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看了一眼门外,急切地止住了她的话头。
“夫人,如今,是也是,不是也是了。”
三哥儿被两个出色的兄长压着,打小就资质平平,后来先世子爷早夭,这孩子更是生得一日比一日顽劣,纨绔的名声打响了京都,要他去办事,更是只知道借兄长的势,也并非什么扮猪吃虎。
现下,国公府的未来,夫人和三哥儿的未来,也只能指望二哥儿了。
那嬷嬷的神情有些怔忪。
她恍恍惚惚看到了,当年夫人生产之后,见到二哥儿时面色大变的样子,发疯了似的说他不是她的孩子,是从外头抱来的。
她吓得神魂俱裂,去盘问乳娘和接生婆,却个个都说没有这回事。偏偏只有孩子的生母,一口咬定那不是她起初见到的模样。
她心凉了半截。
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夫人产后疯癫了或是记错了,要么,就是作为一家之主,刚才来瞧过孩子的国公爷亲自换的,所以,乳娘和接生婆都不敢声张。
若是后者,只怕国公爷敢走到这一遭,就不怕夫人同他闹了。
她劝着夫人,无论如何忍气吞声,只当是没生这个哥儿,也万不能和裴家离了心,做了弃妇回高家去——高家新进门的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于是,经年累月的,这就成了唯有她们主仆知晓的一道伤疤,一个秘辛。
其余人,则以为是夫人产后情绪激动说出的疯癫话,无人在意。
她也一直更倾向于是后者。
母子连心,夫人拼尽力气生下的孩子,又怎么会不认得?那样笃定,不怕冤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后来,夫人和二哥儿不和,由太夫人将人送到了扬州高家养着,总算没将母子情分搞得太僵。
但谁也没想到,前些年,被夫人寄予厚望的先世子爷,竟然伴驾时出了意外,早早夭亡。而这个从扬州回来的不受宠的二儿子,一下子就被陛下看重,立刻成为了国公府的世子爷。再然后,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
如今,整个英国公府都要仰他鼻息,除了和平相处,还有什么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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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9章 石破
◎“或许生了叛国之意”◎
高氏与其心腹嬷嬷石破天惊的私房话, 无人听到。
明舒被裴宣牵着出了正院的门,便有默契地松了手,只是衣袖之间仍旧粘连着, 几乎没有空隙,显得格外亲密。
她小心地觑着裴宣的脸色, 不知他方才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她确然是一时怒火上涌心疼他,但高氏的态度无疑是伤人的,作为男子, 听到妻子诘问母亲, 多半也会心里不舒服, 或是觉得伤了自尊。
裴宣面色如常, 余光瞥见她紧张的模样, 也不做声。
直到这人差点左脚绊右脚往他身上跌,他才好笑地托着她的腰肢扶了她一把:“……还是孩子么?”
明舒本心里打鼓,此刻连耳带腮泛起嫣粉, 抿着唇反将一军:“二爷想什么呢, 都不理我。”
裴宣斜睨她一眼:“你又没同我说话,想要爷怎么理你?”低声在她耳边轻语几句:“……这样理你么?”
她被那荤话闹了大红脸, 瞪了他一眼, 但好歹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便没有再多问,转话说起正事来,将方才和敬师太的事情说了一通。
裴宣方才被前院的客人绊住了脚, 听到消息也没能立时走开,不过心里想着和敬一个尼姑在府里也翻不出风浪来, 便也没怎么担忧——反倒是进了正院听到她们婆媳吵嘴, 吃了一惊。
明舒对高氏说的那些话, 或许是他许多年前无数次想说又没敢说的话——盼着高氏只是一时失察,一时钻了牛角尖,或许听了这种话也会不忍,会想起他这个疏于照料的儿子,母子和好如初。
但今日,隔门听到明舒为他打抱不平,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全然消失了。
他再也不是一味盼望着母亲疼疼他的孩子了。
现下,他长出的羽翼每时每刻都希望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竟也在希望能反过来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的感受:望他一切安好,有人偏爱。
此刻的裴宣,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柔情与怜惜。
明明是那么娇柔的人儿,怎么反倒觉得他有诸多不易,事事艰辛呢?无条件的能感同身受,从来不将他看成刀枪不入的英雄,若遇险平安归来,只会心疼他差事太难,为他心惊胆战……
他头一回知道,被人挂念的滋味儿这么美妙。
明舒说着说着,却见身侧的人停了脚步,她疑窦地跟着住了脚,却见他往那头的古树低下走了几步,她亦步亦趋地跟过去,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衣料。
有些冷。
自打他们成亲以后,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裴宣看着眸色微动,解下身上的大氅要给她穿上,她眼神往四周飘,嘴里道:“不用了,我快些回去就是了。”
目光下移,却见他腰间佩戴着那枚她亲手绣的荷包——青色荷包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是她花了不少功夫,废了不少好布料才最终挑出来的一个成品。
不过,绣艺还是有些比不上国公府针线房的绣娘。
她看着抿了唇,低头笑了笑:“这荷包好用么?”
