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也不知这裴宣是敌是友。”低低的声音消散在石园的风里。
*
“大人。”
徐程忽地出现,拱手行礼后,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那林伯雍……”
裴宣微微蹙眉,示意他小声些,走出那长堤烟雨老远,才低声道:“他确实有问题。”
不过,正如他方才说的那样。这么一大笔银子,竟能无声无息运到京城,且没有动用任何京城周边的大票号,委实是诡异极了。
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皇城根下用一大笔银子陷害一个阁臣……怎么想,都不是普通的官员能办到的。
徐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遭,推断得到证实并没让他感到丝毫的喜悦——锦衣卫是天子近臣不错,可也有不能轻易查轻易碰的人,而今朝堂上正是风起云涌波谲云诡的时候,他们当真要为了一个倒台得彻底的陆家去得罪……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夏山后忽地一阵骚乱,有人在大声疾呼:“谁会水性?有女眷落水了……”
徐程便眼瞧着方才还对朝政大事都不以为意的大人忽地变了脸色,疾步走出羊肠道,朝着那处头也不回地去了。
……罢了。
大人执意要做的事,谁能拦得了?
想起四处搜寻陆二小姐下落的那七日里大人失态的情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也快步跟了上去。
◎最新评论:
【ε(*?ω?)_/?:?☆】
-完-
第7章
◎“把苏姑娘带回九云巷?”◎
“落水的是什么人?”
“……好似是……教司坊……”
说话走动声渐行渐远,头一句还能勉强听清楚,回话的那句却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消匿于茫茫夜色中,只有零星几个字眼飘入疾步而来的裴宣耳中。
那三个字一出口,裴宣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碧水池边却是热闹非凡,石阶前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女眷们密不透风地围起来,身形高大如裴宣,一眼也望不到里面的情形。
裴宣的忽然出现使得人群中传来一阵阵低呼,女眷们纷纷避让开来以免失礼,裴宣减缓了步子目光逡巡,试图在这些钗黛罗裙中寻到熟悉的那张脸,但直至走到末端都无果。
他的心口犹如被无形的手攥紧,越缩越紧,压抑得他难以呼吸……
池水里依稀还有个人影,可能是挣扎的时间太久没了气力,这会儿动静已经很小。夜幕低垂,池子西边那棵参天的大柳树将光线罩得严严实实,辨不清楚人脸。
裴宣额上青筋跳动:这些人只知围着看热闹,帕子捂嘴博个悲天悯人的好名声,却没一个敢下水的救人的!
他简直不敢细想水中的人倘若是她他该如何是好,也心知再无时间让他去细细辨别,深吸一口气,便准备跃入水中。
一双嫩如葱段的手及时出现在眼前,拦住了他。
“大人……”
裴宣怔怔地抬头,看见那人娇俏妩媚的脸。脸色略有些苍白,但浑身上下并没有落水的痕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他大松一口气,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入怀里,紧紧地扣着她的腰肢,喃喃道:“幸好……”
元姝喊来的七八个懂水性的护卫见状面面相觑,好歹为首的一个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打了个手势,一群人便都扑腾着下了水。
终于跟上来的徐程和自家指挥使大人对视一眼,也识趣地下水救人了。
裴宣知道,他这般作为,在她面前必定露了十足十的马脚。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后怕——他已经有太多懊悔和后怕的过去,原不该再将她置入任何险境的……
直到怀里柔软得像柳枝一样的女孩儿在他腰带上轻轻地挠了几下,小声地道:“大人,好多人……”他才如梦初醒,慢慢地将她松开,改为牵着她的手,到了一边等水里的人的结果。
……
元姝的耳垂烫得厉害。
但目光移到水中,脸上的热度就慢慢消散了,一大半转为内疚和紧张不安。
她看得分明,那桃红衣衫杏眼鹅蛋脸的丫鬟,分明是故意想推她落水!是苏姑娘拉了她一把,结果反被那恶奴记恨上了,猝不及防又推了她一下,这才落入水中的……
可是,她与这林家的人素昧平生,为何有人要害她?是从前认识她的人吗?
