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湘儿对沈容安情根深种,非他不可。否则,她是绝不会点头答应的。
她心里暗暗摇头,还是有些担心卫湘儿的未来,忽地,耳边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她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了宫女的手。
“娘娘怎么了?”宫女困惑地看着她。
她蓦然往西边看,有些犹豫:“你、你没听见什么声音吗?”
宫女摇了摇头,接着,耳边却也传来动人心魄的一声响。
“好像,有什么人在敲什么东西?”宫女不确定地开口道,有些纳闷:谁这么大胆子,也不怕惊扰了宫里的贵人?太后娘娘,可听不得这些吓人的动静。宫里近来,也没进什么喜欢用琴鼓之道邀宠的年轻妃嫔啊……
而此时。
宫门外。
值守的官员愣愣地看着那一身朱红宫装的妇人,揉了揉眼睛。
天,竟然有人在敲登闻鼓?
他觉得是幻觉,没忍住,又揉了揉眼睛。
而且,他怎么觉得,那敲鼓之人是前些时日已经去世的淮南王妃?
第44章 瞒天
◎大郡主被二郡主毁容了◎
卫湘儿一身葱绿色的褙子, 窄腰齐膝,衣襟上是三颗成色极佳的白玉扣,腰间的云纹织金丝绦十分亮眼, 鬓上斜插凤钗流苏,一如往常的华丽艳美。
一边扶着她的婢女就笑道:“郡主嫁了人, 越来越美了。人都说,嫁得好,姑娘才会变美, 可见郡主得了良婿。”
卫湘儿抚了抚面颊, 也有些欣喜:“是吗?”
她是新嫁娘, 如今归宁住在王府, 今日已经是第六日, 按照规矩,沈容安一会儿下了衙,便会来接她回沈家了。
嫁入沈家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好。
沈老夫人不理事, 进门的第二日便将家里的中馈交到了她手里。沈家虽不比王府豪奢, 可沈容安昔年为了安心读书,也想法子置了不少私产, 她嫁过去之前, 几间田产铺子也是有盈余的,足够沈家上下十年的嚼用。
不过她向来手面阔气,嫁妆又丰厚,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点钱, 又添了许多名贵的东西,都是走的她的账面。
想起沈容安那清隽的容颜, 卫湘儿耳垂也微微发红。她原以为, 他心里可能还念着陆明舒, 大约不会碰她的……没想到,两人房中之事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沈老夫人还在新婚夜派了丫鬟听墙角,第二日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道让她早日给沈家生个大胖小子。
婢女见她想得入神,忍不住出言打趣道:“郡主又想郡马了不成?您且等等吧,要不了一个时辰,他定然过来接您了……”
卫湘儿斜睨了她一眼,此刻倒难得有些小女儿的柔情,朱唇微启,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在园中亭里,眉心却微微一拧。
那婢女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有些惊讶:“二郡主和陆小姐?”
卫湘儿眉梢的笑意缓缓褪去,转为冰寒,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测测的:“陆小姐?现在该叫玉宛县主了。”
婢女讪笑着:“郡主何须在意?不过是陛下随意打发的,这封号还是得依托宗室和封地,她和您,差了不止一筹呢。”
卫湘儿没有理会她。
差了不止一筹么?
那她为何,从小到大,那么羡慕她?
明明她受万千宠爱于一人,太后、父王和贤妃娘娘都那般看重于她,可有陆明舒出现的场合,那些高门嫡女,却不会多看她一眼——因为陆明舒和卫闵儿交好。
不比高傲骄矜的陆大小姐,这位陆二小姐头一回在圈子里露面,就深得几位资历强地位高的夫人们看重,她性子开朗,有她在的地方,很少会出什么幺蛾子,那些胆小懦弱的贵女们都喜欢跟在她身后。城府深些的,也觉得她是聪明人,值得一交。
其实,她也曾经很想和她做朋友的。只是,她却瞧不上她,或许是因为她是庶出的,或许不是,她从来看到的人,只有她的嫡妹卫闵儿。
她羡慕她,还因为她活得肆意,像京都养出来的最明媚的一朵花,一看就是父母长辈娇养出来的。可是,她其实早早亡母。而她这个父母双全的人,偶尔却觉得,母妃一点也不喜欢她。
她生得一日比一日精致,娇小玲珑的一个,许多少年郎被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就红了脸。在这其中,还有她长期以来钦慕的,才华横溢的沈容安。还有,那位位高权重的裴指挥使也悄悄护着她,虽然隐秘,但无意中也让她发现了。
她好羡慕她。
直到那一日,嫡母房里丢了一封家书,她从没瞧见嫡母那样惊慌失措过。
她蹙了蹙眉,想着卫闵儿刚领陆明舒在这头玩过,或许可能是被她们带走了。于是自己去找,结果没寻到人,又丧气地回了嫡母房外——她一直想着,若是嫡母肯抬举她一二,或许外头那些贵女,就不会对她又畏惧又嫌恶了,她是想讨好的。
哪知,却听见嫡母和心腹云嬷嬷道,她那阵子病痛缠身,实在忍受不了日日看见这个奸生女了,才写了那一封家书,想带给娘家嫂嫂,可结果事到临头,她后悔了,还是没让齐家人将信带走。
恍若一个晴天霹雳,无数疑惑都在此刻被解开。
从那以后,她就不羡慕她了,她知道,陆明舒再看着她的眼神,定然是鄙夷和嫌恶的。她凭什么要让她嫌恶?她应该主动地嫌恶她,她要杀了她,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回忆在卫湘儿面前走马灯似的飘过,她望着亭中双目微红的卫闵儿和温声安慰她的陆明舒,笑容在她脸上绽放:“今日,是不是往宋家送嫁妆了?”
