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烨摇头:“我自己的猜测罢了。”
路蕴说:“我想皇兄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只是真契为何要把我视作眼中钉,占卜出了我会抓他的未来?”
说到这,路蕴自己都笑了出来,路烨皱着眉头,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是不满:“别开玩笑,我们在讨论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没有没有,”路蕴摇摇头,“臣妹很认真,我确实赞同你的想法。”
路烨右手支着下巴,很是认真地思考:“我一直在想,这几方的关系,真契,楚彦箐,你,越发觉得,关键还还在楚彦箐身上。”
路蕴表示洗耳恭听。
路烨说:“真契与你无冤无仇,然而楚彦箐与真契有勾结,与你有婚约……”
“皇兄,为何你现在倒承认我和楚彦箐的婚约了?”路蕴笑眯眯地说。
“我从来没承认!”点着了火药桶,路烨又一次愤怒了,“你看你之前,非要与梁国府扯上关系,幸好是假的不然你马上就成寡妇了。”
路蕴见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连忙安抚:“皇兄,我错了,下次我一定听你的。”
路烨喝了杯茶,给自己顺顺气,冷脸说道:“朕就不猜什么‘情杀’之类的了,那实在有些扯,朕现在的想法是,他们要杀的,是一个如果死亡,能让朕分寸大乱,让朕在朝廷上更艰难的人——他们是要从内部突破。”
路蕴的面容也冷肃起来。
倘若真是这样,真契的阴谋怕是远不止这一环。
这天下,怕是又要不安宁了。
第42章 审讯
路烨的仁慈,从来只对着自己的子民。
来自真契的细作,经历诏狱的严刑拷打,终于不再咬牙,开始吐露他的来历与任务。
昆波斯,在大夏潜伏三年有余,其中两年时间在京城度过,在半年前和梁国公世子楚彦箐搭上,每奇数月廿四有专人向真契传递消息。
寒冬正月的地牢,尤为阴冷潮湿,几乎是刺骨的寒。
路蕴提起裙摆,蹲在昆波斯面前,中年人经历过□□和精神上的折磨,此刻已疲倦万分。
路蕴问:“你认得我吗?”
诏狱的审讯虽然严酷,但实际上并没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昆波斯的眼睛还好好的,他自然能认出来:“你是信昭公主。”
他的大夏语极为流利,甚至还带有一点京城口音,倘若不是梦话的暴露,怕是没有人能看出,这竟是一个真契人。
路蕴露出淡淡的微笑,映在昆波斯眼中,却颇为恐怖。
她说:“告诉我,到底为何要刺杀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怕是不能给真契带来什么影响吧。”
不能带来影响?你都已经把我抓起来了。昆波斯在心底痛骂,但仍然真实地答道:“因为你很聪明,聪明的人还受到重用,这对真契是一个威胁。”
“楚彦箐说的?”路蕴问。
昆波斯点头:“前边两句是他说的,后面上面都是这样认为的,我无比赞同王族。”
“那所有原因就是这样?”路蕴简直不敢相信。
“就是这样。”昆波斯肯定了一遍,“我看人看得很准的,今日不除,他日必为后患。”
“太荒谬了,”路蕴摇摇头,几乎不敢相信事实竟然比路烨党的推测还简单,“大夏人才济济,朝中还有那么多有识之士,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们抬举我了?”
昆波斯说:“他们都没有你那样受到皇帝重用。”
路蕴饶有趣味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问:“但是你们在我这里折了一个刺客哎,心疼吗?”
“确实感到很惋惜。”昆波斯说,“我们培养一个那样的刺客是很不容易的,没有想到刺杀你竟然和直接刺杀大夏皇帝一样困难,因此我们并不打算安排第二次。”
路蕴没有信他的话,自顾自地问:“那你当时要是知道未来我会抓你呢?”
