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孝子之事亲,必诚于中而形于外,孩儿不该心怀怨愤,却故作温顺。”徐湛道。
  林知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心里惦念生母,我知道,换做谁都会‘色难’。”
  徐湛张了张嘴,提前备好的说辞竟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剩沉默。
  林知望轻叹口气,摆手让他出去。
  徐湛忍着泪,恭敬的纳首叩拜,他极少这样端端正正的给父亲行礼,看的曹氏有些心慌。
  看着徐湛离开的背影,素来不干涉丈夫教导子女的曹氏忍不住低声埋怨:“小孩子酒后胡言,你何必较真说这么重的话!”
  林知望眉头深蹙,脸色并不比徐湛好看:“他今天若是不来认错,我自当他是酒后胡言,可他来了,自作聪明来安我的心,可见说的是心里话……”
  “父子之间,哪会有那么多心思。”曹氏不以为意,觉得丈夫实在是多虑了,纵是徐湛心思深,长于算计,也不会对自家人下手的。
  林知望摇头,望向门口,有些怅然若失:“新科状元,铁打金铸的前程,出了这道门,往前的路怎么走,我也奈何他不得。他只是恨我也就罢了,可他带着仇怨走上这条路,实在让人担心……”
  “湛儿是有分寸的孩子,不会拿前途和家族安危胡来的。”曹氏道。
  林知望看了妻子一眼,妻子的话与当年徐露心受辱时,旁人劝他的话,如出一辙。
  “但愿是我想多了。”他说。
  徐湛站在林府的大门前缓缓调整呼吸,他还有太长的路要走,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传胪大典结束,并不意味着日子可以清闲下来,还有诸多繁杂的事务在等着他。
  众进士在鸿胪寺接受皇帝赐予的朝服冠带、进士宝策,然后由新科状元代表新科进士上表谢恩。
  而后去孔庙行释菜礼,祭拜孔子、四圣十二哲以及六十二位先儒,感谢诸位先师保佑他们“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一圈跪拜下来,徐湛本就头痛欲裂的脑袋直接懵了。
  一番复杂的流程走完,总算可以清闲片刻了 ,三日后是朝考,朝考后授官,或选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或发到京城各部衙门观政,或外放到地方去。不过一甲的前途是一眼望到头的,无论朝考成绩如何,都要授予修撰、编修,留在翰林院。
  韫州的同乡在酒楼相聚会饮,谈天说地,徐湛也在邀约之列。新科进士们经过昨晚的琼林宴后着实喝不动了,只好以茶代酒,推杯换盏,浅谈朝中局势,聊聊在京城的见闻。两位阁老一个八旬,一个六旬,以他们的年龄、资历,多是参与不到两党之争的,是以纷纷抱着站在岸上观船翻的心态。
  徐湛出门如厕之际,听到大堂里饮酒吃茶的宾客拍掌叫好的声音,凭栏向下望,见掌柜的一只脚踩着条板凳,热火朝天的讲着京城近日的八卦趣闻。
  正说到新科状元夫妻三年前联手对付朝中黑恶势力,将抚阳堤贪腐案捅上京城,上达天听,讲的是绘声绘色如同亲身经历一般。讲完了这段,又讲到新科状元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跟随怀王出城和谈,在朝廷最艰难的时候,未来的状元夫人为了维护和谈结果险些倾尽家资。
  “真是位奇女子啊。”众人啧啧称奇。
  “非但传奇,还是位至纯至孝的女子。”掌柜抚掌称赞道:“前段日子状元夫人的父亲病入膏肓,她急于延请前太医沈迈为父亲看病,沈迈正在潭柘山采药,编录医书,谁的账也不买,她只好带人亲自进山去请,山路崎岖,不知怎么就跟家人走散了,诸位试想一下,一个女人家独自走在荒山里,冷风习习,野兽嚎叫……”
  “后来怎样!”有人急了。
  “快说快说!”
