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只有机械性进食的动作,一下又一下,仿佛吃下肚自己就能恢复健康,暗暗较着劲。
吃饭是好事,但一次性吃太多,肠胃负荷不了,娄晓蓉眼见情势不对,连忙抓住手,制止了她,“行了行了,这个劲头留到明天再施展。”
阮思歌这才停了手,回了卧室。
就在娄晓蓉以为这是个好兆头的时候,躺到床上却听到了上楼梯的声音,推开门一看,阮思歌往楼上去了,跟梦游似的。
她房间在一楼,平时几乎没去过二楼,加上今日吃饭的反常,娄晓蓉心想这该不会情伤难解想不开要跳楼,急忙跟在了后面,却见阮思歌走到窗前停下了,静静望着隔壁的院子出神。
冲击平复下来后,理智占据了上风,阮思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又过了几遍夏倦书可能会喜欢的人,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延林镇的镇民连进他家都很难,那应该不是镇上的人,可除了这个地方,另外的就只有弦记和乐源湾小区。
认识他以来,阮思歌几乎没从夏倦书身边看到什么女性存在的影子。
除了温田田还算相熟,但温田田有未婚夫啊!
娄晓蓉还跟她说过男方名字,说是订婚排场搞得贼隆重。
碍于道德不可说?
还算单纯逗自己玩的?
阮思歌看向夏倦书家,此时院子里只留了一个小圆灯,悬挂在廊下,只照出一小块光斑,客厅的光泄出来,稍微亮堂了一些。
她在思考把夏倦书拉回正道的可能性时,没曾想对面二楼突然亮起了灯,划拉一声,阮思歌吓了一跳,眼睛正好跟开窗的夏倦书撞上。
一向没人的隔壁,此时窗前却站了个人,夏倦书也愣了下。
灯一开,面容就清晰了,阮思歌头发披散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勾勒出瘦小的身形,不知是不是被冻的,唇色很淡,他皱了皱眉,“还没睡?”
“睡不着。”
阮思歌轻声回。
“为什么?”
“夏倦书,温田田她有未婚夫的。”
阮思歌没纠结几秒,很快又弱弱补充,“两人感情很好的。”
未婚夫当时他还见过,夏倦书不懂她为何提起这个,只看她被风吹得直发颤的身子,表情凝重了几分,“怎么了?”
他表情变化太快,死死盯着自己,阮思歌以为他不喜欢旁人提起这件事,声音弱了下来,揪着衣角问:“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喜欢的人居然让他换个人喜欢?
夏倦书咬着牙又问她:“你睡懵了吗?”
阮思歌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很清醒的。”
“你不清醒,赶紧回去睡觉。”
桌上还放着他刚刚才上完胶的琵琶,夏倦书格外后悔吃完饭又上楼给她这个没良心的赶制琵琶。
不赶工,就不会上楼,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阮思歌急了,“人家明年就要结婚了。”
“这份感情你要压下来。”
夏倦书总算弄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笑容格外无奈:“你以为我要破坏人家感情?”
阮思歌嗯了声,愧疚地低了下头。
到底是什么逻辑会想到她的心上人是温田田啊。
夏倦书本来还觉得自己太过直接,眼下一看,人家根本没往那个层面去想,面前这姑娘只怕直到正式告白才能反应过来,双手撑在窗前,又追问:“觉得我喜欢温田田?”
她再次应了声,“因为你身边也没其他女生出现,我如果要猜的话,目前只能猜她。”
夏倦书怒气值蹭蹭上涨。
合着你不把自己当女生?
还是单纯不把我当男人来相处?
两窗之间距离并不远。
阮思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穿得太少太过单薄,风一吹就没安全感,只觉自己仿佛被锁定了,夏倦书背脊宽阔,呼吸浓重了几分,望向她的眼神格外认真,要不是隔着空,好似下一秒就会越过窗过来扑向她。
连着两个反问过后,她终于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这才想起亡羊补牢,急忙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太好奇是谁了,乱猜的,你别生气。”
夏倦书长舒了一口气,“我没生气。”
“就是纳闷某些人怎么能这么迟钝,唯独落下自己。”
第40章 、没事,这个姑娘你不足为惧。
时间仿佛停滞了。
阮思歌很难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就好像你仅仅只是送出了一支粉色月季,对方却回馈了一整个院子的各色月季,灼灼开放。
带来的冲击太大,她突然无措起来,支吾着要说些什么,放在身侧的手都不听使唤了,手指胡乱动着。
是不是应该先回应他。
该说些什么?