她从苏姑娘那里,也不过只打听到一些从前她二人的交情的事,要紧的话一句都还没问,就忽地有一群夫人小姐涌过来了,再然后,那丫鬟就出手了……
只可惜,那丫鬟力气极大,她虽然反应及时一把抓住了她,却没能留住,被她一下子挣脱开,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裴宣低头看着因紧张下意识攥紧他手指的手,轻轻反握了回去,没有再松开。
徐程水性好,最后一个下水,反倒头一个游到苏思思身侧,将人一把捞了起来抱着游回了岸边。到这时,林家的女主人江氏终于带着大夫姗姗来迟。
那大夫已有些年纪,指点着徐程将苏思思腹腔里的水按压出来,人也就醒了。
夜风一吹,瞳孔还有些涣散的苏思思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元姝见状忙从丹兰手里接了披风,上前帮她围住。
江氏见了,笑眯眯地道:“……姑娘真是心善,这不过是我们府上一个小小的歌姬,姑娘竟劳动至此,她这条命也是得幸有姑娘的福气托着才能保全……”
自打进了林家,江氏便对她这般逢迎,可此刻,元姝觉得这话尤其刺耳。
她不由细细地打量了江氏几眼。
林家办的宴席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氏却来得这样迟,看这口风,竟也是问都不问就打算将此事打成是苏思思不小心落水……她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这件事江氏根本从头到尾都知情了!
但以江氏能对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笑脸相迎的城府,她不信她能干出这么蠢的事——林家是东道主,倘若今日真死了人,无论是多么无足轻重的下九流人物,林家都免不了惹一身腥。
元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江氏道:“林夫人谬赞了,只是落水之事并非苏姑娘不小心造成,而是有人刻意谋害。”
江氏一愣,震惊地揉了帕子:“这……此言当真?”
围观的人们也是一静,旋即低低窃窃私语起来。
元姝点了点头,细致地描述了那丫鬟的长相和特征,江氏拧着眉心想了想,忽地一拊掌:“原来是她!这个贱婢!”
向身侧的婆子低语几句,那婆子便领命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一个身段玲珑,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衣饰和相貌的描述都能对得上。
那女子一来看见这阵仗,就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冲着江氏猛磕了几个响头:“主母,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
江氏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对众宾解释:“这月娘一向是记恨思思的……舞跳得不如她,嗓子也没人家那么脆,平日里就针锋相对的,只是没想到,会闹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后宅里女人争风吃醋是寻常事,更何况是这种蓄意被养着别有用途的女子——一个冒了尖,其余的很可能就没了出路,经年累月的矛盾被激化,闹出这样的乱子也不足为奇。
元姝眼瞧着江氏三言两语就将此事“解释”得一清二楚,心里却连连摇头:那女子,根本就不是她见到的那人!如此短的时间,江氏是从哪里找来一个和她口头上的描述全然对得上的女子的?
她眸色微冷,正要说话,自打被救上来就一言不发的苏思思却动了,亦对着江氏行了大礼:“多谢主母公允,月娘一时行差踏错,到底我也没什么大事,还望主母饶过她一条命。”
“你这孩子,倒是个老实的。”江氏欣慰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当着众人发落人。
元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倒戈的苏思思,急切道:“……哪里是她?那恶奴分明是要害我……”
“这位夫人怕是想岔了。”苏思思的发梢湿漉漉地滴水,更添几分楚楚动人,但说的话却很是坚定:“夫人您是头一回来我们府上,哪里会招惹什么仇怨呢?今日的事,是我牵累了夫人。”
元姝默然地抬眼看向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腕上佛珠的江氏。
苏姑娘是在提醒她,不要再和江氏对着干了。她是头一次来林家,从前的底细连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掰扯清楚……江氏眼看着是铁了心要维护那个犯事的丫鬟,她要自证,实在是困难。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这些陌生而冷血的女人面前揭开她从前的来历……这样,只会让大人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
打定了主意,纵然心有不甘,元姝也只能勉强挤出来一个笑,道:“苏姑娘说的是,这事儿,怕是我看错了……”
江氏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一派亲近的模样,低声道:“……今日让元姑娘受惊了,等会儿姑娘带些上好的人参燕窝回去,权当是我的赔礼了……”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
裴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眸色深沉。
*
待上了马车,元姝心口那头恶气还郁郁不散。
裴宣看在眼里,在她额上轻扣了一下,叹了口气:“好了,此事我会去查的。”
元姝的眼睛瞬时亮起来,但想了想,还是嘟了嘴:“大人都看得明白,为何刚刚不帮我说话?”