婢女笑吟吟地点头:“是呢,蔺娘娘亲自去送的,也算是给二郡主体面了。”
她家郡主和二郡主素来不对付,瞧见二郡主所嫁非人,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卫湘儿唇角微勾,难怪呢,青天白日的,就在亭子里哭,也不怕被外人看了笑话去。也是,她和陆明舒,素来都是姐妹情深的。
明舒余光瞥见那一抹葱绿的身影向这边靠近,眸光微微一闪,低声道:“她来了。”
卫闵儿手一顿,捏着帕子,哭得更伤心了。
“大喜的日子,妹妹哭什么?”卫湘儿款款而来,语带毫不掩饰的嘲讽,落座后,像是才瞧见陆明舒似的,惊咦一声:“这不是陛下新封的玉宛县主么,真巧啊!”
明舒冷哼一声:“你是来看笑话的么?”
“哪儿能呢,妹妹得嫁良婿,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高兴。”
卫闵儿抬起眼,眼尾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也配?你一个庶女,也配称我姐姐吗?”
卫湘儿愣了一下,往日里,卫闵儿从不敢这么对自己说话,旋即,她气得眼冒金星,扬起手就要打她:“混帐东西,长幼尊卑你不懂吗?”
陆明舒稳稳地将她的手挡住,笑靥如花:“是湘儿姐姐不懂嫡庶有别吧。”
这戳中了卫湘儿内心深处的伤痕,更何况,还是由她最敌视的陆明舒说出口的,她气得胸脯起伏,冷声道:“我是郡主,你不过是县主,你如今这样,也是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掌嘴。”
大觉寺有晋王搅局,没能成事,如今就在她家里,她不信,还能让她逃过一劫。
卫湘儿带着的几个仆妇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谁知,卫闵儿一招手,从暗处又冲出来几个婆子,将那些仆妇牢牢禁锢了,她笑道:“你别忘了,我也是郡主。明舒是我的客人,谁敢动她?”
卫湘儿眯了眯眼睛,怒气稍缓,不屑地嗤笑道:“怎么,你要嫁给一个不喜欢女人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今日你和我做对,你就不怕,来日归宁父王不让你进门?”
卫闵儿直视着她的眼睛,叹息一声:“这个家,不进门也罢。”
“什么?”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卫闵儿却没有同她多说,有人在背后忽地抱住了卫湘儿,她愣了一下,旋即尖叫着:“放肆!你们要做什么?”
眼前素来柔顺的嫡妹笑意明媚:“你想在大觉寺毁了明舒的脸吧?好恶毒,不过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正在和卫闵儿的人厮缠的下人中,一个婢女脸色大变,猛地将那婆子踹倒,往这边奔来,只是还没走到,陆明舒手里的软剑就抵上了她的喉咙:“别动。”
她语气软软的,那婢女却不寒而栗。她猛地想起来,这位陆二小姐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明媚肆意的贵女了,陆家,死了好些人……或许,现在这位贵女已经疯魔了。
纠缠的瞬间,卫闵儿二话不说,对着卫湘儿的脸就是一巴掌。收手的时候,长长的指甲掠过她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卫湘儿愣愣地看着她指甲上的血迹,忽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婢女也是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嘴里喃喃道:“疯了,都疯了,二郡主竟然毁了郡主的脸……王爷,王爷……”
去寻淮南王做主去了。
陆明舒看着摔在她脚下的卫湘儿,嫌弃地皱了皱眉,嘀咕道:“胆子真小……”
卫闵儿脚一软,跌坐在石凳上,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毁容了,能不害怕吗?”
也是。
……
淮南王正在花厅和幕僚说话,忽然一个婢女闯了进来:“王爷,不好了,郡主出事了!”
