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理没注意听,眼神落到她大衣里面穿着的羊绒裙上,将将遮住大腿,底下搭着绒面长靴。“你都怀孕了你不知道穿厚一点吗?”
“江周和怎么说?”
林婉婉半垂着眼睛,没出声。
陈言理自然知道她素日脾性,大概能猜出来,为保准确,还是问道:“你跟他说你要打掉?”
“没有。”林婉婉摇头,陈言理刚松口气,她又道:“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
“那然后呢?”
林婉婉:“吵了一架,他就离家出走了呀。”
林婉婉闷闷不乐的坐着,握着热茶杯出神。陈言理给姜凛发了条微信,问江周和的去向,他很快回道:“在我这。”
陈言理搁下手机,林婉婉没什么胃口,小饭馆里又冷,她就让老板把饭菜打包,带着林婉婉回了自己的住处。
房间本就小,还面对面摆了两张单人床,林婉婉一眼看到头,和衣躺上她的床,翘着腿奚落她道:“我说你吧,就是总有点穷酸劲,你家里条件好,男朋友有钱,闺蜜有钱,你还就挺乐意总把自己窝在这屁大点地方里。”
陈言理没理会她,搁下饭菜,蹲在床边,把行李箱从床下拖出来,翻了全套的厚衣服出来,一股脑往床上扔,全摞在林婉婉身上。
林婉婉指尖勾着一条棉裤,嫌弃道:“干嘛?”
“镇上比市里冷,你换一下衣服。”陈言理温声劝道:“我虽然不太懂,但是这种时候冻着肯定不好。”
秋衣秋裤这种严重违背时尚原则的东西,放平日里林婉婉看都不会看一眼,只是现在是在陈言理面前,摆姿势讲穿搭也没有意义,而且她的确感觉到了冷,就乖乖坐起来,换上毛衣长裤和厚外套。
明艳嚣张的气质一下敛了不少,隐隐能够上她名字里那俩字儿。
陈言理把饭菜重新热过,盛了碗汤进来,房间里除了床没有能坐的地方,她就盘腿坐在床前的地毯上,“你怎么想的?”
林婉婉没作声。
“一点都不想要?”
这次林婉婉倒是果断摇头:“那倒不是,就是没准备好,也觉得太早了。”
陈言理不明白了:“那你干嘛说要打掉,故意气他啊?”
林婉婉叹口气:“这不是挺意外的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我就气了他两句。”
“你心里怎么想的,好好和江周和商量,两个人一起做决定,别总是吵来吵去的。”陈言理目光落在她小腹的位置上,轻叹了声:“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要当妈了。”
“……”林婉婉扬起眉眼:“有你什么事儿?”
“干妈也是妈。”
“你想当妈就去找姜凛。”林婉婉说:“别来打我的主意。”
陈言理看她垂眸看着肚子,茫然的眼神中也难掩柔和,明明就是很舍不得。
这素来嚣张的富婆忽然被母性光辉笼罩,她还觉得挺奇妙的,抿唇无声的笑了笑。
她这屋子自然是住不下的,于是又去酒店开了房间。陈言理觉得自己这儿跟驿站似的,迎来送往。
房间里的灯光是暖黄色调,她试图调亮一点。林婉婉没骨头似的歪在床上,看跨年晚会。抬眼看见站在床头的陈言理,融融灯光让她显的沉静柔美。
林婉婉哎了一声。
陈言理研究着开关按钮,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你们两个做了吧?”
“……”
林婉婉说话一向直白,陈言理耐不住她直勾勾的审视目光,清咳一声,蹙眉道:“你不能含蓄点?”
林婉婉呵了一声。
“什么感受?”林婉婉感慨道:“本来想劝你两句,想想没必要。这辈子不管稀里糊涂的过,还是按步就章明明白白的来,总还是开心最重要。你从十几岁死磕到现在,总算得偿所愿,什么感受?”
“什么叫死磕。”陈言理面上挂不住:“说的好像我很笨。”
“我也是挺佩服你俩的。”林婉婉往后一仰,“我和江周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俩会在一块一辈子。你们俩呢,又不知道以后。分开这么些年,愣是谁都没找新欢,最后还能重新在一起。那等的时候不觉得累吗?”
陈言理过了会才回道:“其实我没有在等。就是按部就章的读书、工作,不都是这样?很没新意。”
“不过有时候还是挺羡慕你和江周和的。”她又笑笑:“从来没分开过,想到的时候就能见到,真好啊。”
“缺心眼儿。”林婉婉评价了一句。
没等到新年来临,她俩就双双睡着。可到了夜里,不知道哪来的神经病在酒店楼下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嗓子,这间房正对着街道,陈言理和林婉婉生生被叫醒,茫然的坐起来。
林婉婉满脸懵:“我怎么觉得有人在叫我?”