阮思歌有关男女感情的经验全都用在拒绝上了,眼下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同,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回答,屋内突然大亮,娄晓蓉从门口走了出来,“回去睡觉。”
娄晓蓉躲在门后从夏倦书出来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妙了,阮思歌对感情之事素来迟钝,身为局外人的她却是听了几句就回过味来了。
晚上女儿回来低落的情绪把她也带了进去,误以为夏倦书喜欢的另有其人,实际可不就是近在眼前。
细想,从上次在超市碰到时,两人已经隐隐有了向对方靠拢的趋势,往前推一段时间,在延林镇修琵琶期间绝对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只怕早就暗生情愫。
甚至那次她说在江礼市碰到她,估计也是跟夏倦书一起来的。
娄晓蓉可以允许女儿谈恋爱,但绝对不能容忍她为了个男人说谎蒙骗自己。
自家女儿表情动作代表什么意思娄晓蓉再清楚不过,一看她要答应,啪一声打开了灯,大步走到阮思歌面前拉住了手,窗前的两人齐齐把目光聚了过来。
“等一会儿。”
阮思歌想挣脱,手上力气不如她,被治住,娄晓蓉知道她要说什么,威胁道,“你最好给我什么都别说。”
夏倦书知道她是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加之更深露重,安抚地看了阮思歌一眼,“太晚了,先回去睡觉。”
阮思歌被拉着磕绊下了楼,生气问她:“妈,你为什么偷听?”
“我不是担心你受打击太大想不开。”
娄晓蓉话里带刺,“但谁能想到你这发展正好呢。”
“告诉你,没可能。”
“为什么?”
阮思歌死命挣开了她的手,“控制我的琵琶事业就算了,现在连我个人感情都要干涉吗?”
娄晓蓉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经营在她眼里竟是控制,跟剜心一般疼,语气也重了几分,“阮思歌你清醒一点,没有我们,你现在呆的地方连延林镇都不如。”
阮思歌最烦她这幅她要求自己该感恩戴德的模样,歪着头,笑容凄清,“要不是思文姐去世,只怕你们永远不会想到乡下还有个女儿。”
“对你们来说,孩子是什么?可无缝衔接替换的吗?你拿来敛财和炫耀的工具吗?”
娄晓蓉被她噎住,完全没想到一向温吞的女儿居然能说出如此有爆发力的话,深吸一口气单手指着她道:“好啊你,现在当真是被男人迷住了心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阮常跃被客厅的吵架声惊到,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怎么了这是?”
“你问问你女儿,大半夜的去楼上找男人私会还有理了。”
阮思歌只瞪着她没再说话。
心血全部付之东流不过如此,娄晓蓉被她这满含怨意的眼神刺激的更深,尖声道:“就因为当年把你送回老家还怨恨着?”
阮常跃也打圆场,“那时也是没办法,家里条件不好,实在顾不上你,让你留在江礼市连日常吃饭都顾不上,不如送回老家。”
“我计较的从来不是被送回老家,而是公平。”
阮思歌失望地摇摇头,“为什么可以轻飘飘给阮思文买几百块的鞋却不肯给我买一件等值的衣服?”
阮常跃搓着手蹩脚解释,“那不是家庭条件不允许嘛?”
“别狡辩了,是用从我身上省下来的钱反哺阮思文罢了。”
阮常跃来江礼市发展确实不易,但远远谈不上他们口中描述那般紧巴的程度,毕竟真没钱不会供阮思文从四岁开始学琵琶,阮思歌不懂为什么一聊到公平这个问题总会被归到家庭经济状况上,表情不耐回了屋。
她手机刚拿到手里点开微信,娄晓蓉一路疾冲到她卧室,直接夺走了,“答应之前,你先替人家想想吧,也就是我们作为父母才能忍受你这时不时的发疯。”
“寻常人哪怕再喜欢,看到你每日对着马桶抠吐的样子只怕要被吓跑吧?不然你为什么不跟葛师傅坦白你得了厌食症?一起吃饭还要顾着你口味,看着你日复一日消瘦下去却别无他法,小病不断,风一吹就能感冒,谁能受得了?”
她这时才理解了阮思歌晚上为什么突然开始正常吃饭,只怕也是内心觉得自己配不上想改善呢,好言相劝道:“要是你真喜欢,还是放过他吧,他这个条件的什么样的找不到,正常人几乎是最低的条件好吗?”
话落,娄晓蓉拿走手机关上了门,远远的阮思歌只听到房屋各处落锁的声音,黑暗笼罩下来,她蜷缩在床上,手抱住腿,呈环抱状,困兽般手反复摸过身体各处关节,像是在确认一件事,床上只突出小小的一团。
一早娄晓蓉不计前嫌,还是慈母样喊了她出来吃饭,本以为昨晚关于阮思文争论了一番,她今日恐怕又会发烧,不会有什么胃口,没曾想阮思歌神色正常,照旧吃了下去,胃口比昨晚还要好。
三个包子一碗粥。
明明是个恢复的好预兆,娄晓蓉却感觉有些事情越来越脱离她掌控,心里愈发不安,现在思文对她的影响竟全都没了?
