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梨鼓笙笙
时间:2022-03-10 07:15:51

  那晚,王爷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最后,宠幸了她。
  第二日的清晨,王爷好像就是在这面菱花镜面前,神色温和地为她描眉,赞她头上那朵翡翠大花很衬她雪白的肤色。
  蔺侧妃怔怔地对着镜子出神,手忍不住覆在她的小腹上——她和王爷形同陌路,只余下君臣之礼,在外人面前只剩下演戏,全无半点情分,就是从她小产后开始的。她记得,那是个成型的男婴……
  她恍恍惚惚地明白卫闵儿想要做什么了。
  她是要拉整个王府下地狱。
  若放在今日之前,为了保全弟弟一家的荣华富贵,她说什么也会阻止她,在王爷面前拆穿她的阴谋。
  可现在,她突然不想了。
  她拨开婢女的手,走出了门,望着禁宫的方向,笑容止不住地爬上眼角眉梢——或许,这是她唯一一次,亲手送那个娼妇去死的机会了。低贱之身,以下犯上,可真是有趣的事。
  *
  从宫中来的马车停在了九宜胡同中。
  绛紫太监服穿在身,胡宗权被底下的小太监扶着下了马,神情隐隐流露出些倨傲——他终于也能出宫宣旨了!虽然,只是册封一个毫无意义的县主。
  然一下马,看见负手侍立在庭院里的裴宣,胡宗权立刻变了脸色,面上带着满满的笑意,作势要行礼:“裴大人,还未恭贺大人官复原职!”
  他人机灵,才能当上胡奇的徒弟,还随了他的姓,和半个儿子也没差别了。这些时日,外头人冷眼看着是裴指挥使失势了,可他这个御前伺侯的看得可分明了:自打陛下责罚了裴指挥使,这御书房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至少,他就首当其冲,没少替师父吃陛下的挂落。
  陛下责罚一时爽,结果越想越后悔,到最后,竟然直接把端王殿下踢出京城了。外头人只瞧见陛下为替陆家洗清冤屈,贬谪了往日最看重的长子,却没瞧见,这位裴大人又默默地回到了陛下身边了。
  圣宠优渥,可见一斑。
  裴宣淡笑着虚扶他一把:“公公此言差矣,您是代表陛下来宣旨的,岂能给我行礼?”
  胡宗权笑了笑,他也没打算真行礼,就是客套一下,讨好一下这位裴大人。今后可不敢轻易和他做对,没看到端王直接被他拉下马了吗?
  他笑呵呵地点头,望向庭院里俏生生立着的元姝,也是眼前一亮。
  当真是位绝色美人,怪不得将素来清心寡欲的裴大人迷得五迷三道了!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他轻咳一声,面色严肃地道:“陆小姐,接旨吧。”
  元姝深吸一口气,也有些莫名的紧张,不由看了一眼裴宣,见后者朝她含笑点头,才稍稍安心了些,跪在了院子里的青石砖上。
  五彩织云鹤纹的圣旨被缓缓打开,胡宗权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项真乃肱骨之臣,社稷栋梁,蒙冤而死,朕心哀恸……有陆氏女明舒性秉柔嘉,毓质名门,有卿昔年之风骨,特封为玉宛县主……”
  圣旨大意上将陆阁老生平功绩叙说了一番,又叹他蒙冤而死,所以特意封了陆明舒一个县主的封号,虽无封地良田,但也是光耀之事。
  元姝仍旧没能想起来在陆家长大的一切记忆,但听到圣旨上夸赞她父亲的话,还是悲从中来,鼻头发酸。
  一代良臣,蒙冤而死,家中多少人丁受到牵连,死去的女眷都不计其数。到最后,皇帝也就承认一句他失察了,封了个轻飘飘的县主来打发陆家。
  帝王心,何其薄凉。
  胡宗权念完圣旨,却见底下的人在发呆,脸色微变,提醒道:“县主,请接旨。”
  元姝心情悲怆。
  虽然对皇家很失望,可她父亲,一定希望她能恢复陆家的名誉和荣光,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托举接过圣旨,跪伏在地,道:“臣女,陆明舒,接旨。”
  自这一刻起,她就要做回陆明舒了。
  跪在侧边的裴宣默默看着,微微阖了阖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能想办法扳倒端王,却绝无可能,让陛下道一声他错了。即便说了,又能如何呢?陆家死去的那些冤魂,也没法死而复生了。
  他默默地走过去,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
  陆明舒通身的寒意缓缓消散,抬眼笑了笑,依偎进他怀里。
  还没走的胡宗权看在眼里,轻咳一声,却没人理会他。
  胡宗权心头愤怒:太监也不是你们可以肆意伤害的!