裴宣颔首带笑:“自然。”
她便被哄得眉开眼笑。
这样她亲手缝的贴身物件,被他时刻系在身上,岂非有种让他走到哪儿都能想起她的微妙感?
裴宣见美人眉眼含笑,朱红的唇水光潋滟,如今又梳了妇人的发髻,眼波流转之间,颇有万种风情的实感了。
一时间,心头涌住的怜惜泰半化成私藏的占有欲,手掌不容分说地将玄黑大氅系在她身上,眸光定定地望着那张他描摹了无数遍的容颜。
他的神情与视线太过热烈,明舒回神时被看得几乎烧红了脸,下意识地就想找托辞先走一步,谁知这人却像早有预料,替她系了大氅后,就势拉着大氅的两个角,连人带大氅整个儿将她拥进怀里。
她怔愣了一下,鼻尖是他身上熟悉的檀香,迅速而强势地包裹着她,她推搡了一下,想让他放手:“被下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他却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双澈亮的瞳眸里倒映着她的样子,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要紧的,你我是这国公府的主人,何必畏惧下人?”
她被这霸道的话弄得失笑,斜睨他一眼:“某人不是先前还打着要美人不要江山,自愿退位让贤搬出去住么?”
裴宣微微敛眉,思索了一下,叹了口气:“现下我改主意了。”
“嗯?”
“夫人这般貌美,裴某此刻只想将你私藏在袖中,不欲让外人瞧见。若无功名爵位,又怎敢行此霸道之事?”
说着,便俯首凑了下来。
明舒本被哄得笑个不停,这回反应过来是在外头,脑子就炸了一下。
可这人火热又不失温柔的吻落下来,嫩软的舌尖纠缠,早搅得她失了神智,被牵引着浅喘深吸,唇齿啧啧交响。
暧昧无比。
两位主子忽地闹出这一出,跟着的茯苓早惊呆了,却听丹兰轻咳一声,神情自然,姿态娴熟地用身子挡住了大半边月门,她亦很快回过神来,跟着挡住了另一侧,隔绝了外头来来往往的下人的视线。
主子们觉得无所谓,可她们不能失职啊!
丹兰非常识时务地仰颈望天,茯苓则红着脸低着头看自己脚边的影子,显然也飞快上了道。
丹兰余光一扫,满意地微微颔首。
孺子可教也。跟着世子爷和世子妃,就得做好这样的准备。这茯苓还是脸皮薄了,多大点事啊。
*
香火鼎盛的大觉寺,这一日也依旧香客如云。
晌午时分,有一队不寻常的人家进了山门。
知客只知是晋王府的女眷,忙为其安排了离山门处不远的一处院落,打扫得十分干净。
秋环留了些人在院子里,跟着的宫女仍还有几位,被簇拥着去了盖着琉璃瓦的观音殿敬香。正要献经之时,旁边伸出了一双手:“这是我闲来无事抄的佛经,听闻秋娘娘有喜,若不嫌弃,一道献给观世音菩萨,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了。”
秋环眸色微动,看见明舒的笑脸,有些讶然和惊喜。
“世子妃有心了。”
她忙接在手里,道了谢,奉上了准备的经文,捐了两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一边的明舒上了香,亦捐了两千两的香油钱,另点了她与裴宣的长明灯,想了想,又加了两盏,一盏给还在边陲的陆靖誉,一盏……是为秋环点的。
秋环默默看着,又低声道了谢,待出了观音殿,主动邀约道:“世子妃可用了饭?现下已经晌午了,赶回去用饭怕是会饿肚子,小心伤了胃。”
“还是秋娘娘想得周到。”明舒笑了笑,没有推辞:“那我就腆着脸去尝尝宫里人的手艺了。”
秋环现下有了身孕,听闻晋王给她升了侧妃——待遇倒是比当年的苏侧妃还好,苏侧妃进晋王府的时候也只是个侍妾,后来生了小郡主,才成了侧妃。秋环的孩子尚在腹中,能否平安降生且是未知数便成了侧妃,一时之间,在晋王府更是炙手可热了。
是以秋环这回出门,身边跟了不少宫人,不过是来上个香,也带了许多惯用的东西,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进口的东西,更是身边人亲力亲为,银针试毒,生怕外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她。
而明舒怀着身子,裴宣亦是不敢大意,那茯苓就是个鉴识毒的高手,也因此才会在这次她进门的机会中脱颖而出,从外围的事转到贴身服侍的差事上来。
宫里人用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一顿饭吃得只有筷子碰撞碗碟的清脆声。
饭后,秋环淡淡地让身边服侍的人都下去。
有人面露迟疑:“侧妃娘娘,这恐怕不妥。殿下让我们时刻保护着娘娘……”
秋环便沉了脸色:“英国公世子妃与我是旧相识,素来弱不禁风的,难不成还会伤我?退下!”