陈言理比她还懵,下一刻她的手机就响起来,她探身从床头拿过来,见是姜凛。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他的声音夹着风声,还有些无奈:“下来一趟。”
陈言理揉着眼睛,仍未缓过神来,声音里含着震惊:“刚刚那一嗓子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
小镇上的冬夜远比白天冷,陈言理和林婉婉裹的严严实实的下楼。
路上空空荡荡,只停了一辆车,旁边的马路沿子上,肩并肩坐着两个男人。
远远看着,跟俩流浪儿童似的。
陈言理和林婉婉无语半晌,穿过马路,一人领了一个。
姜凛站起来,指着地上抱着脑袋哼唧的江周和:“喝多了。”
林婉婉哦了声,江周和听声抬起脸,看清来人,鼻腔发音重重的哼了声,赌气的撇过脸去。
姜凛把醉鬼托付出去,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解脱似的长舒口气。
为了给吵架的小夫妻腾出空间,姜凛和陈言理退到车后方。
以他的车为分界,车头车尾的马路沿上各坐了一对。
陈言理这才问:“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了?”
姜凛无奈道:“他吵个没完啊,从我家跟到酒吧,没一刻消停。”
陈言理凑近一点,就着路灯,看他眼下淡淡的乌青:“最近没休息好?”
姜凛嗯了一声,声音里倦意深厚:“年底节日多,酒吧比较忙。”
靠的近了,闻见他身上交杂的香水味,陈言理屈起手指,轻扫过鼻尖,“上哪沾的这一身香味。”
“有吗?”他低头闻了闻,却只有冷冷的空气灌入肺里。176号里大概混杂了全世界的香水,他的嗅觉快麻木了。
但还是起身从车后备箱里取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出来,换掉了身上的夹克。
“现在呢?”
陈言理又凑过去闻,这次只有清淡的洗衣粉味,她还挺满意的,一边说:“还行。”一边把冰凉的右手伸进他外套口袋里:“好冷啊。”
只是手指碰到别的东西,她摸出来一看,是几张红一百,心满意足的揣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又把手塞回去。
一系列语言和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抢钱?”
“什么抢钱,看见了就是我的。”
“恶霸。”他轻笑了声。
姜凛低头,同样把手伸进外套口袋,碰到她凉冰冰的手指,然后握住。
旁边传来林婉婉和江周和有来有往的低语声。
他的外套里也裹着寒气,没有温度的内里渐渐被两个人的手捂热,陈言理指尖勾着他的掌心,忽然出声:“感觉像是上学的时候。”
姜凛抬起眼睛,偏头,看见她淡色的唇弯起,她又勾了勾手指,似是感叹:“只不过他俩竟然连孩子都有了,真的过去了好久。”
姜凛低低应了一声。
却有点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相处的时间久了,总有些忌讳,与他们而言,忌讳就是以前的事,和分开的这七年。陈言理之前就总想找他算账,所以她每每提起过去这两个字,他就得苦恼,该怎么和她解释好。
她之前别别扭扭,时而亲近时而疏离,已经很让他摸不着头脑,束手无策。那天忽如其来的转变更让他不明所以。
可之后就再也没跟他提过以前的事情。
像是,忽然就放下了芥蒂。
他虽然不解,可也不会笨到,再反过去抓着她询问缘由。
她今天又提了起来。
姜凛等她下文。
“林婉婉问我,得偿所愿是什么感受。”陈言理又靠近了一点,下巴搁在他肩上,弯了眼睛问他:“是什么感受?”
姜凛离得极近的看了她一会,她眼也不眨的和他对视。
过了一会他说,就像新年到来。
她听完就转过头,头依旧靠着他肩膀,慢吞吞的唔了声。
微弱的路灯把地上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这是2021年的第一天。
上一次他们在一起迎接新年,还是什么都没有的年纪。
他给她放了一场小小的烟花,本以为他们的未来会像新年烟火一样灿烂。
运气不太好,所以事与愿违。
新旧交替了七次,每一年都看起来那样没有意义,却缓慢的撑起少年的骨骼,流水似的冲刷着晦暗的底色。于是这一次,就变成了,得偿所愿。
“新年好啊。”陈言理眯起眼睛,轻快说道。
第78章 藏星
隔壁那两人的恩怨已经从肚子里的小娃娃拉扯到他俩还是娃娃的时候,义愤填膺没完没了,已经完全忘记了吵架的初衷。
陈言理靠在姜凛身上直打瞌睡,脑袋一点点往下垂,姜凛把她叫醒后,重新去酒店开了间房,然后出门,穿过马路,把新房卡扔给江周和,低声说了句话。然后就拉着陈言理回了房间。
陈言理跟在他身后,觉得不太合适:“他俩吵成这样,不管了吗?”
