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梨鼓笙笙
时间:2022-03-10 07:15:51

 
第5章 
  ◎石园赴宴◎
  回到九云巷时月色正好,满世界的银辉撒在脚下。元姝提着莹莹如玉的灯笼,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欢快,谁料一进门便见周嬷嬷在院里抄着手等着,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将灯笼藏在身后。
  周嬷嬷一脸关切地迎了上来,为她围上披风:“夜里凉,姑娘还是要仔细身子。”瞥见她身后的灯笼,笑意更浓些:“哟,这灯笼可真漂亮。”
  元姝不明白这老嬷嬷的态度为何来了个大转弯,但这不妨碍她为自己的东西得到赞扬而高兴,她扭头看着身后的裴宣,嘻嘻地笑:“……是大人给我买的。”得了礼物,也要让送礼的人跟她一样高兴才是。
  “大人眼光好。”周嬷嬷低着头回了一句,没敢直视裴宣,继而便一面陪着笑脸扶元姝进屋去,一面扬声吩咐院里的下人们打水来,事事躬亲,摆足了低姿态。
  元姝一头雾水,脸上却未显出来,待周嬷嬷扭身出门去催水,才悄悄招了丹兰到身边:“怎么一回事?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丹兰谨慎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这才掩嘴笑道:“……听说大人今日带您出门前单独把周嬷嬷叫去说话了,说了什么不知道,但周嬷嬷出来以后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到了晚间您还没回来,她就守在门口,算算起码守了一个时辰了呢……奴婢觉得,定是她四处指手画脚,在大人那里挨了没脸。”
  这么一说,元姝心里就有数了。她对着铜镜将珍珠耳铛摘下来,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周嬷嬷是揣摩错主子的心意了。
  ……
  周嬷嬷亲自看着灶房里把水烧好,临走前吩咐了一句:“明儿一早记得给姑娘炖一碗燕窝补补身子。”
  灶上的婆子也为她突然的态度转变而惊奇,挤了挤眼睛:“嬷嬷怎么突然对姑娘的事这么上心了?昨儿个夜里,那边不是也没要水吗?”不仅没要水,今晨去收拾被褥的下人也没瞧见什么异常的痕迹……
  “大人都没碰姑娘……”
  “你懂什么?”周嬷嬷低声呵斥,后背还忍不住冒冷汗:今晨她也是这么想的,才敢不知尊卑地去教训姑娘,哪知转头就被大人喊了去。她到此刻都还记得,大人摩挲着手里的扳指,垂着眼睑说的每一个字。
  ……
  “……本官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教她什么规矩的。只不过是看你年长,事事应该都有些经验,我不在时,也能照顾她一二罢了。”
  她简直吓得肝胆俱裂。做奴才久了,看人下菜碟就成了本能,她太过自以为是,将在高家学的那一套照搬到裴大人身上,却不曾想,估错了大人的心思,步步都是烂棋。
  那话一出,她磕了好几个响头,说了一篓子的话以表忠心。大人没表态,她却晓得,若她再犯错,莫说是送回高家当个最不起眼的嬷嬷,随手处置了她也是有的。
  ……
  冷静了一日,她才隐隐想明白大人的心思。
  他对姑娘的看重,远远超乎她的预计。那昨夜二人未曾行周公之礼,又怎知不是因大人过于怜惜姑娘呢?
  想到这里,她直直打了个寒噤。用美貌拴住一个男人很简单,哪个男人,都很难主动拒绝一个投怀送抱的绝世美人,但这个男人若能忍住不碰这美人,一样样的为她精打细算精心呵护,那才是真正上了心。
  周嬷嬷冷眼看了那婆子一眼:“大人是怜惜姑娘体弱,你若敢有不上心的,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那婆子讪讪应了,等她走了,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德行!满院子也没谁敢像你从前那般欺负姑娘,教训谁呢?”
  *
  灶房里发生的小插曲元姝未曾得知,也无暇关注,因为隔日一早她就得了一架新琴,名唤“凤鸣”——据说是扬州城一位知名的琴师所制,千金难求。
  元姝很快就上了手,比之写字,似乎失忆前的她更擅长弹琴,而今玉指铮然一勾,身体竟比脑子快,琴弦拨拉挑弹之间,半首曲子就行云流水般随风悠悠而去。一时得意,竟也上了心,自此每日晨起都会抚琴低唱,倒颇得此间乐趣。
  这一日,裴宣正巧过来了。隔着如意菱花大窗,悠扬婉转的琴声就传了过来,他负手立着,静静看着那佳人背对着他袅娜跪坐着抚琴,发簪将乌黑的青丝挽起,露出一节如玉的颈,弯出漂亮的弧度。一曲终了,他才慢慢地走进了屋。
  美人眉目如画,顾盼神飞,见他来了,笑嘻嘻地问他:“大人觉得我的琴技如何?”