那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听了秋环的话——怕她动了胎气,回头更不好交代。
明舒在一边静静喝着润口茶,并不着急。
这回她过来,本就是要见秋环一面的,想来这也是秋环的诉求。
现下,他们与晋王之间的争斗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了,往日里她愿意当个糊涂鬼,现下,却是不得不问个清楚了。
待得人一走,秋环的面色便变得有几分焦虑,引着明舒往内室而去。
明舒没怎么犹豫。主仆多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即便秋环真在朝夕相处间对晋王生了爱慕之意,她也相信,她不会置她于死地。
不过光她相信也没用,裴宣不见得信,此刻,多半暗中还有人在。
一进内室,秋环就猝然跪了下来,红着眼睛道:“小姐,那日奴婢中了晋王的计,去见您身上戴了个香球,明明是重金找太医瞧过,却没想到,还是让您中了招……”
明舒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与你无关,那是更久之前晋王对我下了伤情蛊,心神俱伤之下会失去记忆。那时,他多半是打着将我控制在掌心任他□□的主意,只不过被裴宣抢先一步找到了我,利用你,也不过是他计划被打乱后的弥补之计。”
秋环面色悲悯:“奴婢早早就察觉到,晋王似乎对您有别样的心思……却全然只以为是钦慕之情,没想到,老爷他们的死,也与他有关。”
当日晋王将她从陆宅带走,她对自己无力施救感到绝望和自责,可同样的,其实心里也有对晋王伸出援手的感恩。
他位高权重,哪怕他在她面前喜怒无常,将她视作低贱的玩物,她也不曾怎么恨过他。直到她从他口中听到旧主的名字,想到了大小姐的“恶疾”,才渐渐开始后背发凉。
她是跟着陆明舒识过字的,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两方的箭弩拔张不是单纯的襄王有意流水无情那么简单。她猜到了,陆家的覆灭,除了短视而又猖狂无比的端王直接下手,晋王似乎也在后头出了不小的力。
……她在晋王府,看到了恭敬有加的沈容安。
她感到绝望,觉得这仇没法报了,毕竟现下有可能的皇储,只剩下晋王一个。所以宫宴之上,她有过犹豫,想着忍辱负重,或许可以让旧主保全一条性命。这样的举动,事后落在旧主眼里,自然会觉得她有异心。
她没机会去解释,被裴指挥使带出宫后,徘徊之际,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也正是因此,她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晋王府。
此后,更是莫名其妙地怀上了这个不该有的孩子。
秋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神色被她的话一点点缓和下来的明舒,沉声道:“不管小姐信与不信,今日奴婢出门,承蒙裴指挥使的人暗中帮助,并未引起晋王疑心。奴婢特意出门一趟,是有要事想禀报。”
“……边陲与大夏之争,或许,晋王殿下生了叛国之意。”
此言一出,明舒的神色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第70章 动荡
◎救火的山民撞上的好戏◎
仙安观后山。
砍柴人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有些口干舌燥。
他看见前头有一座大宅,起身去敲那宅子的门。
是一个男子来开的门, 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 很快,一位戴着帽子的女子疾步走过来:“出了什么事?”
见到那笑得老实巴交的山民,愣了愣:“有什么事么?”
砍柴人眼睛却一亮, 开口便是浓厚的山音:“您是不是仙安观的成灵师傅?十年前我家的小子出来跟我一道捡柴火, 吃了毒蘑菇, 还是喝您的符水好的呢!”
成灵听着眉心一跳, 下意识地向那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 闷头不说话的小伙子站在砍柴人身后,瞧着二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很是木讷。
她没想到这山上住的人还有认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