怕阮思歌跑出去找夏倦书,娄晓蓉把大门全锁上了,收拾完又把她身份证换了个地方藏,手机也都随身带着。
昨天到现在为止,倒是弹了几条消息出来,不过要解锁才能看到。
娄晓蓉索性关了机。
一连三天的高压监视后,阮思歌食欲未减,正常人一样进食休息,她仍是不敢松懈,不过却在跟邻居换十字绣线的时候意外得了另一个消息,欢喜跟阮思歌分享,“你还不知道吧?隔壁那位,昨天相亲的人就上门了。”
“小姑娘,生得可漂亮了,面色红润,性子也不错。”
手上的书页差点被她揉破。
消息被封锁了四天,饶是心思再稳的人也难免心浮起来,何况她一直没能给夏倦书一个回答,阮思歌放下书,上前要去拿手机,“手机还我。”
娄晓蓉自然没把手机就这么堂而皇之放在身上,劝道:“你呀,就乖乖待着吧,养好病我们就回江礼市。”
“嘿呀,要是顺利的话,按照这镇上相亲的进度,只怕明年这俩就能抱上娃了。”
阮思歌大步出了客厅往大门走,门锁都换掉了,她晃了几下岿然不动,围墙太高,也不可能翻出去。
娄晓蓉慢悠悠看着她挣扎,淡淡道:“别折腾了,前天我才刚替你回了话让他别等了。”
“你凭什么替我回答?”
阮思歌使劲晃着大门,大门发出闷响,她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到达顶峰,瞬间怒不可遏,“你真是个疯子。”
“要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娄晓蓉叉着腰厉声喊。
她早就不正常了,大女儿阮思文是她的骄傲,千娇万宠的养着,百依百顺,然而一场意外彻底夺去了她的生命,辛苦努力的一切付之东流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接受一次。
阮思歌像她精心培育的玫瑰花,花朵因她一时疏忽忘记浇水施肥可能凋零,也能因她细心照顾而重新焕发生机,一切需得由她掌控。
哪怕造成的后果不佳,她也是愿意承担的。
但绝不是,她明明仔细对待着了,却还不如旁人随意洒洒水就活了。
就像现在……娄晓蓉多年苦心经营,各种搜集资料求医,想尽了办法去让她吃饭,甚至不如夏倦书一句话来的有用,轻轻松松就让阮思歌肯吃饭。
院里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楼上按照妻子要求封门的阮常跃,他急忙冲下楼,看出娄晓蓉神情疯癫,阮思歌也几乎不受控的模样,先拉了女儿进屋,“别冲动,你先进屋。”
阮常跃抓住娄晓蓉两只手,把人缚住往客厅带,边走边说:“别闹了,小年轻谈个恋爱又没事。”
“眼下思歌能吃饭不是挺好嘛?你也不能肯定夏倦书就绝对不会接受啊,再说这病又不是治不好了。”
娄晓蓉正在气头上,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我是觉得痛心,为了她我们什么都做了,甚至店里生意都不管专门过来延林镇陪她养病,结果她呢?别人一句心里有你,就巴巴地开始吃饭了。”
你管谁呢?
肯吃饭不就是好事。
阮常跃觉得她就是往死胡同钻,递过去一杯水:“目的达成了不就行了。”
“滚。”
娄晓蓉气呼呼接过,顺手直接泼了他半杯水,气急攻心之下,只觉脑子嗡嗡的,随后回了卧室躺下,手里还攥着钥匙,又叮嘱他继续盯着,“给我看好思歌听到没。”
疯婆娘。
一身湿了大半,阮常跃换了身衣服,回了个她一个嗯。
他没娄晓蓉想得那么复杂,小年轻,谈个恋爱又没啥。
他在夏倦书这个年纪,阮思文都会跑着玩了。
精神科医生也说保持心情愉快平和最重要,但看这两天阮思歌被她逼的,是个人都要疯。
要不回去让娄晓蓉去精神科看看算了,这么想着,阮常跃敲响了阮思歌卧室的门,喊了声:“思歌?”
阮思歌听到他的声音,急忙开了门,只能求助阮常跃,“爸,你放我出去,我要去看看。”
阮常跃犹豫了下,回头又看了看卧室,想着娄晓蓉应该不会那么快醒,摸了摸怀里的钥匙,决定铤而走险,“那你快些回来,别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