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儿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便被更冰寒的冷意替代。
如今变成了落魄的凤凰,竟然也没改从前的傲气……她看着,感觉更讨厌了。
她高高地扬起手,唇角挂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已经能看到,陆明舒被她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莹白的脸上满是血痕的样子了。
元姝闭紧了眼睛,想象中的痛楚却迟迟没有发生。
她有些困惑地睁眼,看见一人紧紧地攥住了卫湘儿的手腕,随意地将她往那边一推,卫湘儿惊呼一声,好似手腕被折断了似的,躲在了顾贤妃身侧。
那人却浑不在意,好像伤了卫湘儿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径直走到元姝身边的椅子旁坐下,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湘儿妹妹,你怎么老是挡为兄的路啊?这样,太没规矩。”
这话说得,像是折了卫湘儿的手腕,就是因为她挡了他的路似的。
“晋王?”顾贤妃也是神色一变,好似才回过神似的,旋即看着疼得满头大汗面色青白的卫湘儿,急忙召随行的医官进来诊治。
屋子里一时兵荒马乱,此人却处变不惊地坐在那儿,喝了口茶,摇了摇头,点评道:“太涩。”
那两个嬷嬷也赶着去顾贤妃身边献殷情去了,或者说,是不敢待在晋王身边。元姝揉了揉被她们攥得出了一圈红印的手腕,看了一眼门外欲言又止的陈管事,懂了。
看来是搬救兵不小心把不熟的晋王搬来了。
没事,能用就行。
晋王的声音却从头顶淡淡传来:“你很喜欢跪着吗?”
元姝看了一眼无暇顾及她的顾贤妃等人,讪讪一笑,扶着另一边的椅子站起了身:“多谢殿下解围。”跪得时间久了,竟然有些腿软,她可不敢往晋王那边靠,这些宫里的贵人,个个脾气差着呢。
见状,晋王一边垂着的手动了动,没说话。
元姝这才有功夫打量他一眼。
晋王生了一双精致的凤眼,从头到脚,没有一丝褶皱,是个十足十的贵人。乌眸清亮,盯着茶盏的眼神都像含着情意似的,可那唇线却是薄凉的,一如他方才惊天动地的出场,显示着此人不同于外表的冷漠无情。
元姝有些出神:今日这小小的大觉寺,倒容纳了两尊大佛。顾贤妃是女眷,或许有上香求佛的爱好,那晋王呢?
他一个和人争储的皇子,总不会闲来无事来大觉寺散心吧?
晋王余光看了一眼那头的顾贤妃,被这些喊叫声搅得心烦,不耐烦地起身道:“顾娘娘,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看了一眼元姝,元姝立时会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此时不走,等着掌嘴么?
心疼地搂着卫湘儿的顾贤妃脸色铁青,怨毒地望着这两人的背影,气得砸碎了桌上的茶盏。
“混账!”
果然,裴宣和晋王那个孽障搅和到了一起!不然,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专程过来救一个陆明舒?
屋里一时噤若寒蝉,宫女们扑通一声纷纷跪下。
*
外头,却是苍翠浓阴,风光大好。
元姝深出了一口气,前头晋王长手长脚,走路很快,她看了一眼,选择放弃跟上——又不是她家大人,这么累的跟上去干嘛?大人都被她调教得懂得慢慢走路,来迎合她了。
陈管事一脸古怪地到了她身侧,低声道:“秦郡王妃倒是在,只是怕在贤妃娘娘跟前没体面……正巧遇上了晋王,他认识小的,问了一句,便自己主动来了。”
若是没寻到救兵,裴宣留下的暗卫也不会看着贤妃二人嚣张,只是暗卫出手伤了卫湘儿,恐怕就很难善了了。不像晋王,出身高贵,又和贤妃母子是天然的死敌,怎么得罪都不为过。
元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聪明啊!
前头的晋王走了老远,却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随,回身却见她正笑盈盈地和那管事说着话,全然没在意他这头的动静。
他目光沉沉,很是不悦。
她一袭海棠红的衣衫,眼角眉梢都是令人怜惜的柔顺温柔,像夏日里盛放的花儿里最娇美的那一支,身材纤细又不失玲珑,盈盈一握的腰线仿佛一用力就能被折断。
片刻后,又自己收拢了眉头:罢了,这姑娘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昔日他猎场不小心伤了她,她恨不得让全天下知道他冷血无情,就差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
这头元姝也很快注意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见晋王立在那儿,忙带着陈管事跟了过去,笑道:“殿下今日出手相救,等民女回去了,定然让大人备上厚礼,感谢殿下。”
晋王很想嗤笑一声。
厚礼?他缺吗?
