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却只觉得被激怒了。
他看着这个容颜和齐氏有七分相似的女儿,心头是忍不住的厌恶。咄咄逼人,和她的母亲一样咄咄逼人!没有半点世家女子的低眉顺眼、温婉贤淑!
他冷冷一笑:“好,为父成全你,来人,拿纸笔来。”
……
坐在花厅喝茶的幕僚老神在在,并不在意后头发生了什么。忽然,有一人急匆匆地跑进来,面色仓皇。
“怎么了?”他皱起眉头,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那人是淮南王的长随,素来也颇得看重。
长随张望了一圈,急忙问:“王爷呢?”
“出了些事,王爷在内宅处理。”
“那快带我去找他!出大事了!”
“王府内宅,我哪里能去,去了也一时间找不到!你先说,到底什么事?”
长随深吸一口气,脸色十分难看:“有人看见,逝世的淮南王妃去敲登闻鼓了!”
那幕僚嘶的一声,又扯断了几根胡须,却顾不上这个了。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王妃她不是……”
话未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变换不停。
当日,可并没有在悬崖之下,找到齐氏的尸身,唯有一些残破的衣料而已。
他霍然站起身来,望着王府内宅的方向:糟了,中计了!
“还不快去差人拦下王妃!”
那长随一拍大腿:“哪里能拦得下,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敲登闻鼓了,外头锦衣卫围了一圈……所以我才赶紧回来,让王爷抓紧进宫,别让王妃在宫里胡言乱语……”
对,对,王爷是可以进宫的。
那幕僚站起身来,不再顾及什么,高声喊人道:“快,快去请蔺侧妃,让她帮忙寻到王爷,有大事发生了。”
……
婢女脸色沉沉地进了蔺侧妃的屋,道:“娘娘,前头的吴幕僚差人来问王爷现下何处,说出了大事,要面见王爷。”
蔺侧妃一身浅紫宫装,容光焕发,笑意嫣然,此刻正在认真地浇花。
闻言,她淡淡道:“二郡主伤了大郡主,这就是天大的事,没有个处置,我岂能善罢甘休?一个小小的幕僚而已,不用理会。”
“可是,娘娘……”
蔺侧妃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怎么?本侧妃现在说话不好使了是么?”
“不敢。”那婢女连忙低下头,心中微叹。
娘娘护女心切,不处置了二郡主,恐怕不会去告知王爷的。万一,真有什么大事……
她摇摇头,不做深想——淮南王是天潢贵胄,陛下胞弟,哪里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太后娘娘身子骨可还康健着呢。
蔺侧妃眸光微闪,心头低低一叹。
但愿,她们真能如愿。
-完-
第45章 登闻
◎让郑嫔去拦人◎
此刻的宫门外。
目瞪口呆的官员已经恢复了理智, 面色严肃地走向正在抬臂敲鼓的齐氏:“……您这是?”在其身后,亦有一名紫衣内侍碎步跑来,神色透出几分凝重。
齐氏却没有理会他, 只是在他靠近之时,骤然停下了敲鼓, 向禁宫中心的方向叩拜,朗声道:“妾身齐氏,昔年得陛下赐婚, 嫁与淮南王十数年, 然淮南王面慈心狠, 不顾人伦, 为与镇国公宋家联姻, 不惜谋害发妻,命人在妾身的马车上动手脚,令妾身一行人跌落悬崖……幸得陛下天命庇佑, 妾身侥幸不死, 今听闻联姻依旧,妾身万般无奈, 唯恐再遭毒手, 斗胆登闻奏御,望陛下垂怜,为妾身做主。”
与此同时,闻声而来的百姓们涌涌而至, 被数十名锦衣卫阻拦不得靠得太近。
齐氏常年吃斋念佛,一开口, 声音就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 围观而来的百姓们都听清楚了她的话,顿时都变了颜色。
“淮南王?陛下弟弟?”
“正是呢,一等一的王爷呢……”
“为了嫁女儿,杀他媳妇儿,值得吗?好歹也是国公府,怎么嫁不得了?”
“嗨,你知道什么,前些时日好多人瞧见了,那宋世子,是个有龙阳癖的……”
有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卖女儿吗?堂堂王府,难道还是高攀镇国公府吗?”
“这谁知道……”
百姓们七嘴八舌,说出的话越来越惊人,负责封堵的锦衣卫个个神情冷肃,可却没人开口制止他们。
围观的人里有官员想挤进去,低声告罪:“她这是得了失心疯了,竟敢冒充王妃!”想把齐氏打成冒充淮南王妃的疯子,把今日的事情弄成闹剧。在那官员眼里,锦衣卫自然是来维持秩序的,那就和他们是一伙的。皇家没有丑闻,这才符合宗室的利益嘛!