  “很好。”
  那人便高兴起来,一时间星目流璨,更添媚色。裴宣有片刻的失神,意识再回笼,听到她小声地问:“大人?”
  低头看去,原来自己竟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纤白的手指……
  裴宣面色如常,像是全然不在意,却也没有立时放手,反是用指腹慢慢摩挲揉捏她手上淡淡的红印,如同在解释:“红了。”
  元姝愣了愣,双颊仍旧烫得厉害,糯糯道:“怎能劳动大人替我揉捏……”
  男子轻咳一声,却是转了话题,掩下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今夜林府设宴,要不要与我同去?”
  “林府?”元姝眨了眨眼。
  *
  林家是扬州府赫赫有名的大盐商,先帝在位时,还曾接御驾数次,得过先帝亲笔题字的牌匾。到了当今登上大宝,徽商陈家冒出了头,两家私底下斗得水火不容,在坊间惹出了不少笑话。到如今,外人冷眼瞧着,隐隐是陈家占了上风。
  纵然如此,林家宴的请帖,仍旧被无数扬州人视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裴宣他们到时,林家家主林伯雍在大门处亲自迎接,惹来不少人注目——林家在扬州算得上是土皇帝,眼界极高,他们家的大门一年也不见得开上一次,就是扬州知府过来,怕是也没这个体面。
  “裴指挥使,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林伯雍年近五十,生得十分富态,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传说中的“京城罗刹”几眼,举止很是有礼,笑眯眯的样子像个和蔼的家翁。
  “林家主,久仰。”
  两人在林家大宅前不咸不淡地契阔几句,林伯雍的夫人江氏也出来了。她笑吟吟地打量了裴宣身后的元姝几眼,问:“听闻裴指挥使一心为陛下解忧,至今尚未娶妻,不知这位是?”
  裴宣摩挲了下手里的玉扳指。看来这两日,林伯雍是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啊。
  元姝正低声和丹兰咬耳朵,没注意到这边,裴宣便垂眼笑笑:“刚得的爱妾元氏,带她来见见世面,一会儿还得请夫人多多照看。”
  江氏听着便盛赞一句:“元姑娘真是顶出挑的美人,大人艳福不浅。”林家富可敌国,但到底是商贾之家,没那么多的嫡庶尊卑规矩,江氏并不觉得裴宣带妾室赴宴是对她的不尊敬,反倒觉得是对方有和林家交好的意思——老爷的担忧,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指挥使大人大可放心,有妾身在,定不让您的爱妾少一根头发丝。”说着,便去拉元姝的手说话,言笑晏晏几句后,俨然就是一副掏心掏肺的姐妹做派了。
  元姝悄悄地去看他,见他微微点头,也放下心来,随江氏先进了内宅。
  “裴大人,这边请。”
  裴宣将目光从那婀娜窈窕的背影收回来,点了点头:“请。”
  *
  林家这处宅子是扬州有名的园林,唤作石园的,顾名思义,园中以叠石之态斗奇融理,春夏秋冬四季假山耸立,亭台巧缀,檐连着檐的一大片屋舍楼阁,又有湖光山色相间,意趣十足。
  据江氏说,先帝南巡时,林家就是在此接驾的,其豪奢程度可见一斑。
  林家今日备了有名的长鱼宴,足足有108道鳝鱼做的菜。宽阔的宴客高台上,男宾女宾隔着屏风各设一流觞席,对面就是林家平日里听戏的戏台子。
  元姝等人到时,台上已经有翩翩起舞的歌舞伎,生得细挑个儿水蛇腰,举手投足皆是风流。
  待开了宴,江氏当着众人的面让元姝坐在了她身边。扬州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太太看在眼里,一时摸不清此女的底细,眼巴巴地也等不来江氏为她们介绍,于是个个也怀了十二分的小心,没人敢来触元姝的霉头。
  是以,这顿饱负盛名的长鱼宴,元姝全当了个闷头享用美味佳肴的饕客——大人说是带她过来散心的,什么夫人交际的,也轮不到她一个外宅。她心大,吃起东西来也就格外的香,宴后不知不觉有些积食,和江氏告了罪,便和丹兰一道沿着碧水池边走走,消消食。
  正巧此时侍宴的歌舞伎们都下了台,瞧见元姝主仆,都“夫人”的唤着行了礼,唯有一位高鼻深眼柳叶眉的俏佳人显出几分踯躅,走出几步复又迟疑着折返回来,失礼地盯着元姝仔细地看了看,这才惊喜地开口。
  “姝娘,真是你啊?”