他眉头紧锁,张嘴就要呵斥,忽地认出这是卫湘儿身边的婢女,脸色骤然一变,将幕僚晾在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二郡主……二郡主她疯了,她带着丫鬟婆子,殴打郡主,毁了她的脸……”
留着长须的幕僚正在捋胡子,闻言差点把几根拽下来:现在王府贵女内宅争斗,都这么市井作风了吗?
明白听到了王府的丑事,他也不过问,低着头当作没听见。
淮南王也觉得有些难堪,可听说卫湘儿伤了脸,还是心疼得不得了,面沉如水地大步往外走。
沈容安便是在这时,踏入的花厅。
“岳父。”他拱手行礼。
淮南王叹气道:“走,随我去看看湘儿。”
沈容安微怔,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待出了花厅,低声问:“郡主出了什么事吗?”
那婢女便又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遍,只不过这回,在疯魔的行列里加上了陆明舒的名字。
淮南王脸色更加难看,两个女儿相争他丢脸,可这个外人,他还不能发作吗?
“混账,竟敢在王府对本王女儿动手!”
而沈容安在听到陆明舒的名字后,拢紧的眉头却微微展开了些,眸光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喜。
她竟然来了,还和卫湘儿争锋相对,难道……是因为他吗?
那日长街之上,她冷漠疏离的态度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这些时日忙着操办成亲的事,也并没有抽出时间再去见她。
几人各怀心思,被引到了方才发生争端的亭子旁。
此刻,卫湘儿也已经醒转过来,正捂着脸,愤怒地望着亭中悠然喝茶的两人。
瞧见淮南王和沈容安,她大为欣喜,忙扑上去啜泣:“父王,夫君,我……我以后没脸再出门了。”
淮南王看着素来娇艳的女儿脸上落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吸了一口气,很是心疼。
沈容安亦很是动容——卫湘儿出身高贵,从来都是骄矜傲慢的,鲜少会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受委屈的小女儿情态。沈容安叹息着将人拉到身边,抚了抚她的发,轻声道:“这疤痕不深,若王府有上好的药膏,养上几日,应该无妨。”
淮南王闻言也是点头:“容安说得对,昔年你姑母脸上受了伤,比你这还深些,后来也养好了。”
卫湘儿情绪微定,却仍旧缩在沈容安身侧,很是依赖的作态。同时,眸光中闪着得意,望向亭子里的陆明舒,十足十的挑衅。
昔年非你不娶的少年,如今,也是对我柔情蜜意了。
明舒本就一直注意着那边,见状心头有些无语。
真当沈容安是什么香饽饽吗,怎么,看你们夫妻打情骂俏,我应该气得眼睛含泪吗?
她搞不懂卫湘儿在想什么,也不想搞懂。
此刻,淮南王已经面沉如水地走了过来,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县主,你在本王的府邸教训本王的女儿,是否太过无礼了?”
沈容安复杂的眼神也落在了她身上。
明舒眼潋冷潭,毫不客气地开口:“清河郡主身为庶女,不守嫡庶尊卑,对青阳郡主这个嫡女言行无状,我身为郡主好友,不过是在一边阻拦着她反抗,让郡主出了一口气罢了。”
寻常的门户里,庶女自然是要矮上嫡女一头的。嫡庶和睦相处是最好的,不和睦,嫡女要教训庶女,也是符合祖宗法度的。
可在淮南王府,从来是倒行逆施的。
淮南王目含怒火,冷冷地看着卫闵儿:“你这个孽障,帮着外人欺负你姐姐。想嫁去宋家的大有人在,你若是不愿,自请脱离宗室,革去郡主头衔,自然就不用和宋家联姻了。”
他这话说得狠戾,放在往日,卫闵儿此刻就该苍白着脸跪在地上求他了。
不远处的卫湘儿眼中也闪过愕然,没想到,父王会当着外人的面对卫闵儿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哪知卫闵儿听了,笑容却像春日的煦阳一般,一点点地弥散开来。
“父王当我稀罕做这个郡主吗?我母亲出身高门,齐家世代簪缨,不幸指婚给了你,才会过得这般悲惨。区区一个蔺氏,当垆卖酒的女子,你也能让她爬在我母亲头上作威作福。我身为嫡女,自小却要讨好你的侧妃来过活,临到出嫁,还要被你嫁给一个好龙阳之风的男人!你可曾有一日把我当成女儿?”
她面容平静,淡淡道:“今日父王发怒,也不必把怒气撒在别人身上,写下文书,将我赶出宗室便是。”
卫湘儿瞪大了眼睛:她真疯了不成?她竟然主动要求成为庶民!
她眸光闪烁,有些想说若是没了卫闵儿,谁和宋家联姻。可一时又觉得,卫闵儿变为庶民,会过得更加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