昆波斯说:“大概会离开京城避一段时间风头吧。”
“呵呵,”路蕴笑了笑,“那看起来你的命还不如真契培养的刺客值钱。”
“不,我们的价值无法比较,至少现在,”昆波斯忽然抬头说,“只有当我真契胜利之日,我们所付出的一切才会被公正地比较,只有在那时,你我才能下出定论。现在,都是为了大业。”
路蕴冷下了脸:“不会有那个时候了。”
真契对手下人的训诫几乎深入了骨髓,昆波斯之前分明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交流,不知怎么的便展现出他无与伦比的狂热。
即使已经成了叛徒,他仍然期盼着真契的胜利。
路蕴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对他说:“愚人。”
已经不必再去问询楚彦箐了,该知道的都已知道,路蕴离开诏狱,外界的阳光洒满身,一瞬间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冬天的太阳不该是这样的,路蕴心想,它应该是和煦的,温柔的。但她很喜欢这样热烈的光。
路蕴眯起眼睛,仰头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那灼眼的烈日。
回府的路上,路蕴随意地对赵临尧说:“细作说他们没有准备第二次刺杀。”
赵临尧惊喜过后,伴随着安心的还有一丝丝隐忧:“殿下,那我是不是……”
路蕴嗤笑一声:“你不会真信了吧,他的话,听个乐子就好了——赵侍卫,你还是有工作的。”
“是。”赵临尧认真答道。
“但是也不必像之前那样杯弓蛇影,”路蕴淡淡地说,“你的弦绷得太紧了。”
刀过刚易折,弦过紧易断,万物都是这样的一样的道理,但路蕴不希望赵临尧也走向这个结局。
赵临尧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只是太害怕了。”
那个雨夜,但凡他再慢上一步,都会面临着永远失去路蕴的可能。
他不敢放松哪怕一点。
“天命罢了。”路蕴望着远方,目光悠远,令人捉摸不透。
她能够生下来,平安长大,已是幸事,十八年前裴菡绮怀着她流落到田庄,这位年轻的母亲身体虚弱,还有不知名的病,农人们都对孩子的诞生不抱希望,可阿蕴还是生下来了——即使是以母亲的性命为代价。
在被诊断出这样的病之后,路蕴还不知自己能否活到二十,心底涌起茫然,但在细心的调养下,身体越来越好,越来越像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那日遇刺是她离地府最近的一次,却有人硬生生地把她拉了回来。
她在人间游荡近二十载,多少次只觉母亲为诞下她赔上命实在不值得,却被身边的人用力地紧紧地拉回人间。
“真契人杀不了我,我命不该绝。”路蕴声音很低,但极为坚定。
赵临尧心底那根在绷断边缘的弦,被人轻轻地旋了旋弦柱。
他说:“是的,真契人杀不了你。”
他的阿蕴,他的殿下,合该长命百岁,一生安康。
虽然如此,但路蕴回府后,当天晚上便发起了烧。
人美好的心愿并不能改变现实,老太医一边提笔写着药方,一边叨叨着:“公主乃千金之躯,勿要再去阴冷之地,寒气入体,于公主有损……”
路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红琴绿箫倒是在一旁听得很认真,还拿着笔在一旁认真地记。
小房里煎了药,红琴给路蕴端过来,柔声说:“殿下,药有些烫,慢慢喝。”
她拿小勺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勺药汁,递到路蕴唇边。路蕴一入口,便是让人头皮发麻的苦涩,她强忍着恶心,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路蕴声音有些沙哑:“我自己来吧。”
她接过红琴手中的碗,吹了吹,便直接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红琴在一旁关切地看着,等路蕴喝完,便适时地递上一杯茶来漱口。
路蕴面上沉静,躺下去仍觉涩味在嘴中蔓延,她闭上眼,身体很难受,既冷又热,额角冒着虚汗,思绪也愈发浑噩。
红琴拧了拧沾湿的帕子,轻轻地放在路蕴额头上,怜惜地说:“殿下,好好休息吧。”
她要再去小房一下,看看另一份药煎得如何。
谁料红琴一出门,便见门口台阶前坐着一人,把她吓了一跳。赵临尧连忙起身问道:“红琴姑娘,公主怎么样了?”
