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很机敏的年轻人。
明舒笑了笑,将早准备好的古玩送上,裴康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家中人素来道他纨绔,买这些价值不菲的古玩也时常被骗,却不知他是浸淫此道,颇得意趣,这一刻,他看见明舒忽然就有了些知己的感觉,又不敢当着裴宣的面说出什么失礼的话,便乐呵呵地道了谢:“二嫂果真是诗书大家出身,这古玩,一瞧就品相不凡。”
明舒看着他这模样,倒觉得和英国公那副乐呵呵的样子重合到了一块儿。
实则这位小叔,生得倒很像英国公。
她不由看了一眼裴宣:那他呢,是随了他母亲的长相么?好像也不怎么像的样子……
本以为认完了亲,裴宣正想拉着她离开,却见高蘅丹一脸菜色进来了。
瞧见两人相连的手,高蘅丹面色微变,蹲身下来给裴宣行礼:“见过表哥……表嫂。”又看着上首:“祖母,姑母,元婶婶,楼嫂嫂。”
高氏便笑道:“来的正好,也让你表嫂好好瞧瞧你,认个脸。”
这样的话放在认亲宴上没什么特殊的,可想到昨日的事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明舒面色不变,悄悄抽开手。
她并没有备给高蘅丹的见面礼,她还以为,她会如早上那般不出面。
想了想,她从鬓上拔下一支衔着南珠的凤钗,交到高蘅丹手上:“这凤钗很配表妹,便当做我这个嫂嫂的见面礼吧。”
高蘅丹看着上面流光溢彩的南珠,察觉到裴宣盯着这凤钗看,目光不善,顿时觉得有些烫手:“这……这太贵重了……”
上首的郑老夫人看着,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到底是庄子上长大的,这种场合难免露怯,生生就被陆氏压了一头,偏偏她这女儿点了名要她过来。
郑老夫人暗地里摇头,这人送来了,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明舒笑了笑:“表妹年纪轻,戴得华丽些,出去了也是我们英国公府的面子。名声打起来了,将来也好在京都说一门婆家。”
高氏闻声眸色微动,笑了笑:“她年纪还小,不急。”
高蘅丹看了她一眼,便收了下来。
哪里会有什么名声呢?姑母将她叫过来,就是打着让她给表哥做妾的主意,那些贵夫人的宴请,从来都不会带她去的。只怕是,嫌她这个庶女的身份丢人。
本来一门心思打算顺从高氏心意的高蘅丹,在这一刻,心头忽地有了些压抑的感觉。
是啊,若是高氏肯抬高她的身份,在京都给她做名声,她未必就非要给别人做妾。她姨娘活得那么辛苦,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她提不起勇气和这位在娘家也能横行的姑太太对抗罢了。
至于她年纪小……陆氏比她还小呢。全是高氏的托辞罢了。
给表哥做妾,当真是一条有利于她,有利于高家的好出路么?
见过了表哥和陆氏琴瑟和鸣的模样,高蘅丹有些怀疑。
尤其是,此刻她感觉到,这凤钗到了她手上,素来云淡风轻不正眼瞧她的表哥快把她的手灼出个洞来……
她默然地低着头闪到了一边。
高氏见状,眸中闪过一丝不满。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倒全让陆氏装了一回贤良大度。
……
等出了花厅,裴宣沉着脸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明舒瞧着丫鬟们远远跟着,好笑地悄悄去戳他的脸。
“放肆!”他咬牙切齿地道,捉着她的指尖咬了一口。
明舒嗔了他一眼:“夫君你属狗的么?”
裴宣哼了一声:“你倒是越来越出息,拿我送东西做人情。”
她那支凤钗,还是当日她在扬州时,二人头一回逛街子,他买给她的。倒是被她拿来送给一个不相干的高蘅丹。
明舒愣了愣,笑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你再送我一个更好的嘛……”
“不送,你这白眼狼,自个儿买花戴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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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7章 互悯
◎本就没有爱屋及乌的源头◎
裴宣倒也不是真生气。
他就是觉得, 明舒对高蘅丹的态度太大方了,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实然最爱看她拈酸吃醋的小模样,倒不觉得女子的贤良淑德有什么好的。
难得被他捏住了短处, 明舒抿着嘴笑,一路上都在低声地变着法哄人, 好让这位爷心情舒坦,不计前嫌。只是眼见着都要到东山居了,这人还沉着脸不说话, 让她在后边提着裙子小步追赶, 她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
哪知过了一道影壁, 却见一双人影侯立着, 左边的那位一身豆绿色的衣衫, 形容姣好,正张望着,见了裴宣, 素白的脸便微微一红, 踟蹰道:“世子爷……”
目光落在世子爷身后跟着的新夫人身上,却是微微一怔……她怎么觉得, 这新夫人有些面善呢?
