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被目睹,阮思歌无论如何都隐瞒不了,最后只能如实相告,“厌食症你知道吗?”
话落,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再次被抓起,夏倦书手轻了几分,生怕弄疼她,脚步缓缓带着往前走,“不太了解,陪我买几本书去看看。”
第33章 、改变即意味着失去。
任炳离世后,郭广平怜惜他孤苦无依,逢年过节总会接他过来住几天,郭家夫妻俩年岁渐长,独子也已成家立业,夏倦书去了也会自觉担起采购的任务,久而久之,对这家购物中心也熟悉的很,乘坐电梯直接去了五楼。
这里有家书店,他之前曾经来过几次。
手腕上是温热真实的触感,阮思歌心跳如雷鼓,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书店,位于居民区的购物中心连锁书店总归是没那么大的,一旁却规划了一块U形螺旋长缓梯,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正在看书。
顶是木制结构,灯光柔和明亮,每一本书都得到了妥帖又隆重的关照,最前放了本拆封后的试阅版,书籍分区,同类型的书架对向而放,隔成了一个可供自习的卡座,中间穿插了一列卖文具的书架。
对于跟夏倦书过来买书这事,阮思歌纯属抱着来玩尊师重道的心态,厌食她其实是自暴自弃的,连医生都没办法的事情,看几本书能有什么用呢。
心病难除,只要她还在舞台上,对体型的要求就不会降低。
夏倦书带着她一路往里走,手倒是还牵着没丢,两个人长相都出挑,一路走过来,不时有人抬头望了过来。
虽说不是实打实的在牵手,但这牵着手腕意义倒也类似,在大家认真读书的环境牵手总觉得怪怪的。
阮思歌撩了下额前的发丝,微微低下头,挣了下手,夏倦书总算找到心理学分区,回头看了下她,弯腰探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到了。”
阮思歌只感觉耳后一凉,轻柔的呼吸一扫而过,耳朵顿时就红了。
夏倦书这才松开手,抬眸看向书架,静静找起书来。
毕竟是普通的商业类书店,以当下文学畅销书为主,书籍类目没那么专业,心理学的书只放了一个书架就没了。
夏倦书连带着翻了几本,有关厌食症的书多是寥寥一章节,少有专门介绍厌食症的书,他费劲一路找到尾,才看到一本《打开家锁:中国家庭治疗与厌食症的临床研究》。
没有试读可翻阅的。
阮思歌站在书架前随手拿了本《心理学与生活》试读,在他找书的同时,静静翻了几页试读,不知读了多久,等她一转头就看到夏倦书手上端着三本书还在找。
三本足够读一个月了,阮思歌刚想过去让他别再挑了,脚步刚迈出,一个长发女孩已经走到了夏倦书面前。
不过一个书架的距离,哪怕女孩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依旧能清晰传入阮思歌耳朵里,心也不自觉提了上来,【你好,方便加个微信吗?】
单纯随郭广平一起出来买菜,夏倦书卸下了常穿的衬衫,今日穿着也简单,白色短袖,长裤,肤白又高挑,气质干净温和,妥妥的刚毕业大学生范。
轮到夏倦书要回答了。
阮思歌悄悄往前挪了一步。
可恶,仿佛是故意不让她偷听到,夏倦书声音比女生还要低,隐隐只能听到他回答了,但完全不知道内容。
阮思歌只看到女生面带遗憾离开了,低头佯装继续开始翻书,没过几秒,夏倦书抱着五本书走了过来,轻声道,“差不多了,这些应该够了。”
阮思歌嗯了声,把书放回去。
两人抱着书回去付款,不再跟刚刚进来时那样一点点找心理学区域在哪,这次直接抄近路回去,路线一变,在转角却看到了一个入口,墙上挂着荧光牌子——将夜咖啡馆。
夏倦书看了眼时间,刚刚十一点半,想着时间还早,便道:“要不要等下付过款下去看看?”
手里上娄晓蓉也没发来消息,阮思歌轻点了下头,付过款之后两人下了台阶去咖啡店。
依托在书店内部的咖啡馆,里头的顾客也多是来自习学习的,安静学习的人比上面更多了,啪啪敲着键盘。
“你要喝什么?”
夏倦书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扫码点单,问完又觉得不妥,谨慎了几分,“或者白开水?”