  丹兰面色如常地上前给他塞了个荷包,恭敬地将人送走。
  胡宗权在手里掂了掂,十分满意这荷包的分量,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哼,有胆子下次在陛下面前也这么腻腻歪歪!看陛下会不会再扔一回镇纸!
  ……
  送走了宣旨太监,裴宣见她心情不佳,带着她出了京都,上了大觉寺的后山。
  陆家的宅子荒废了这些时日,又有曾经的亲人在里面自尽,虽她还不能想起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却不妨碍她抵触故地重游。因而,宣旨的地界选在了九宜胡同。
  只是这样一来,周边的普通百姓难免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皇帝准备另赐一座宅子给陆家,但也尚需修葺一二才能住人,裴宣刚复职,卫所的事情其实处理得还算井井有条,只是陛下没个音讯不太心安而已。
  难得有时间,两人便牵着手沿着绿意掩映的山道慢慢地往上走。
  这一日晴空万里,好在时节已经不知不觉地渡了些秋意,山路旁的大槐树冠枝浓茂,颇有遮天蔽日之态,走了片刻,裴宣见她有些体力不支的迹象,笑着指了路边的大青石:“在这儿歇一歇罢。”
  陆明舒确实不怎么这样走路,平日里在庭院里散散步就是极限了。此刻脸颊微微发红,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朱红的唇艳色更浓,闻言也乖乖地听话,扶着他的手坐了下来。
  东边是一大片山林,林间有微风拂过来,让人倍觉凉爽。
  她拉着他也在身侧坐下,两人闲话几句,颇有些静谧安宁的志趣。
  “二爷是怎么知道,陛下会这样抉择的?”
  裴宣望着她,笑了笑:“陛下啊……他近些年一直想学先皇,遵守祖宗法度,立嫡立长,做个人人称颂的贤君,孝子。只是,他实然并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如今这龙位上,也不是陛下了。”
  简而言之,皇帝从内心深处,是个唯我独尊,做事全凭心意的人。他从来属意和爱重的都是晋王,但端王是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往日里也一向还算能收拢人心,他觉得可以牺牲一些自己的想法,让长子上位,只求青史留名。
  可一旦发现这位长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立了他,还会搞臭皇室的名声,甚至于,挑战他悉心维护的一些底线,他就半点不愿意容忍了。所以,贬谪端王的决定,来得突然,却又顺理成章。
  陆明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望着他:“把端王弄成暴君,二爷没少在后面出力吧?”
  她笑意狡黠,裴宣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也不止我一个人……”
  晋王那低调蛰伏的模样,演得可真像。就连素来横冲直撞的苏贵妃,也装出了隐忍大度的模样——陛下未必不知道他们是在装,可晋王母子一向是陛下最爱重所在,如今他还未立太子,便被人欺压得开始装大度了,这让皇帝怎能放下心来?
  “苏贵妃还是简在帝心啊。”陆明舒叹了一句,归根到底,是因为皇帝的心根本不在顾贤妃母子身上,是以一时行差踏错,多年心血尽皆付诸东流。
  裴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她眸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艳羡,捏了捏她的脸:“你也深得我心。”
  陆明舒怔了一下。
  这人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她明明是在感叹时局好不好!
  心中腹诽,但还有些甜蜜滋味在,斜睨他一眼,故意道:“二爷这话说得,倒把我同妖妃相较。”
  “胆子越来越大了。”裴宣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如今晋王眼看要得势了,议论苏贵妃的话自然也要小心,不过此处无人,他也并不怎么在意,苏贵妃,确实在世人眼里,就是妖妃。
  当然,这和顾家多年刻意的宣扬也脱不开干系。
  她不乐意地嘟起嘴,嗔道:“二爷把我头发都要弄乱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奶味儿似的,裴宣望着那嫣红的唇,和望着他时如星光被揉碎了的眸子,只觉她半是天真半是妩媚,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一时大为心动,捧着她的脸,嘴便贴上了她的唇。
  陆明舒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突然在外头亲她,但四周似乎也没什么人,那一丝羞赧渐渐也散了,香舌被他牵引着肆意缱绻纠缠。
  直到朱唇被吻得微肿,他才放开了她,明舒在他怀里微微喘着气,那只手便在此时握住了她的下巴,一双深邃又柔情的瞳眸对上她的,低沉的嗓音里一阵沙哑:“明舒……”
  “嗯?”她还有些没缓过神,晕晕乎乎地看着他。
  “我想向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待你亲长回京,我们就大婚,好不好?”