哪里见过不成?
晏如身边的雁云却是不动声色地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儿。
她眼睛尖着呢, 分明见到方才世子爷过来时阴沉着脸,一副被惹怒了的样子,而新夫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连句话都不敢大声说……
莫非, 世子爷和世子妃新婚燕尔,两人就闹别扭了?
外头不是说, 这婚事是世子爷亲自求来的么?难道说, 这里头还有内情?
裴宣不知她们想法, 只目光疑惑地在两个陌生女子身上扫了一圈,一个是全然的丫鬟打扮。另一个,则装束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压根不记得这两人是什么人。
而明舒则眸光微闪,想起了宫宴上高氏特意来寻她说的话。
雁云是个话多的,又觉得自己似乎劝晏如这个好姐妹过来,是找准了时机,于是笑吟吟地一福,道:“见过世子爷,见过世子妃。世子爷和新夫人这一日都忙,只是礼不可废,晏如她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了,就等着给世子妃您磕头敬茶了……”
裴宣没有侍妾,先前高氏那头将晏如服侍过他的消息传得满府皆知,现下,晏如在众人眼里便是裴宣的通房。正室进门,通房来磕头敬茶,确实是礼数。
明舒闻声,便似笑非笑地看了裴宣一眼。
裴宣原本有八分装出来的阴沉便坐了实。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故意特意打扮了一番,在他们回东山居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的晏如,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
已经去世的祖母和高氏都曾往他房里塞过人,那些胆大妄为、妄想通过下作手段爬床的早都被他赶出了府。留下来的人,他没怎么在意,一则因为要顾忌长辈的颜面,二则是这些人足够低调,似乎能明白他的心思,几乎不怎么往他跟前凑,尤其是他掌了锦衣卫的权后。
他原以为这个晏如也会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还心存妄念。他有没有碰过她,高氏不清楚,她自己还不清楚么?
明知自己只是个筏子,却还要特意来他眼前晃一圈……
便是被高氏催促着不得不来,要给明舒敬茶,也该是在东山居廊下等着,而非站在这影壁这里,望眼欲穿,秋波盈盈……
他看到明舒望过来的眼神,更是无奈。本是要逗弄她一番,结果才走了几步,情形就逆转了。
明舒和善地笑了笑:“既然是敬茶,站在这里可怎么敬?”
说罢,便绕过裴宣,独自往东山居院门而去。
晏如有些怔怔,陆氏竟然答应她去敬茶了?
裴宣望着那玉人柳条儿般柔细的腰肢款款去了,暗自咬牙,面色冰冷地看着跃跃欲试准备跟上去的晏如,嗤笑一声,冷喝道:“滚出去!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晏如望着那芝兰玉树的人负手而去,快步跟上了那袅袅婷婷的身影,神情如遭雷击。
她知道后果。
因为世子爷方才的语气,与当年将那不识好歹想要爬床的小蹄子发卖出去的声线一样冷酷。
雁云也是愣住了,面色变换,但见晏如如此伤心,忙劝慰道:“晏如姐姐,应该是世子爷和世子妃吵架了,心情不好,才会如此……”
是么?
晏如恍恍惚惚地想着。
忽地,眼前闪现出当日在书房洒扫时,见到的一张陌生面孔。
原来如此……
她的面色顿然变得惨白。
世子爷的随口之言,让她又心生了妄念,想着或许他是真待自己有所不同……却原来,前尘因由是为那般。
晏如深吸一口气,默然地拉着雁云道:“……回去罢。”
……
明舒抿着唇只管向前走,忽地一只手自身后圈揽住她的腰肢。
她吓了一跳,急忙去推他,低声道:“这么多人呢!”
大白日的,来来往往的下人这么多,被传到高氏耳朵里,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裴宣指尖的温腻停留了片刻,也不在意,含笑低声道:“你走慢一些,小心摔着。”
“哼。”她斜睨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世子爷这样的柔情蜜意,抛下新人来找我,也不知是不是只看重我肚子里的这块肉?”