他那时骤然听到那推人的丫鬟就是冲着她来的,早丢了冷静自持,一心只想着早些把她送出这虎狼窝,免得再受波折,哪里还去计较女人们的针锋相对呢?
可这话不好轻易解释,一说起来,免不得要提上她的身世一嘴……再教她丢魂落魄一回,他可再受不住了。
于是他想了想,道:“林家是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在扬州是地头蛇,在他们的府邸和他们直接对上,没有好处。”先把事情都扣在林家头上,左不过就告诉她是个难以解开的谜团……
元姝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这实则对于锦衣卫指挥使来说无稽至极的理由。她并不知道,裴宣干的差事,其实就是专在别人的地界将人抓起来的活。
对于裴宣的话,她很是信服。这厢放下心来,她便想起了另一事,犹豫了片刻,凑到他面前道:“大人。”
“嗯?”
“可不可以……把苏姑娘带回九云巷?”
“……为何?”
“她今日救了我……而且,她说,从前和我是好友。”
闻言,裴宣看了她一会儿,笑容微微敛起,垂下了眼睑。
◎最新评论:
【苏思思不会是坏人吧】
【变脸儿】
-完-
第8章
◎“姑娘莫要引狼入室”◎
石园。
江氏等在抄手游廊上,直到外边飘起了小雨,才有一道人影从南边过来。
若是元姝和苏思思在场,便能发现,此女正是在池边作案的婢女。
“主子已歇下了,江夫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一样。”
在人前光鲜亮丽华美逼人的江氏此刻仿佛换了副面孔,温和地笑笑:“是我不懂规矩,冒犯贵人了。”又道:“今日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劳您转告贵人一声。”
“妥当了?”那婢女盈盈地笑,看着她:“夫人若真想为主子解忧,就该杀了她。”
江氏面无异色,却暗中攥紧了帕子。给这些人收拾烂摊子,得不到一句好话也就罢了,还来这样刁难她……
“姑娘说笑了。那人可是裴指挥使的身边人,我们林家只不过区区商贾,怎么敢动她?”
“裴指挥使?”那婢女沉吟一声,眼睛亮了起来。
她觉得,这对于主子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
于是趾高气扬地哼道:“行了,夫人早些回去吧。”
江氏笑吟吟地到了声好,身边的丫鬟为她撑着伞,走过一个拐角,才蓦然沉了脸色。
“夫人,这婢子实在太张狂了!”
江氏想起自家老爷的话,才将心头那股怒火压下去。老爷说的对,那人不过是眼皮子浅的娇贵小姐,好吃好喝供着,早些送走也就是了,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白白地给自己添堵。
“随他们去,这些时日躲着点也就罢了。”
那丫鬟应一声是,叹气道:“好在今日那思思姑娘没犯糊涂,帮着外人说话……”
“……也算没白养了她一场。”江氏揉了揉眉心。她向来是不太喜欢老爷养的这些“姑娘”的,可扬州有头有脸的大盐商设宴,都会有这么一出。更要紧的是,用来笼络官员,向来是极好使的。
正想着要不要拨些人参下去给那苏思思去去寒气,免得落水坏了身子日后不得用,忽地有一仆役来禀:“主母,裴指挥使说,想向您要了思思姑娘回去。”
江氏愣住,旋即便笑了:“好,让裴大人瞧上,是思思的福气。去,快去让人给她收拾箱笼,换一身干净妥帖的行头……”细细地叮嘱着,眼角眉梢可算有了丝丝的喜气。
冷面无情的锦衣卫,终究也逃不过衣香鬓影的温柔乡啊。
*
回了九云巷,夜色里雾气氤氲,雨丝细密,周嬷嬷一干人等守在门口,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都愣住了。
周嬷嬷蹙着眉头撑开黑绸伞,掀帘的却是个陌生的漂亮女子,苍白的脸色难掩其姿容艳丽,朱红的羽缎披风衬得腰肢纤细,扶着她手下马车的情状像极了迎着风的浮萍,柔弱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