  “后来,被兽夹夹伤了脚,晕倒在深山里。那真叫一个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徐湛心里翻着白眼,襄儿怎么编出如此离谱的故事来,要是老丈人听到自己就这么“病入膏肓”了,非跳起来抽他不可。
  “别感慨了,接着往下说!”众人拍着桌子催促。
  徐湛又翻个白眼:得,这么狗血的故事,还挺叫坐。
  “新科状元彼时正在筹备殿试呢,听人回来报信,这还了得!借了怀王的侍卫进山,搜!”掌柜话锋一转,面带愁色:“可是连绵数十里的荒山,要到哪里去找啊……”
  掌柜又在卖关子,险些被围殴。后面无非就是状元公历经千难万险救妻脱险的桥段,果然制止谣言的最好办法就是编一段儿更离奇的谣言。
  徐湛听不下去,转身进了包厢。
  众口铄金总有法子化解,真正令人齿冷的却是家里人的冷言恶语。
  老太太摔碎了一只斗彩果盘。
  “又是谁惹母亲生气了。”林知望陪着笑脸,踩了一地碎片走过来。
  “早与你说过,这门婚事要不得,如今怎么样,秦家那姑娘有恶疾!”老太太拍着方几怒道:“你去秦家把这门亲事退了吧,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样的女子进门。”
  “母亲,这玩笑可开不得。”林知望赶紧道:“她兄长有疾不假,可这秦家姑娘,儿子和媳妇都是见过的,哪像个有恶疾的样子。”
  “年少吐血命不长久,小小年纪就吐血,你日后想让儿子年纪轻轻做鳏夫不成?”老太太说。
  “谁吐血?”徐湛踏了这句话进门,看看祖母又看看父亲:“妙心?什么时候的事?”
  林知望夫妻也是一头雾水,襄儿缩在角落里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从没说过。
  “祖母万安,父亲母亲恕罪,孩儿去秦家看看!”徐湛行了个礼便匆匆往门外走。
  老太太喊住了他,怒气不减:“你不用变着法儿的糊弄老太婆,就是昨天的事,你会不知道?”
  “昨天?”徐湛看向襄儿。
  襄儿避无可避,站出来一脸懵懂的说:“我昨日一直同秦姐姐一起玩儿,不曾有呀。”
  徐湛松了口气:“祖母大概是昨晚没睡好,被梦魇着了。”
  林知望斥责道:“好好回祖母的话。”
  徐湛肃手站着,陪笑道:“回祖母的话,妙心身体康健,必不会让孙儿年纪轻轻变成鳏夫的。”
  老太太怒气更盛,对着儿孙发了好大一通火,却也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不出所以然来,倒真像是做了噩梦的样子。襄儿矢口否认,外界传言又不攻自破,她只好生咽了这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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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新婚
  府内到处扎花点红,装点的一派喜气。
  秦家的嫁妆流水一样的抬进家里,箱子、家具、各式摆设装点摆了整整一堂屋,管家何明领着一众下人正按照礼单分门别类安置妥当。
  徐湛打厅堂过,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连蹦带跳的往外挤。
  “少爷当心!”有人惊呼一声,因着徐湛险些踩了一沓名贵的衣料。
  总算挤出堂外,回身扫一眼满地的箱子妆奁,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多?”
  “三少爷这就不懂了,要不怎么叫十里红妆呢。”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婆婆满面红光:“人家把姑娘一生的银钱花销都送来,不靠夫家养活,便可在公婆丈夫面前挺直了腰板,不受夫家的气。”
  “这叫什么话!”何明打断了她,拿了一份精致的烫金礼单过来:“这是嫁妆单子,三少爷过过目?”
  “母亲看过便是了。”徐湛随口应付着,回想自己曾大言不惭的对她说“你相公养得起你”,不禁有些汗颜,看这架势,谁养谁还真不一定。
  他抚掌赞叹:“哎呀,有岳家如此,我就不用做贪官了!”
  常青同他一样蹦跳着跟出来,闻言险些一头栽倒,用燕子飞的姿势调侃他:“敢情您原本打算做贪官来着?”
  徐湛展颜笑了,可一想到妙心日后的处境,又担忧起来。
  舅舅说的对,他是男人,多数时间是在外面的,女人家职在中馈,侍奉公婆尊长是要务,摊上这样的太婆婆又该如何自处?
