办?”
她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嘴角拉得老长,哼哼唧唧道:“我,我还在长身体呢!养不养得起,大人都得养。”
裴宣轻咳一声。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辣手摧花,骗了小姑娘的身子似的。再怎么小,也是及笄的丫头了,可为人母,可为人妇,更何况,他素来怜惜她,也没少精细地灌溉……
念头闪过,他目光扫过那胸前的一马平川,愣了愣:“你……”
元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霎时变得通红,支吾道:“哪里有那里那样大的小厮……我把她们藏起来了……”
裴宣不语,一脸正经地手指波动几瞬,她的小厮衣服便散去了外袍,依稀能看见里面用束胸娟带缚起来的风景。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悦地去捏她的脸:“你倒是狠心,这样待她们……”
元姝听在耳里,却觉得这人像是在为自己的东西受到薄待而愤愤不平,没道理极了。可转念一想,自打敦伦之礼后,床榻之间,这双尤物可不就成了他的,无时无刻不捧得心肝似的,倒教她平白添了些醋气。
那桃色的娟带扯落在地,裴宣望着她春情氤氲的眸子,更不再手下留情。
“大人受伤了。”
“伤的是头,其他地方可好好的。”
“动裂了伤口就不好了……”她声音细细地,眨着眼睛劝阻:“我穿成这样,大人还有兴致?”说的话说话的语调却没力度极了。
裴宣挑着眉头,在她唇上用力地压了压:“你这娇娇,穿成什么样,都是勾人心魄的小妖精。”
“来,到我腿上来。”
他牵引着她,语气像是书院里一丝不苟却极为耐心的先生,但一举一动,却满含欲念,像要将她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屏风后头。
穆顺轻手轻脚地蹲身绕过珠帘,想探探那新小厮的虚实。
怎么回事?怎么那新人一进来,连他哥都退出去了?
从哪里来的家生子?这么得重用?
他怀着疑窦,猫着腰往里头探头,屋里的动静却忽地大了起来,他听见二爷粗重沙哑的声音,以及一件被无情抛飞的小厮服饰。
床榻嘎吱嘎吱时断时续,但一听就知道在做什么。
穆顺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知道有些官员好龙阳之道,可从未听说大人也误入歧途了啊!
这,这难道是官场失意,愤愤转了脾性?
虽那小厮乍一看唇红齿白,媚骨娇小,可……
使不得啊!
第36章 蜜语
◎不用听旁人的话,只用听我说的◎
穆顺连滚带爬地出来, 差点撞碎了一尊花觚。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爬起来,神色悲戚。
怪不得,怪不得二爷他们出门不带他, 原来是在搞这种勾当!
瞧见长兄穆瑞簇着眉头从月门那边过来,穆顺怒目而视:没想到他哥是这种人, 竟然教坏了二爷!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小倌,竟然就敢直接往二爷房里送,若是让夫人知道了, 定然扒了他的皮!
日光金碎似的砸下来, 穆顺脑海里骤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哥长得倒也还算五官端正, 乍一看还过得去, 该不会也……
穆瑞一头雾水, 绕过他将房门掩好,在外头倒没听到什么动静,他微微松懈了几分, 回身见自己不着调的胞弟改了另一副欠揍的表情, 看得他心里发毛,拳头硬.了起来。
管他在想什么, 揍一顿就好了。
直到穆瑞熟悉的一脚落在他腿上, 穆顺惨叫一声,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粗俗!这么粗俗的人,二爷定然看不上!二爷才不是那种不挑的人,哪怕是误入歧途起了龙阳之兴, 也不会是。他定然是想岔了。
穆瑞见他挨了打反倒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满腹疑窦, 伸手去敲他的额头:“穆顺,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穆顺呸了一声, 心道你脑子才坏了才顺应二爷的意,寻了个白面朱唇的小厮来,也不怕坏了二爷名声。
若在寻常人家,此事合该让国公爷国公夫人知晓,引二爷回正途,偏生夫人是个不着调的,一颗心往死里偏,他们这当下人的,也只好只顾全着自己的主子,尽数瞒下便是。
一时间,穆顺越发觉得自己忠肝义胆,是个十足十的正派人,瞧见平日里敬佩畏惧的兄长,只觉得恨铁不成钢,趁其不备也踹了一脚回去,一溜烟儿地跑了:“你的病才不轻,当心些吧!”
穆瑞竖起眉头,气得不得了,又不好此时离去,让旁人瞧出里头的端倪来,只好暂且忍下这口气,日后再向这个浑小子讨回来。
莫非穆顺这臭小子看出他带进来的是个姑娘了?
穆瑞长叹一口气:当大人的得力小厮真难,若被国公夫人知道了,且有的闹呢。
*
外头这兄弟俩的小争端元姝二人无从知晓,也无甚兴趣。
她如同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看着他深邃幽黑的眼眸尾处泛起痴迷的红,最后几下,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筋挛颤抖,肩窝有滚烫的呼吸,半晌后,见他下了榻背对着她,清宽的脊背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迷迷糊糊地去看,好似从前那些旧疤消了大半痕迹,不知是用了什么药,这般奇效。她忍不住起身去勾他的颈子,裴宣一顿,旋即感觉到那纤细葱白的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划着。
他回身去捉住她的手,叹道:“用了上好的药膏,到底也没有全消,很难看吧。”
元姝扁了嘴,斜睨他一眼:“既然能消,怎么也不早些用,偏偏要留下?”
裴宣难得有些讪讪。
他从前是觉得无所谓的,况且这其中有几道还是救驾留下来的,留着,说不定有朝一日能起到用处。况且祖父老英国公是武将,家里的风气,是视这些疤痕为荣耀的。只是没想到,如今这疤痕倒让他忐忑,怕惹了她嫌恶。
元姝多少猜测到几分他的心思,叹气道:“二爷若是想留着便留着吧,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受伤了。”
裴宣心思微动。
她扮作小厮混进来,倒扮得入情,学起穆瑞他们唤起他二爷来。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看她此刻鬓边发丝微乱,香汗涔涔,因急着起身毫无遮掩的模样,越发觉得娇憨可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