然而,裴光远的绣春刀毫不留情地抵在那官员的脖子上:“□□传下来的规矩,有人敲登闻鼓,受三十廷杖即可面圣,大人何必如此紧张?真是疯妇人的话,挨一顿板子,也听话了。”
那官员面色急剧变幻,一时拿不准锦衣卫的立场,可对方是表明了态度不让其他人插手,他咬了咬牙,只能向后退去……禀告王爷去。
登闻鼓前,那官员亦低声说了这一句:“王妃可想好了,三十廷杖,下官怕您受不住。”
听到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番话,他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多少年了,京都也没有人敢来敲什么登闻鼓了,今天一敲,竟然是淮南王的王妃来状告淮南王谋害发妻的!
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齐氏是宗室,怎么不直接递牌子进宫面圣?
旋即转念一想,淮南王可是陛下的胞弟,递牌子是先递到了太后那里,还是陛下那里,还真不好说。
齐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大人不必为难,□□虽立下了这一条规矩,可针对的是朝臣和普通百姓,我现在还是陛下册封的淮南王妃,是宗室,若陛下见了我要怪罪,到时候再打,也是一样。”
这样吗?
官员眼睛一亮,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齐氏可是超一品命妇,实然他并没有这个权力廷杖她的。
赶来的内侍听了这番话却是面色大变,道:“王妃何苦如此?王爷可是陛下的亲弟弟,您去状告他,又有什么好下场?”
齐氏站起身来,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此人是太后的人,还是顾贤妃的人?
不要紧了。
走到这一步,她早就不怕得罪太后了。
今日只要能让她见到皇帝,她就一定要把天捅破。
“不牢公公费心了,万事总得试试,才知道成不成。”
随着齐氏整理好衣摆,神色庄严肃穆地朝午门内而去,封堵的锦衣卫也四散了,由着百姓们好奇地又往前蹿了几步。
远处,有人面色微变:这些锦衣卫哪里是来维持秩序的?分明是来保障齐氏的安全的!人一走,他们就毫无顾忌了。
只是,在宫外拦住了他们的人,在宫里,当真能顺利见到陛下吗?
……
紫衣太监跟在两人身后,却是悄悄地招来一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会意而去,齐氏有所察觉,但也并未在意。
她走到今天,除了淮南王,视若无睹,一心当聋哑家翁的太后也有莫大的责任,她很想知道,今日,太后在她的两个儿子之间,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来拦了她,或许,顾太后谋划了半辈子得到的荣华富贵,都会变成过眼云烟。从此与皇帝离心,母子再无相见之日。
不拦她,她会眼睁睁地看着宠爱的幼子去死吗?
有趣。
……
慈寿宫中。
太后听了来人的禀报,久久无言。
她猜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是从来懦弱的齐氏来充当这个角色。靳儿他,终究是把人逼得太紧了。人死了还好,如今没死,就要把天捅破了。
她不说话,那内侍却急得不得了:“太后娘娘,这可怎么好?不能让王妃去陛下面前诋毁王爷啊,王爷怎么会杀她!”
诋毁么?
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
真是为了这桩事,皇帝也不会怎么理会的。这内侍不清楚,可她却知道,齐氏进宫这趟,是为了什么。
什么谋杀发妻,一个障眼法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差个人去悄悄知会贤妃一声,她造的孽,让她自己去摆平。”
她现在不能出手,一旦出手,事后清算,她必然是保不住靳儿了。
内侍一头雾水:这不是在说王爷吗?和贤妃娘娘有什么关联?难道,齐氏其实是开罪了贤妃娘娘,才招来杀身之祸?他想不明白,也没人在这时候会让他明白。
……
顾贤妃手腕上的珊瑚手串脱落,重重地砸在金砖上,出现了一层层的裂纹。
齐氏竟然没死?
她深感大祸临头,且这关头,太后竟然不出面了,只来告诉了她一声……
她一瞬间就明白,太后,准备彻底放弃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和端王退出京城还不够,那些人,竟然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顾贤妃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陛下现下何处?”