  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指腹轻轻压着那如花瓣般娇艳欲滴,又有些微肿的鲜嫩红唇,一举一动里都带着无限的柔情。
  明舒愣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在她恢复身份的第一时间,就道要求娶她。这一刹那,她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除却一个毫无实质利益的县主名头,她现在有什么呢,他可以娶门第更高的女子当世子妃的……
  这一瞬,她才明白,原来情到深处,真是会让人自卑的。她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爱重呢?
  几番组织,一开口竟然生出退却之心。
  “可是……”
  裴宣却忽地不太想听,手掌压着她的唇不让她开口,另一只则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又道:“明舒,我想娶你,想了许多年了。”
  看不见他的脸,明舒僵直的身子缓了些,眨了眨眼,有些好笑。
  这人真是的,来问她要不要嫁,可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霸道极了!
  可笑着笑着,眼角却微微发酸。他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的伤,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一日吧。所以,担负不起任何不理想的结果了。
  见她在怀里没有什么动静,裴宣蹙了蹙眉,终究是将她放开了,眉宇间有一丝沉重,像在等着她宣判似的。
  明舒望着面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人,看得出他内心的忐忑和紧张,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出身名门的英国公世子,他只是一个等着心爱的姑娘点头答应嫁给他的普通男子。
  于是她点了点头,笑道:“好。”
  卡在喉咙里的那些担忧:诸如国公夫人不喜欢她怎么办,她如今的门第配不上他怎么办之类的话,通通被她咽了下去。
  他想娶她,那样坚定毫不犹豫,她也没理由做个胆小鬼,畏手畏脚,让他失望。
  听到她的回复,裴宣简直欣喜若狂,可面上还得维持镇定——无他,他的小丫头素来爱一张精致的皮相,在这样的时刻里,他更要让她记住,他是个让她心悦的如意郎君。
  只是,手掌却没能忍住,将那人用力地箍进怀里,像要将她深深嵌入骨血,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何其幸运,而今,终于能娶到她了。
  余光扫视着山下的大觉寺,瞬时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或许,这也是个有菩萨庇佑的灵地吧。
  他胸膛里发出低低的笑声,低下头咬着她软嫩娇艳的耳垂,似夫妻般绵绵絮语:“好舒儿,你尽管放心……这辈子,我的心都会如今日一般,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
  明舒心间一烫,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一双莹白的手却牢牢地抓住了他两侧的衣襟。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无论往后如何,至少这一刻,她无比确定,她想要嫁给裴宣。
  想与他,白头偕老。
  *
  八月初的一日,宋家的人迎淮南王府的嫁妆进门。
  成套的黑漆家私,个个成色极佳,被帐床褥老新样式一应俱全,光是春夏秋冬的衣物都装了十个箱笼,满满当当,手都插不进去。另还陪嫁了些田产铺子,零零总总加起来,总也少不过八千两银子,宋家的一些女眷看得两眼发光,啧啧称奇。
  淮南王府不愧是亲王府,这场面,虽不及那位得宠的清河郡主,却也算得上十里红妆了——在贬谪端王的圣旨下来前,沈容安与卫湘儿也成婚了,不在齐氏热孝期间成婚,沈家就要再等三年,沈家老夫人是不肯也应的。虽然比起寻常郡主出嫁匆忙了些,却也十分热闹,宫里的太后和贤妃都当众赏赐了东西下来,那郡主的嫁妆整整七十二台,看得京都女子无不艳羡。
  更何况,青阳郡主是有封邑的人,地方虽不大,但也足够一生的吃穿嚼用了。
  到这时,京都的百姓才知道,原来淮南王府还是要和宋家结亲。宋家世子的丑闻早被人遮掩下去,两边人都不认,这时候再有人提,也不过是闲话几句,新听说的人都是五分信五分怀疑。
  宫里。
  顾贤妃听说了此事,苍白的脸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也真是的……这不是故意惹陛下不高兴吗?”贤妃低低叹息一声,心却是暖暖的。
  没了宋家,她的确不放心让老二去边疆——万一遭人毒手,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可和宋家联姻,陛下心里定然有猜忌,更何况,还在这种关头。她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心里还能念着和老二的父子情分,盼着他活着,默认了这件事。
  宫女上前来扶贤妃的手,低声道:“娘娘歇歇吧,这几日,您拢共也没睡几个时辰……”
  端王虽看起来没指望了,可贤妃毕竟还姓顾,在宫里有太后在,多少会照拂一二。若真是郁郁寡欢去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难免会被苏贵妃一个个拔除。
  贤妃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她心里有一丝庆幸。
  好在,好在湘儿那孩子早早嫁了出去。沈家那小子不安分,如今有了夫妻名分,湘儿又有大笔嫁妆捏在手里,沈家要仰仗着她的嫁妆打点官场关系,就不可能对她不客气。若是晚一些,那小子说不定还会另寻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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