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倦书站在窗前,浑身疲惫。
浓黑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院宅,赶走了一只蛀虫,却像是掀开了一角,暗地里藏着无数的蛀虫在等着他。
基金会离了他不至于彻底运营不下去,房间太空荡住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早夏倦书就驱车回了延林镇。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他去了趟汪叔的餐馆解决掉午饭,店里只有汪叔妻子在,说老伴钓鱼去了。
气温回升,河里的鱼也活跃了不少,夏倦书一想,去了趟市场又买了些钓鱼的饵料,离开前,看到街边有老奶奶在卖银杏果,全剥好的,臭味早已散尽,称了一斤回来。
啊斑刚刚吃过早饭,躺在窝里正在假寐,见他回来睁开眼瞧了一眼,夏倦书开始整理钓鱼的工具,背了满满一包。
全部整理好之后,望见包里的银杏果,顿了下,给阮思歌发了条微信,【钓鱼去不去?我还买了些银杏果,可以烤着吃。】
水果店生意只有一个助理在,阮常跃心里不放心,早上又回去了一趟,镇上也没什么可消遣的事情做,因此娄晓蓉午饭做得格外早,刚过十二点母女俩已经吃完收拾好了。
阮思歌本来就打算等下去夏倦书家里喂啊斑,飞快回了个好,望向此时正在客厅绣十字绣的娄晓蓉。
这是她这两天通过邻居介绍刚发现的好东西,买了个家和万事兴的样式正在学习怎么绣。
阮思歌拿上手机,跟娄晓蓉报备了句去隔壁看会儿书晚饭前再回来,娄晓蓉知道镇上无聊难得她能找到个借书的地方,沉浸在十字绣中,只扫了她一眼,说了声早点回来,很快低下头继续绣。
阮思歌压下嘴角的笑容,小心推开门走了出去,连关上门都是轻的,结果一转头正好撞见一旁正在门口等他的夏倦书,看出她小心翼翼的动作,降下车窗探出头来,笑问:“偷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
阮思歌说完小步跑到车另一侧坐上副驾,轻道:“我们去哪?”
“那边清潭湖,距离有点远需要开车过去。”
夏倦书启动车子,“会钓鱼吗?”
“等下可能会有些无聊。”
“不会。”
话锋一转,阮思歌涌起好学的心,“但你可以教我。”
夏倦书突然被她提点了下,下一秒流畅抛出一个问题:“松科木材的主要特征?”
“心材较大或小,生长轮明显,早材至晚材缓变或急变。”
福至心灵,阮思歌很快答上。
车子很快开出小镇,夏倦书转头冲她笑了笑,“等下教你怎么钓鱼。”
阮思歌微微侧身,单手托着下巴望向他,眼睛忽闪忽闪的,夸道:“你会的东西真的很多。”
突如其来的夸赞惹得夏倦书微咳了下,清风灌窗而来,自阮思歌一侧吹来,鼻尖是浅淡又清雅的花香味,他辨不出是什么香,只觉得甚是好闻,转头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回道:“等以后都教给你。”
开车时满是认真的眼神,却在转过来时一瞬的极具侵占性,声音低沉,勾得人心痒痒,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不知是不是车内空间太小,引人遐思。
阮思歌的脸倏忽一红,接下来一路上都没再主动提起话题。
所幸,出了延林镇,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钓鱼的地点,河边杨柳依依,下了台阶用一白色栏杆围住河堤,周围草丛茂盛。
河边已经有不少人正在钓鱼。
夏倦书背着包带她找到一个没人的位置,撑开两个折叠椅,把钓鱼工具依次拿出来,阮思歌看到正在蠕动的鱼饵就怂了,头皮发麻,“这次我先不学了。”
“太怕这种软体动物了。”
夏倦书把鱼饵拿远了些,心想家里有一个会的就成了,轻笑说,“那就在旁边看我怎么钓。”
阮思歌嗯了声,离了椅子蹲下身,开始摆弄他带来的银杏果,闻了闻,味道已经淡了许多,轻声问他:“不是说最少两三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夏倦书先抛了一次竿锻炼手感,背过身开始放鱼饵,抛竿出去,“事情解决的比较顺利,就提前回来了。”
银杏熟得快,没必要现在就开始燃炭开始烧,阮思歌又坐回到椅子上,看他钓鱼。
湖面平静的很,微风吹动,泛起几丝波澜。
“这里能钓到什么鱼啊?”