姜凛:“他自己心里有数。”
陈言理仍旧不太放心,再回头看时,江周和正低头和林婉婉说话,面色和缓不少,没过多久,林婉婉甩手要走,江周和拽住她,拉拉扯扯的也往酒店来了。
她见状就放了心,进电梯后问姜凛:“你跟他说了什么?”
姜凛按了7楼,随口答道:“就提醒了下他老婆是孕妇。”
陈言理点点头,眼皮半垂着,进房间就重新换了睡衣。她和林婉婉住的是标间,床不算宽,她就钻进林婉婉先前睡的那张,指着另外一张道:“我刚睡的那,给你了。”
她实在是很困,说完就安安稳稳的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的听见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和浴室水声,她意识飘忽起来,半梦半醒间,又被姜凛从被子里翻出来,抱到另一张床上。
他来得急,被江周和嚎的受不了,才临时扔下工作开车过来,自然没带衣物,只能和衣睡下。陈言理嫌弃他衣服太硬,裹着被子往床另一侧挪,嘀嘀咕咕:“我衣服都是新换的。”
耳边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那我脱了?”
陈言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翻了个身,抢走大半被子:“睡觉。”
第二天都睡到中午,陈言理醒的最早,但也已经过了十一点。姜凛仍然睡着,隔壁房间的两个人也丝毫没有动静。她觉得饿,洗漱完就穿好衣服出门,去门口小店买了点馄饨煎包回来。
回来路上接到沈迪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你爸本来以为你元旦假期会回来,没等到他就回江州了。等你回临安,挑个周末回趟家。”
陈言理算了算时间,“实习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吧。”
“那也快过年了,就过年再说吧。”
“好。”
陈言理回去时姜凛已经醒了,她坐在小沙发上,咬着生煎包若有所思。这么大冷天他还穿单衣单裤,从洗漱间出来,黑发上凝着水珠,随手拿毛巾擦了擦。
见陈言理盯着他看:“怎么了?”
“我在想。”她声音听起来含糊,慢吞吞的:“过年你要不要去我家一趟?”
姜凛擦头发的手一顿,陈言理这话说完就继续吃东西,鼓着脸颊,心不在焉的咬包子,似乎自己也犹豫不决。
他走到床边坐下,把半湿的毛巾搁在床头,这个时候他不说话倒显得他不乐意去,可是他上次和陈国鑫电话里不欢而散,他不太确定,如果贸贸然去了她家里,会不会惹得她家里人都不高兴。
陈言理的目光移到他脸上,轻轻皱眉:“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她原本斜着坐在小沙发上,细长的腿翘在椅靠上轻晃,这会又坐直了。“不愿意去?”
他说不是,又自嘲般的笑笑:“怕你爸把我赶出去?”
“那你就不去了呀?”陈言理不太满意:“那你这不是不负责吗?
姜凛愣了下,然后又笑,语调随之轻松了些:“我这不是担心你爸把你跟我一起赶出来,要是过年你无家可归,你肯定得怪我。”
陈言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姜凛看着她,她就眨了下眼睛:“我妈呢,比较心软,但我爸确实很难讲话,我自己回去也是挨他教训,不如把你带回去,他大概就只想着怎么收拾你,顾不上我了。”
她本是半开玩笑的话,他却真听进去了,就嗯了声,“那我想一想,争取让你爸妈印象好一点。”
陈言理却沉默,她明明没有对他提过沈迪和陈国鑫的态度,他却像是早早知道他们不太同意,她想起沈迪提过,陈国鑫很早就知道他的事。
她在猜测,是不是很久前陈国鑫就对他表明了态度。
陈言理想到就问了,只是没直接提,说的隐晦:““你之前是不是见过我爸爸?就是那一年。”
姜凛也没否认,她既然问了,估计也是知道了什么,坦然答道:“见过。”
他实话实说:“你爸爸帮了我很多。”
“就这样?”
“对。”别的,让他离她远一点的话,也没有提起的必要。他完全理解一个父亲的心,也不想让这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造成父女间的嫌隙。
况且,他还毁了约。
“那他应该还挺喜欢你的。”陈言理没再追问,安慰似的说了句:“其实我爸爸也很心软,他只是希望我能找一个对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