阮思歌觉得好笑,微微笑了下,轻道,“甜一点的。”
点单二维码在夏倦书那侧,她拿出手机正准备伸过去扫码,夏倦书直接把手机递了过来,“一起吧。”
“等下我去取。”
手机上订单页还能看到夏倦书点的生椰拿铁和抹茶欧包,阮思歌上下翻了翻,最终点了杯热燕麦奶。
她抬头打算把手机还回去,就见夏倦书低着头开始认真拆书,一个接一个。
拆了塑胶封也不看,放下后就开始拆下一个,表情甚至还带了点小愉悦,有点像她平时去淘小玩意的神情。
之前竟然没发现,他居然喜欢拆新东西。
夏倦书兴致勃勃拆完了五本书,接过手机付了款,阮思歌轻声问,“我能看一本吗?”
“可以,随便挑。”
阮思歌随手抽了一本,翻开看了起来,夏倦书随后也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姿态随意,翻开来。
不巧,阮思歌随意抽的这本,专业名词太多,看起来索然无味,幸好还有案例解释,勉强能看下去。
夏倦书翻开的这本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许多,他很快沉迷进去。
——人类如何作出改变。
心理学家詹姆士·普罗察斯卡曾提说过一个“行为转变阶段模式”,即人们不会像口中说的那样,说做就立刻开始行动,而是会通过一个连续性的阶段来完成。
未准备、犹豫、准备、行动、维持。
多数人甚至第一步就夭折了。
最初便是未准备阶段,很多患者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改变,或者真正的症结所在,我们无法说服一个酒鬼戒酒,一个厌食症患者去吃东西,更不可能说服一个有自毁行为的人停止伤害自己,因为此刻只有自毁才能满足他们。
喝酒,厌食,只是表象。
重要的是,满足自己。
他们无法认清,这个满足自己的方式是错误的,亦或者是觉得这个方式是最能麻痹自己的。
夏倦书一路看下去,很快进行到——犹豫不决阶段,这时患者大多数已经主动或被动开始接受心理治疗,逐渐意识到症结所在,但会开始逃避治疗,甚至用故意捣乱的方式来避免改变。
【当人们不知道改变会带来什么的时候,往往不愿意放弃现有的东西,改变即意味着失去。】
书里形容这个阶段的患者像是仓鼠跑轮,直到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
围观的人觉得荒谬可笑,这难道不是无用功吗,当事人却是在这一遍遍重复的过程中,突破极限,摸到光亮。
夏倦书忽然理解了她自毁琵琶的行为,心理治疗愈加深.入,阮思歌反叛的心会愈加强烈,一遍遍疗愈的过程会颠覆她过往的自我认知,不知会将她拖到哪里去。
而那个地方,很显然,是她最不想去的。
这时逃避会一点点滋生,实物表现便是用工具一下下砸向面板,磨掉弦,也会装作已经吃掉食物然后私下偷偷抠吐出来。
犹豫阶段过后的准备则是最难受的,是要生生戒断瘾。
他看得太认真,连餐点好了都没发现,阮思歌听到声音后轻敲了下桌子,“你怎么了?”
夏倦书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如墨的瞳仁,被泼了水一般,淡了不少,他忙起身拿起手机走向柜台,“我去拿。”
阮思歌留心看了那本书几眼,夏倦书很快端着东西回来了,拿起热燕麦奶放到她面前。
“谢谢。”
阮思歌端起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却见夏倦书正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自己的脸,极明显的颧骨,她忍不住笑,“怎么?我瘦的很厉害吗?”
夏倦书摇头,端起喝了口拿铁,“不是,就突然觉得人生在世应该活得恣意一点。”
阮思歌想到圈内的传闻,心想身为弦记的主人,他基本已经成了放肆随意的代表,不由得反问,“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吗?”
“作为夏倦书来说,确实是的。”
夏倦书作为弦记的主人,一直以来行事确实乖张神秘,一来他疲于应付各类人际关系,二来这层身份神秘反而更有利于生意的开展,闻言低头,轻叹了口气,“刨去这层身份,我藏在阴影下足够久了。”
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来了,阮思歌忙问道:“在修琵琶之前,我们见过吗?”
夏倦书摇了摇头,努力回想,最后得出一个答案:“应该是没有的。”
他语气笃定,不像是故意隐瞒,阮思歌又陷入了迷宫,转而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只有她见过夏倦书。
既然见过,那为什么她除了对这张脸感到熟悉,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事情突然荒诞起来,阮思歌思维发散,又问道:“你不会有个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吧?”
“或者弟弟妹妹?”