裴宣凝眸看着她几瞬,眼里的笑意忽地如星光一般灿烂。
明舒微微一怔,原只是调侃他,现下却被这笑意真激怒了几分,沉着脸扭过头去,再不去搭理他,快步进了东山居的正房。
院里服侍的下人见世子妃独自走在世子爷前头,半点没有为妇者谦卑恭顺的模样,很是吃惊。旋即却见世子爷脸上全是笑意,负着手走得悠然,不以为忤,才纷纷放下了心。
惹恼了,还得自己哄。
裴宣轻咳一声,拉住那坐在炕上生闷气的佳人,笑道:“若论新人,晏如在裴家当差十年有余了,你是裴家新妇,自然该是你是新人。你这气,生得没道理。”
然而女子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闻言,明舒不仅没有被安抚,反倒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是啊,世子爷与晏如姑娘认识十余年了,情分自然不比寻常。她怎么没跟过来?既然要磕头敬茶,抬个姨娘的身份,岂不是更体面?”
裴宣玩味的笑意僵在脸上,叹着气往她身边坐:“你也知道我没碰过她,又何苦生气?”
“我哪里知道?”明舒才不理他,又往旁边挪了一步,离他远些:“你二人朝夕相处十余年,我才做了一日的裴家人呢……”
裴宣听得心堵,这下子也不觉得瞧她吃醋是件趣事了,欲要贴近,这人却像铁石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反方向躲,他无法,只能强势地将人捞到怀里,炙热的呼吸喷着她的耳垂:“你这丫头,真是没良心。我送你的东西,你面不改色地就能送给别的心思不良的女子,我待你的心意,日月都能瞧见,你倒为个不相干的人来说我的不是……”
他不说倒好,一说,明舒就觉得更委屈了。
“什么不相干的人?在宫里,先前婆母还特意来跟我说,说晏如是个贴心人儿,让晏如在我不便的时候伺候你……”
裴宣微怔,掰过她氤氲着雾气的脸,怜惜地用食指擦了擦,柔声道:“先前怎么不跟我说?”
明舒抚着肚子,红着眼睛地看着他:“这也是高门贵族寻常的规矩。”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现下我有身子了,往后,只会越来越不便……若是你一直忍着,怕也难受……”
裴宣的脸色已经淡了下来,叹息了一声。
“你是不是从来不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她怔怔地望着他。
“我说过,不会碰除你之外的人。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裴宣揉了揉她的耳垂,目光里都是柔情。
风月之事,他从来不怎么热衷,大多数时候,只觉得女子麻烦。唯独遇见她以后,生出了丝丝连连的欲念和妄想。
他从来也不是将就的人,现下也没道理因妻子有孕,不能行房,便坏了自己的原则,随意让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进他的屋。
他不需要她忍着心痛装大度,这种事,并非不能忍受。只是每每和她待在一块儿,他便容易变得难以自持罢了。至于旁的人,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吸引力。
明舒抿着唇去抱他的颈子,将下巴抵在他肩头,低声道:“我……我不想让你母亲不喜欢我,所以她在宫宴上说的话,我没有反驳……可是,为什么她可以喜欢高家表小姐,喜欢晏如,偏偏就不待见我呢?我不是她中意的儿媳妇,是么?”
她原本也没觉得多么委屈,可今日下来,一而再再而三的事,还是让她升起了挫败感。
往日里,她也是最讨长辈喜欢的孩子,怎么出嫁了,便变成这样了呢?是她越来越倒退了么?
裴宣默然地抚着她柔顺的青丝,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她哪里有什么中意的儿媳妇呢?我长到这个年岁,不主动提起,她也从来没有替我相看人家的心思……反倒是排在后头的康哥儿,什么东西都置办了齐全,若有哪家的姑娘点头应下,国公府能立刻欢欢喜喜地半亲事。”
明舒鲜少听到他用这么落寞的语气说一件事。
她心脏疼得微微一缩。
高氏,为何会对他这么不上心呢?明明都是亲儿子,偏心可以偏成这样么?难道,仅仅是因为裴康不上进,是有名的纨绔,前途难料,还是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她头一回觉得沉重得难以用言语来安慰别人——爹娘的偏爱与否,是最难以改变的人心。当日的淮南王之于卫闵儿,也带来了无法愈合的伤害。
裴宣即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可幼时的他,少年时的他,不也只是个渴望爹娘认可与偏爱的孩子吗?
若非想要的几乎难以得到,他也不会肯以身犯险,用救驾之功搏一个锦绣辉煌却步步惊心的前程吧?
但他成为了府里最出息的孩子,似乎还是于事无补——高氏如今倒是看重他,但比起亲儿子,似乎更热衷于娘家的利益,自己的利益。所以,有了晏如,又有了高蘅丹,其目的,不都是想更好地掌控这个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