目光落在她灿烂的笑脸上,再往下移,是她雪白而细腻的颈子,他微微凝眉,好像能看到右边偏下的地方,有细微的红痕,暧昧至极。
他眸中闪过不易觉察的戾气,瞬时有一股伸出手将这白得晃眼的颈脖掐住,轻易折断的冲动。
元姝警惕地退后一步,心头有淡淡的危机感。
晋王却收拢了神色,垂着眼冷淡道:“不必了,那日我母妃去御书房,坏了裴大人的好事,今日,就当是赔罪了。”
他转身离去,右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几步路的时间,那玉佩就好像被捏得能看见细碎的裂纹了。
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元姝则没再理会他,她觉得,这位殿下很是奇怪,像是对她怀着善意,又像暗藏杀机。
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今后,还是尽量远着点儿吧。
第42章 反击
◎圣旨一出,天下震动◎
元姝随着陈管事从国公府的角门进入, 大约守着的是裴宣自己的心腹,并无人查探她。
她吐了一口气,暗嗔:早知如此, 每日里倒也不用从大门遮遮掩掩地进了。看来,陛下这禁足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厉。她并不知道, 这是裴宣昨日夜里心神不定,开出的一条路。
东山居里亮着一盏孤灯,裴宣坐在里头, 微阖着眼。忽地, 有一阵香风从他鼻尖飘过, 轻盈柔软的一团扑进了他怀里, 像乳燕投林般似的, 含着无限的眷恋和依赖。
他一怔,抬眼看见她笑靥如花地仰头望着他,眉眼之间笼罩的戾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百般算计, 想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洗刷不白之冤,嫁与他。没想到, 一招不慎, 竟然让她在大觉寺直面了顾贤妃一干人等。今非昔比,她哪里有能力和这群人抵抗?哪怕是暗卫不顾一切出手,恐怕也不免会难以周全。
若是她受伤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刹,他简直想抗旨出府, 直接把这群人拉下马!
愚蠢至极的对手,偏偏, 差点就伤到了他心爱之人。
元姝看他神色沉沉, 心中微动, 本来是想朝他撒撒娇的,这一会儿,想了想,却轻声道:“二爷,我没事的。没关系,咱们再等一等,一击必胜,才是大胜仗。”
裴宣不由搂紧了她的腰肢,看着她懂事的模样,越发心疼:“是我没护好你。”
“胡说!若是没有你,我恐怕也一根白绫吊死了。”元姝笑了笑,勾着他的颈子在他唇上轻啄了两口。
裴宣坐了一日,下巴倒是长出了些胡渣,闻言在元姝光洁的脸上蹭了蹭。
元姝作怪地呼痛:“二爷邋遢了,扎到我了!”
又听她小声嘀咕:“二爷在家怎么这么不修边幅,瞧瞧人家晋王,连衣角都不会皱……”
虽晓得她是故意说这些缓解气氛,裴宣还是微微一酸,轻哼一声:“怎么,晋王很英俊么?”
“还好吧。”
他更酸了,低头看她:“今日天降神兵去救你,感动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危险了,元姝干巴巴地笑道:“那还不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不然人家哪能记得我?”
裴宣低头在她指尖咬了一口,眼底的笑意都晕开了,她哄他,从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不过,他倒是觉得,晋王未必是为了苏贵妃的事来还人情的。那人心思深沉,也不是讲大义的人,说不定,本就没将苏贵妃胡乱搅和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如今看来,苏贵妃搅和那一遭,效果好像更好了。
唯独他,生生挨了这一记,算是无妄之灾。
不顾她的小声抗议,裴宣笑着继续吻她的面颊,眸光里浓厚的戾气一闪而逝。
原来没准备赶尽杀绝,如今看来,倒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
京都最近风起云涌,不算太平。
端王一脉展露出了强大的实力和圣宠,越来越多的官员选择投靠这一脉,上至阁老重臣,下到宫里洒扫的小太监,都纷纷向端王示好。隐隐之中,好像认定了端王能继承大统似的。
而往日里和端王争得你死我活的晋王,好像被手下人接二连三的背叛打得措手不及,一时变得无比低调,朝堂上简直变成了端王一脉的一言堂。
而坐拥了大批官员的端王一脉,似乎一日日变得臃肿起来。或是无暇顾及,或是机构层次不分明,竟是渐渐开始惹是生非起来。
一位端王府的府吏的亲戚,打着王府的名号,强占民女,欺行霸市,被那女子的爹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尹衙门,然,京兆尹却以证据不足为由,三言两语打发了那可怜的百姓,一副拒不接案的态度。
这下子,端王手下的官员一时间个个心思涌动——连端王府的狗都能成为一方霸主,何况他们这些有名有姓的官员?从前不敢踏过的界,仗着法不责众,别人能做我也能做的心思,闹得京都一片乱糟糟的。
端王起初还能约束几分,觉得是晋王派了奸细到他这一脉,故意败坏他的名声。可看来看去,最后闹事的绝大多数竟然还是最初追随他的老臣,这一下子,顿时变得为难起来——罚是不能罚的,否则,后来者岂非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心惊胆战地等了几日,见朝堂上竟然没有御史参奏,一颗心慢慢地也放了下来。只要不达天听,那都好说,他慢慢敲打也就是了。
皇宫中。
胡奇心惊胆战地让自家徒弟进去给皇帝奉茶,自己缩到了一边。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里面茶盏碎裂,胡宗权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地出来,衣服上全是茶水,可怜巴巴地道:“师父……”
胡奇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给他塞了一包碎银子,这才猫着腰小心地进去了。
自打罚了裴宣,皇帝简直没有一天心气儿是顺的。依譁
老二低调了几天,再出现,竟就变得猖狂起来,大肆地招兵买马,他还没死呢!