 
 
第6章 
  ◎是敌是友◎
  元姝自然不识得此女。
  “你是?”
  那女子却是个九曲心肠的,闻言脸色一变,嗤笑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夫人是攀了高枝了,倒是我痴心妄想,攀附夫人了。”
  说着,杨柳腰款款就要离去。
  元姝哪里听不出她误会了,忙示意丹兰将人拦下来,问:“姐姐从前认得我?”见她脸色难看,又道:“并非我拿乔作怪怠慢旧人,只是……病了一场,从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她很想知道从前的事——人没有过往的记忆,就像无根的浮萍,每一步走得都不安稳。是以当这样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下意识地努力攥住她。失去与错过的滋味,真真难熬得紧。
  闻言,苏思思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什么意思?”
  *
  长堤烟雨中。
  宾客四散而去,或是搂着绝色舞姬欲要走一趟巫山云雨,或是喝得烂醉如泥被下人带下去休息,余下的人移步到此处,但不知不觉间,偌大的厅堂也只剩下裴宣与林伯雍二人。
  林伯雍起身亲自为裴宣斟了一杯酒:“大人这趟下扬州,差事办的差不多了吧?”
  此时的裴宣一身绯红官袍,五官端正俊逸,举止稳重又儒雅,像个只会讲经的儒士。
  但,以白丁之身在大嘉朝宦海沉浮数十年的林伯雍半点不敢小觑——此人出身高门,却甘愿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没有极狠辣的心肠,是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林家主,倒是耳听八方。”裴宣漆黑的眼帘撩起,向后斜靠在黄梨木的椅背上,看不出喜怒。
  林伯雍笑了笑:“指挥使大人在扬州待过数年,也算是半个扬州人了,老夫也是视大人为扬州人之楷模,私下里多做些功夫,还望大人莫怪罪。”
  “楷模?”
  裴宣直起身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如此新鲜的说法,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见。”
  林伯雍心下一哂。
  这些当大官的,哪个不喜欢听下面人阿谀奉承,可这位年轻有为的锦衣卫指挥使鲜少与人有正面交锋的场面,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抓人的路上,抓的还都是朝中跺跺脚就地动山摇的大人物。
  他久不入京都,也都是道听途说,一时间甚至吃不准这话是在埋汰他奉承太过还是乐意听这一套的意思。
  林伯雍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大人不日若要回京复旨,一定要告知老夫一声。老夫家中虽比不得大人高门簪缨,但设宴践行,备上一份盘缠让大人安心回京的本事,还是有的。还请大人一定赏脸……”
  “林家主谦虚了。”裴宣淡扫一圈石园的别致风景,“光是您这石园,就比我英国公府阔绰豪奢多了。”
  “……这也是扬州诸位兄弟一同出力,为接驾先帝盖起来的,老夫只是出了绵薄之力……”
  “不说这个了。”男子却对此无甚兴趣的样子,忽而道:“……听闻林家主每年都会给京都的阁臣们送年节礼,总计有好几万两银子。不知,可有此事?”
  林伯雍心里纳奇。
  锦衣卫向来查的是谋反奸细的大事,怎么会查到这件事上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诉苦:“确有此事。只是大人不知,老夫这也是无奈之举……”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起林家和那徽商陈家争斗的不易起来。
  照林伯雍的话来说,要是没这笔年年上贡的“节礼”,林家早就被踢出扬州盐商界了。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被当做肥羊年年这样宰?
  裴宣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倾身低问,语气十分沉稳谦和:“那陆阁老那里,你们送过银子吗?”
  林伯雍手一顿,像是细细思索着,斟酌着道:“应该是有吧……不过大人也知道,那些当阁老的,个个手里良田千顷,我送个万把两银子,也不被人家放在眼里……”又有些紧张地道:“大人,我听说陆阁老贪墨被抄家了……那可与我没关联啊……”
  “这是自然。”裴宣抬眼看他:“几百万两银子,想无声无息送到京都,即便是对于林家主来说,恐怕也是一桩难事。”
  “对对对……”林伯雍下意识地附和着,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裴宣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本官就告辞了。”
  在他快走出长堤烟雨前,林伯雍才如梦初醒般地迎上来,脸上已经没了不该有的神色,笑眯眯地道:“大人不若留下来,我这府里养了许多美姬……”
  “不必了。”裴宣顿了顿,唇角浮染一抹笑意,“家中美妾惯爱使小性儿,没得多添烦忧。”
  林伯雍愣住,端看那人闲庭漫步地负手离去,富态的脸上忽地显出与其极不相符的阴鸷神情。
  他招了招手,暗处便有人猫着步过来,听他吩咐道:“去给京都去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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