“刚喝完药歇下了,”红琴担忧地说,“公主看着还是难受,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赵临尧心底焦急万分,眉头紧皱,他理智上知道路蕴有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断,有细心的侍女照顾,但仍万分担忧,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受病。
红琴看了看赵临尧,想着他担心也没什么用,毕竟是侍卫,不够细心贴心,大概也照顾不好公主。
她摇摇头,不再管他,继续去看着煎药了。
第43章 病中事
路蕴躺在床上,喉头发痒,忍不住咳了出来,这一咳便止不住了。
绿箫连忙递过水来,轻拍着她的背。
路蕴咳了好一会,几乎嗓子都要咳出血来,她半躺在床上,平复着呼吸,几乎被病痛折磨得没了脾气。
病来如山倒,即使是现在,她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今天就病成了这样,分明前些日子在寒风中逛了大半夜灯市都没出什么问题。
路蕴小口小口地饮着温水,水入喉头,感觉却像是刀割一般。她疲倦地让绿箫放回去,重新躺好,裹紧了被子。
绿箫在心底默默叹气,公主已经许久没有病得这样严重了。
很快便到了深夜,在这短短的半个夜晚,路蕴不知多少次难以抑制地咳嗽,几乎要把肺咳了出来。
她又喝了一次药,却在下一秒猛地吐了出来,小侍女过来清理干净后,红琴看着空空的药碗,无奈而担忧地再去叫人煎药。
几番折腾,侍女们也都累极困极,路蕴浑浑噩噩的,却听清了绿箫极力掩饰的一声哈欠。
路蕴开口,嗓子嘶哑,她慢慢地说:“你和红琴去休息会儿吧,换青果青萍她们来吧。”
绿箫摇摇头:“青果她们没什么经验,照顾得不妥帖,殿下,没关系的,我们不怎么累的。”
路蕴没有与她辩驳,直接说:“去休息。”
说罢,路蕴便又合上了眼,向里侧卧着,绿箫秀眉蹙着,最终还是顺从地离开。
路蕴闭着双目,却根本无法入眠,她的精神在一片黑暗中奔走,找不到方向,寻不到尽头,这个世界粘稠得几乎要凝成固态,把她彻底困住,动弹不得。
“殿下,你还好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把她唤出来。
路蕴努力地睁开双眸,辨认着床边的人。她的目光一点一点聚焦,原来是赵临尧啊。
赵临尧之前见她合着眼,却眉头紧皱,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连忙唤醒了她,现在路蕴正不声不响地望着他,好像脱离于此世之外。
路蕴的唇色有些发白,干燥起皮,脸颊还因为之前的高烧仍旧绯红,赵临尧手覆上路蕴的半边脸颊,指肚轻柔地触碰她的嘴唇:“殿下。”
路蕴还没来得及偏头躲开,赵临尧便收回了他的手。
赵临尧把路蕴扶起来,捧着温水喂给她喝,一边解释着:“你把自己的侍女赶走了,可不得我来了?红琴不让我进来,还是我一条一条讲注意的地方,最后才被放行的。”
“青果她们去煎药了,一会儿你还要喝一次。”
路蕴靠在他的怀里,病恹恹地听他说话,她不想开口,便一句也没有搭话,好在赵临尧自己也能讲得起劲。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也病得这样严重,刘妈急得用了好多偏方,那个让你喝下去的生鸡蛋还是我从厨房悄悄拿来的……”
“绿箫红琴都没有和我细说你的病因,不过我想这个太医大概也看不出什么,我自己也能猜得到一些……”
最后,赵临尧小声解释说:“殿下,太医说最好不要在吃药前睡太久,我知道你嫌我烦,但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让你清醒了,等喝完药再睡,好吗?要不我再给你讲些笑话——”
“……你闭嘴。”路蕴这下不能沉默了,虽然发声艰难,但她还是嘶哑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赵临尧轻笑一声,把她抱在怀里,低声说:“好。”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肩膀也不再单薄,变得这样令人安心。
“赵临尧,我好难受啊。”
路蕴很少撒娇,但在这样格外脆弱的时刻,她放纵着自己,任性,娇弱,柔软。
赵临尧轻抚着她的后背,从后颈到腰际,从上至下,一遍又一遍。“很快就会好的,明天便不会再难受了,又会是健健康康的。”
路蕴在赵临尧肩颈间无意识地蹭着,娇嫩的温度微高的脸颊接触赵临尧裸露在外的部分脖颈肌肤,让他僵硬了几分。
药煎好了。
路蕴皱眉看着赵临尧手中黝黑的汤汁,觉得一阵反胃。她咬着牙接过碗,一口一口把它咽下去。
喝了一半,路蕴把碗推回到赵临尧手中:“我不想再喝了。”
赵临尧看着手中的半碗药,无奈地说:“要喝完啊。”
路蕴没有理他,自然地躺好,把自己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必再看赵临尧。
“不行,”赵临尧把药放回桌上,半跪到床上,好让路蕴无论怎样都只能看着他,“药要喝完才行。”
路蕴皱着眉头,心想这人怎么无处不在。
“来吧,殿下,很快便喝完了。”赵临尧低声哄诱。
“赵侍卫,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哄。”路蕴虽然混混沌沌的,基本的理智仍然在,伸出手想把赵临尧拨到一边去。
只是她病着,几乎没有什么力量,倒像是去伸手触碰对方。显然赵临尧误会了她的意思,顺从地握住了她伸出去的那只手。
路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有什么动作。
她拗不过赵临尧,终于被拥着坐起来了,递到唇边的药汁依旧散发着浓重的味道,抬眸便是赵临尧企盼的眼神。
路蕴终于把剩下的半碗药喝完了。
成熟的信昭公主摇摇头拒绝了赵临尧递上来的蜜饯,青年只好重新端来了茶水供她漱口。
漱完口的路蕴靠在床边,仍觉口中苦涩存留。赵临尧收拾好杯碗,过来关切地问:“殿下,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