这些老臣也是一个个瞎了眼了,连他那个四儿子,都莫名其妙地暂避锋芒,龟缩在了自家王府里,瞧这情形,简直就像他已经当着天下人的面给老二册封太子了一样。
这也就罢了,锦衣卫那群人,没了裴宣,也开始畏畏缩缩,不敢进宫禀报——老二那些手下干的混账事,他如今都得七拐八绕地才能听说了!
此刻,他倒真信了,大概裴宣当日进宫参老二一本,也是因为手底下人对老二太不满。如今他压下了裴宣,那头人一面畏惧,一面又怨恨老二,索性就不好好办差了!
混帐东西,他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儿子!
胡奇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觉得皇帝这状态十分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贵妃娘娘说宫里做了您最爱的金玉满堂,请您过去用膳。”
闻言,皇帝怒气稍滞,想了想,叹息道:“摆驾永和宫。”
胡奇大松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还好,宫里这头还有贵妃娘娘顶着呢。
……
舆车到了永和宫,宫女们欣喜着正要去禀报,皇帝却摆了摆手,负手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便是微微一愣。
往日里,永和宫都是最凉爽的地界,他每每进门,都觉得心旷神怡。怎么今日,这热浪扑得他这么难受?
今年夏日这么热了吗?
苏贵妃穿了一件绡纱裙子,此刻七八个宫女围着,在给她打扇子,她犹觉得酷热,气得胸脯起伏:“没用的东西,本宫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本宫还承托圣意掌管六宫呢,连一些冰都被人抢走,明日,干脆把本宫的贵妃服制剥下来,给顾氏穿得了!”
皇帝站在翡翠珠帘下,望着那帘子上拳头大小,绿汪汪的翡翠狮子,微微愣神。
这宫里的人,竟然已经开始这样讨好贤妃了吗?
他拨给贵妃的冰,可是从他这里出的份例。
胡奇则心惊胆战地看着贵妃怒骂贤妃,擦了一把汗:这,这是赶巧了吗?不过,陛下好像也没有责怪或是不满贵妃这副泼妇作态的样子。
他脚下动了动,有了些动静,屋里人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苏贵妃面色微变,急忙出来相迎:“陛下来了?”
“来人,快给陛下奉茶奉点心。”
招呼着宫里的人动起来,却是绝口不提方才抱怨之事。
皇帝不太习惯,拧着眉头拉着她的手:“爱妃,你宫里的冰……”
苏贵妃眸光闪烁,像是不知他在这里听了多久,迟疑了一下道:“陛下别多想,臣妾这里的冰够用。采苓,快去取些冰来,热着了陛下可怎么好?”又柔声解释道:“陛下,是国师说,这宫里冰用多了,容易体寒,对臣妾身子不好,臣妾这才没多用。”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话,他也说过数次,可她从来是不听的。
放在往日,他不免又要训诫她,少听那劳什子国师的话,可今日,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旁的采苓听着红了眼睛,低声道:“娘娘,这冰用了,过几日我们就没……”
“多嘴!”苏贵妃瞪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打断,“没有了,再去取就是了。”
皇帝怔了怔,看着贵妃若无其事的面庞,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数年前,贤妃生下长子,她绝望地将她屋里的两个通寝送上她的龙床,以示贤良大度的事。
那时,他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意相通。
她便是这样委曲求全,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通寝先后怀上了孩子,好在,他们最后也有自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