“看情况,鲫鱼和草鱼比较多。”
夏倦书声音压低了几分,“好点的话,能钓到鲤鱼。”
远远的能看到河对面的钓鱼爱好者,似乎刚钓到一条大鱼,正愉快地跟身边的朋友聊着天。
这地是他们专门挑出来的光线足水草比较丰厚的地方,日光照下来,细密又热烈,夏倦书目光沉沉,盯着湖面,手握着竿感受着细小的动静,白皙的一节,肌肉线条流畅。
比起湖景,好像眼前的美色更值得人去注目,阮思歌时不时偷瞄几眼,被他逮到,才作罢,专心屏息等着这边的反应,过了约莫十分钟,夏倦书面色一变,果断拉竿,钓上来一看,是条小鲫鱼。
个头不大,他又给放生了。
有了开门红,接下钓得也顺利,连着钓到两条鲫鱼,阮思歌看着桶里挣扎扑腾着的鱼,对上鱼眼睛,默默收回了目光。
等第三条草鱼上钩的时候,距刚开始他们在这坐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夏倦书坐了许久,收了竿,开始点炭火。
他带了小铁锅,直接把炭火扔进去,拿喷.枪点燃后,把银杏果一倒,盖上盖子。
银杏壳薄,没几秒热度一上来,噼里啪啦在锅中炸开,夏倦书小心把炭火挪到盖子上,浇水灭了火。
剩下锅里都是刚炸开的银杏果,阮思歌捡起一颗,里头的果肉是鲜绿色,香味很淡。
吃下去很软,跟市面上卖的炒制过的更名的开心果味道不同,她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原生态的,只觉得味道很特别奇妙。
连着又剥了两颗,正准备再拿几个的时候,手刚伸出去,夏倦书及时拦住了她:“你肠胃脆弱,不能多吃。”
“最多再吃两颗。”
阮思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攥紧手上仅剩的两颗,夏倦书格外无辜,但态度坚决,把铁锅拿远了些,自己也没再吃。
再次回归到钓鱼状态后,阮思歌还在留恋银杏的味道,托着脑袋怏怏不乐,夏倦书注意着她脸色,出声问了句:“还在气啊?”
“没有。”
她是真的没生气,就是有点小脾气。
“明天来我家,到时候再给你烧来吃。”
夏倦书轻哄道,“手里的先吃了吧,一直攥着心里反而念着。”
阮思歌撬开壳,两颗很快下了肚,这才专心看他钓鱼。
结果没安静几秒,隔了约百米的同一边另一位钓友的老婆,端着糍粑糕先来看他们的战况了,两人各接了一块。
全凤学看着他们水桶里的鱼,语气欢快,夸道:“这钓了不少啊,晚上可以大吃一顿了。”
夏倦书认出这是市场菜摊的全阿姨,接了她的夸奖,“今天运气比较好。”
“这季节鲤鱼正好吃着呢,清蒸和煎炸都行。”
全凤学视线一转,这才跟坐在一旁的阮思歌搭话,眼里闪过几分惊艳,笑着问:“这小姑娘面生,是你亲戚吗?”
糍粑糕还拿在手里,瞧着极有卖相,阮思歌先替他回答了,“不是,我刚搬来镇上。”
“延林镇风水好,特别宜居。”
哪怕她这几日被娄晓蓉养出了几分气色,但旁人看来,仍是旧疾难消积弱无力的模样,样貌却是顶好的,生得一副天资绝色,身体弱成这样,更觉天道无情。
早就听镇上在传来了位病弱的娇小姐,眼下才算见到,全凤学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惋惜,“养病也很适合。”
夏倦书面色沉下来,收了手里的糍粑糕,“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全凤学这才提起正事,笑得跟花一样,“老早我就想去找你了,不过你家锁着门不见人,敲门也没人开,一直都没什么机会接触。”
“是这样的,我娘家有个侄女啊,标致的很,在县里做老师呢,跟你年龄正相仿,就想问你能不能给婶子一个机会做个媒。”
“我这个侄女啊,性格非常温柔,也孝顺……”
也许是真的觉得骄傲,说起来就没完,全凤学还想再夸,夏倦书急忙打住,“谢谢您的好心,不需要哈。”
全凤学不死心,继续劝:“你这孩子还没见呢?见了就懂我说的都是实话了。”
“真不需要,行了阿姨,我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啊。”
夏倦书很快收拾起鱼竿,全凤学见状又看了看一旁从刚才开始就消音的阮思歌一眼,小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格外的安静,车子在阮思歌家门口停下,夏倦书清点了下鱼,挑了三条比较大的鱼转到另一个桶里,“等下你带回去三条。”
阮思歌读懂了阿姨的眼神,是觉得她命不久矣的表情,心里憋了一股火,回来看到夏倦书还在给她鱼更是达到了顶峰,但她也不懂这股怒气是因何而来,低着头哑声道:“为什么没答应去相亲?”