“在永和宫陪贵妃用膳,这会儿应该准备离开回御书房了。”近日来,皇帝的去向都很规律,每每这个时辰,陪苏贵妃用完午膳,都会回御书房小憩,下午再批些折子。
回御书房……那说不定会直接在路上碰到齐氏。
无论有没有用,她都得试一试,得让陛下耽搁些功夫,让齐氏一时见不到他,再想办法对付齐氏。
至于拦齐氏……没用的。胡奇一旦跟着陛下回去了,很快会听到消息的,那位大总管,耳目多着呢。
贤妃忽地看向手下的宫女:“去把郑嫔找来,带到御花园去把陛下拦下。”
宫女愣了愣,迟疑道:“娘娘,陛下一向最厌恶郑嫔的……”
“就是要陛下厌恶她。”
贤妃淡淡开口,眸光微微闪烁。
她现在不能去,陛下对她们母子正在气头上,每日去永和宫,就是一个打压的信号,这个信号,直到她们离京,恐怕不会终止。可她记得,陛下十分厌恶郑嫔,每每见到都会避开,然后去苏贵妃宫里,聊上半日……
或许,陛下今日见了她,会再回永和宫去。
空下的一些时间,足够让齐氏殒命了——只是谋害发妻这一条,不足以让陛下对这个胞弟如何。
……
酒足饭饱,皇帝正慢悠悠地朝着御花园而去。
穿过御花园,再走一段,就到了御书房了。
又要批折子,皇帝撇了撇嘴,不大乐意。
好在近来好消息还算挺多的,抄了林家,国库丰盈不少,前边发生的几次小规模冲突,大嘉朝都占据上风。这也让他坚定了继续打下去的信心,先皇丢的那几座城池,他一定要打回来,他要让那些老臣看看,他才是明君!
把老二赶走……说实话,他心情也挺舒畅的。
这长子一直在他底线上跳来跳去,要不是看在他是他儿子的份上,他早就把他夺爵关宗人府去了。这么看来,他比先皇仁明多了,先皇那时候,还杀了个太子呢,那可是嫡长子。
不过不杀先太子,后来也没他的份儿了。
想起往昔,皇帝也是面含感慨,颇有些追忆峥嵘岁月的自傲。
胡奇跟在后面,不时示意打扇的宫女内侍跟紧点,别热到了陛下。
在一个拐角处,忽地,皇帝瞥见了一抹朱红色的身影。
胡奇怔了怔:谁呀,这么大胆,敢在宫里穿正红?皇后虽然抱病多年,闭门不出,可还没死呢!连苏贵妃都不敢穿正红,唯恐犯了陛下的忌讳……
心里正犯嘀咕,朝前走几步,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更是微微变色。
竟然是郑嫔!
好端端的,怎么今日这时候出来了?还恰好遇见了陛下……
皇帝面沉如水,盯着不远处朱红衣裙,身材纤细的妇人,看了一会儿,神色微有动容。
他不太愿意见到郑嫔。
那时候,他曾十分宠爱郑嫔,她年纪小,容颜比起苏贵妃丝毫不差,甚至还胜上两分,又从来乖顺听话,什么名分宠爱的都不奢求,每每到她屋里,他都觉得十分自在安心。
后来她和另一位通寝一道怀了龙嗣,他很高兴,为了不让贵妃在意,给二人一同封了嫔位,只是心里暗暗想着,若是郑嫔生下了皇子,无论能不能顺利养大,他都会给她一个德妃的位置。
她在宫里孤苦无依,只能依附贵妃,若能成为一宫主位,日子也能过得快活些。
可没想到,最终,她生下了一个死胎。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再加上那时夏朝频频挑衅,前线伤亡无数,他过得很不顺畅,又年轻气盛,因而将这死胎视为不祥之物,彻底冷了她,没过多久,便听闻她疯了的消息。
那时候,他其实是有些懊悔的。她刚没了孩子,若是他在一边宽慰几分,或许也不至于如此。每每看到她疯癫痴傻如幼儿的情态,越发不忍直视,转身就走,在贵妃宫里枯坐半日心绪才纾解几分。久而久之,这些人便都知道,他极其厌恶郑嫔。
但其实私底下,他曾命胡奇照顾她一二——一个疯了的无子嫔妃,在这宫里,太容易无声无息死去了。纵然疯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也算是全了他的内疚之心。
皇帝眸色复杂,正准备一如往日一般,转身离开,那正在欢欢喜喜扑蝶的郑嫔却忽地回头,瞧见了他。
“陛下!”
他怔了怔,扭身看过去。
郑嫔一身朱红衣裙,满脸怯生生的模样,却又惴惴地向前走了几步。
一众宫人也是愣住,神色各异:郑嫔,难道不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