夏倦书轻笑了声,“想什么呢?我是独生子。”
猛地饮了一大口燕麦奶,太甜,阮思歌皱了皱眉,只能当作这段时间跟夏倦书接触太多,梦里可能把他胡乱代入进一张脸里面了。
两个人又坐了会儿,娄晓蓉很快发来消息问她去哪了,厕所都找不到人,阮思歌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上厕所的,忙打电话回复说赶紧就回去。
两个年轻人都走了,娄晓蓉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只能主动找话,知道郭广平就是那个与葛慧君齐名的大师,顿时生出敬意,拉着又唠了会儿磕,也没注意到她离开许久都没回来。
一碗烧仙草吃完才想起来女儿。
看到两人一起回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郭广平使眼色让夏倦书先过来,笑着打圆场,“一起买书去了啊?”
夏倦书点头配合,“嗯,不知道书店在哪,便让她陪我一起了。”
“是啊,这边商场我们也常来,思歌很清楚书店在哪的。”
娄晓蓉也回,双重身份震惊之下,她倒没怀疑什么,只是目光接连在夏倦书身上流连,更多的是好奇,这么个年轻人,居然是圈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弦记主人夏倦书?
瞧着也不像那么难说话的啊?
怎么修个琵琶屁事这么多。
阮思歌扯了扯她衣角,娄晓蓉才回了神。
郭广平拉着夏倦书适时跟她们告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们买菜回去。”
娄晓蓉笑回:“好的好的,下次有机会再聚。”
母女俩驱车赶回家。
路上娄晓蓉拉着她闲聊,“那个帅哥就是夏倦书啊?”
帅哥?
这个称呼变得可真快。
阮思歌还记得她第一次去延林镇去被拒时,娄晓蓉称他狗东西。
她轻点了下头,“嗯,他就是。”
娄晓蓉又问了遍,“夏倦书吗?”
阮思歌嗯了声。
“上回你不是问我记不记得他吗?”
娄晓蓉开着车,突然想起来,“我刚刚仔细看了看他,别说,还真的挺熟悉的。”
阮思歌一惊,本来歪在车窗上的身子顿时就直了,声音急切:“在哪见过啊?”
娄晓蓉隐隐能想起一个时期,约莫是大女儿思文还在世的时候,她陪着去参加比赛,好像见过一个小少年跟这个夏倦书长得很像。
父母好像都挺有名,瞧着小孩子也贵气逼人。
第一次跟他碰上的比赛,阮思文就输了,在后台哭了很久,说什么家里有后台就是了不起。
之后几次比赛,阮思文更是接连撞上他,次次落败。
但不知为何,约莫是在女儿去世前两年,这个少年就彻底从圈内销声匿迹了,阮思文也是从那以后才接连获得第一。
是以,娄晓蓉才对他格外关注,但在阮思歌面前提起思文的后劲实在太大,她不敢冒险,另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个孩子——姓陶。
名字只有两个字,因为名太生僻,哪怕阮思文跟她说过好几次,她一直没读准过。
名字和姓都不一样,看着生活环境也不一样,怎么都不会是两个人吧,帅哥都有共同点,估计就是长得太像,娄晓蓉只能带过,“太久了,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平白被溜了一圈的阮思歌跟没了气的皮球一样,又蔫了。
另一边,夏倦书拎着东西随郭广平一起回家,刚出了购物中心,两人正在等红绿灯,郭广平纳闷,“怎么突然跟思歌关系这么好?”
夏倦书笑笑没说话。
“也是,你这个年纪也该谈个恋爱了。”
郭广平笑,“我家那口子还说过段时间中秋让你回去相亲呢,说是有一姑娘还不错。”
“这个就不劳师母操心啦。”
夏倦书低头看向手里的菜,轻道。
“说什么呢,白鹭去世时可把你托付给我了。”
郭广平不赞同,“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个人陪着多好。”
夏倦书难得撒娇,“时不时来您家蹭顿饭不也挺好。”
“那我还想你多带一个人回来多添一副筷子呢。”
郭广平理直气壮。
两人进了小区往里走,树木葱茏间,他的声音也是轻又慢的:“倦书啊,我知道那事你还过不去,但证据不好找,白鹭肯定也不希望你这些年一直为了她奔波,她那么爱孩子的人。”
郭广平转头看向夏倦书,当时还不及他个头高的骄矜少年如今已高了他半个头,心里一阵酸涩,轻叹,“当年啊,要不是任炳那老匹夫赶在我们前头带你回延林镇了,我跟你师母就把你接来了。”
夏倦书声音温润,“爷爷待我极好。”
郭家还有独子郭钧,当时郭广平琵琶事业如日中天,他想彻底脱离琵琶圈,跟着无妻无子的任炳远去延林镇是最好的归宿,任炳对他也毫不藏私,倾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