夏倦书刚摸了鱼,手上还是湿的,微腥,味道不大好闻,闻言半躬下身,手背在身后。
眼神清亮望向她,似是认栽:“心里有人,怎么答应去相亲啊。”
第39章 、某些人怎么能这么迟钝
两人只是普通朋友,甚至连交心都算不上,问出这个问题实属僭越,阮思歌鲁莽出声才觉后悔,却完全没想到收获一句他心里有人的答案。
她一直以为夏倦书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掉入情网,浑身都是谜团,活得像个幽居的隐士,清醒又独立。
却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直接。
面对她一个仅仅算作是朋友的人都能这般直白的表达出来,真碰到了正主,只怕一眼就爱意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阮思歌怔怔抬头看向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忍不住去思考那个女生会是哪个点吸引了他,眼神飘忽。
她的茫然无措,脸色惨白,落在夏倦书眼里则是另一种意思了,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操之过急,咳了声,很快收回视线,弯腰把桶里的鱼拎出来,轻道:“新鲜的鱼,多少吃点。”
娄晓蓉在家十字绣绣的不大顺利,扎到好几次手,心尖突突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像是风雨欲来,瞧外面的天色又是大晴天。
心浮气躁的,人也坐不下去,娄晓蓉最终还是起了身放下针线开始摆弄院里她前几天买来的月季,剪掉了干枝,正浇水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水壶一放,推开门她一眼就定格在了车前的两人身上。
阮思歌正从夏倦书手里接过水桶,手还没碰上,似是担心她拎不动,夏倦书没让她接,转头带着往她们家走,一抬头就看到了娄晓蓉。
见此情景,娄晓蓉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碍于夏倦书在场没明说,低头看到桶里的鱼,对阮思歌问道:“去钓鱼了?”
阮思歌嗯了声,没再说话。
“阿姨,这是从清潭河钓来的鱼。”
夏倦书轻声介绍了一句,“清蒸也很好吃,您晚上可以试试。”
在此之前,娄晓蓉确实对他多加欣赏,但前提是跟女儿没半点关系,眼下看这俩暧昧的状态,瞬间转为了审视的目光,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水桶,“谢了啊。”
说完,径直拉了阮思歌回家。
桶里没几条鱼,拎起来不费劲,关上门之后,娄晓蓉把桶放在地上,力道太大,里头溅出一滩水来。
她转头看向阮思歌,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为什么要跟我说谎?”
“举家搬过来是带你来养病,不是让你谈情说爱的。”
阮思歌沉默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娄晓蓉也不想刺激她病情,心情平复下来后,语气柔和又问:“你喜欢他吗?”
阮思歌这时才答了一句,委屈道:“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她神情萎靡不振,倒像是爱而不得,娄晓蓉闻言简直想给那位夏倦书的心上人连放几串鞭炮,瞬间换了个面孔,安慰起女儿来,“年龄在这摆着呢,也该有个喜欢的人了。”
缕清现实的娄晓蓉连带着对那三条鱼都满意了不少,“今个我们做个全鱼宴。”
“清蒸一个,爆炒一个,再煲个鱼汤。”
阮思歌回了卧室,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瘦弱又苍白,一向明亮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瘦的几乎脱了骨,肩膀无力垂着,骨头无法撑起肌肉,关节处的骨头格外突出,平时她偶尔会一个个数过胸腔的肋骨,手感越清晰,安全感越强烈。
哪怕走路会觉得虚浮,手肘放在桌子上甚至会咯疼自己。
厌食症不复发的时候,用极端方式来减肥维持体重,阮思歌一向是引以为傲的,毕竟上了台是真的好看。
再也没有人嘲笑她。
但今天湖边阿姨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像是在说,你一个风一吹就倒一身病的人凭什么追求爱情。
连人类最基本的进食都无法做到,你能给那人什么呢?
细数她身上一堆的毛病,厌食却胃胀,头疼心悸,情绪不稳定,失眠又容易早醒。
一个孤身多年的人肯定很渴望一个家庭,但她很难给。
因为持续性的缺乏营养,阮思歌就连月经都是不规律的,一两个月不来是常态,甚至就算来了,量也是极少的。
饭桌上,娄晓蓉罕见的不用再监督阮思歌吃饭,她打碎的鱼肉也没派上用场,饭菜刚上桌,她就跟正常人一样拿起筷子夹起吃下了肚。
这些菜,平时阮思歌连看都不会看。
已经许久未见到女儿正常吃饭的模样,阮常跃惊喜到说不上话来,放下筷子,痴痴地望着阮思歌吃饭。
娄晓蓉知道夏倦书有心上人的事情对她打击颇大,都做好了她厌食更加严重的准备,但完全没想到带来的竟然是正向效果,反而激励了阮思歌进食。
喜不自胜,小心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阮思歌碗里,叮嘱道:“慢点吃,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