  话分两头,秦宅同样也是张灯结彩,装点一新,全府的下人们都领到了双份月钱,换上簇新的衣裳忙忙碌碌。
  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秦子茂的妻子张氏大闹了一场,动了胎气,吃了安神汤好歹是安分下来。
  她在闹什么,秦妙心心里清楚,兄长在时,兄长算计了她,不明不白的死在顺天府大牢里,现下兄长去世了,她依然遭人算计,说明背后在阻止这场婚姻的另有其人,更有势力且更加无耻。
  秦子茂白白做了替死鬼!张氏如是说道。
  秦老爷隐忍良久,终于发作:替死鬼是真的,却也不是白做,亲手做出残害手足的勾当,就是死有余辜。
  秦老爷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公道的,秦妙心也就不理会嫂子的撒泼胡闹。她身体欠妥,苍白着一张脸坐在案前出神,有意无意的扒拉几下算盘。
  “妙儿,累了就歇歇。”秦老爷亲自送来汤药。
  秦妙心这才回过神来,一手翻账本账本一手打算盘,还能分出心来同父亲说话:“生意上的事爹怕是要独自撑些日子的,这会儿理清楚些,您也省心一些。各处铺子、茶庄、酒楼都换了妥帖的掌柜在照看,适当盯一下就可以。”
  “别担心,你爹没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秦老爷怔怔望着女儿的侧颜,有些迟疑:“平日让你自己做主惯了,这门婚事,我不太放心。”
  秦妙心手上一停,却没有抬头。
  秦老爷一脸担忧:“你嫂子虽然是胡闹,可有些话也不无道理,自从订了这门亲事,前前后后发生了多少事,你去照照镜子看,被折腾的还有个人形吗?林家看上去累世官宦,清贵无比,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不能见人的事,你一旦嫁了,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秦妙心无从反驳,只是轻叹了口气。
  秦老爷接着道:“照说咱们一家子都是人家救的,这种话本不该说,可是报恩的法子有很多,不必要非得以身相许,爹如今就你一个女儿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爹去了九泉之下如何跟你娘交代啊。”
  秦妙心抬起了头:“说不怕是假的,还没成婚就发生这么多事,每每想到有人站在暗处朝我放冷箭,头皮都在发麻。”
  秦老爷似乎听到她话中的活口:“还没过门就都不算晚,要是怕了,就借口身体有恙,把这婚事退了吧。”
  秦妙心眼神一躲,生怕自己一丝丝的动摇也能被父亲捕捉。
  “他为了这门婚事,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冷眼,一丝都没有动摇过。”秦妙心道:“我若是畏缩了,逃避了,那就像叛徒一样,对不起他这份心意,我不能这么做!”
  她拉着父亲的胳膊,眼神定定的,泛着信任的光:“爹爹放心,他说过,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跟女儿站在一起,你知道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这场婚事办的十分盛大,怀王都来贺喜了,其他宾客自不必说,怀王的身份今非昔比,如果真有继位的一天,作为他的侍讲,林知望入阁拜相那是迟早的事,谁不想趁此机会送上贺礼,混个脸熟呢。
  前两日喝吐了的新郎官跟在父亲身后挨桌敬酒,最后不得已偷偷换成了凉白开,否则喝趴下了,可要耽误正事的。
  黄昏时分,秦家也是一番忙乱,秦妙心拜祭过亡母,哭了一场,赶来京城送嫁的姑姑、舅母们围着她修眉绞面,穿戴整齐。
  几乎是刚刚拾掇完,外面鞭炮锣鼓声骤起,花轿临门了!
  秦老爷心中即是不舍又是担忧,可当他看到为首那个红衣白马的俊朗少年,又似乎理解了女儿。
  女儿的容貌才华自然是出类拔萃的,出身在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被生意俗务拖累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从年轻的掌柜里为她招一个赘婿,将她的一生绑在秦家,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状元大婚,那是轰动全京城的事,夹道看迎亲队伍的人比夸官那日不相上下。徐湛这两年除了学识上的长进,连相貌也越发出众,他年纪虽轻,却举止沉稳,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
  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花轿进门时正是吉时,夕阳西垂,霞光满天,林府大开中门,长长的喜毯直通正屋喜堂。
  徐湛下马伫立在轿前,轿夫压轿,喜娘从中扶着妙心的手臂站起,徐湛向新娘躬身拱手,然后接过喜娘手中的红绸,秦妙心盖头之下只能见方寸之地,只得紧紧跟着丈夫的步伐走路、行礼,徐湛则一路揽着她的腰,照顾着她的步调慢慢走,动作间多有维护之意,实在是贴心周到至极。这可羡煞了家中还有待嫁之女的留下来观礼的宾客。
  两人先对祖宗牌位进香行礼,又对坐在上首的林知望夫妇下拜叩首。
  曹氏只是欣慰的笑着,林知望却眼圈发红,他忍不住又想到了英年早逝的长子,若是活到今天,也该成家立业了。
  最后是夫妻对拜,繁复的礼节终于完成,可以将新妇送入洞房了。
  徐湛围着凤冠霞披的新娘转了两圈,想掀开盖头又不知从何下手时,喜婆嗔怪着将他往外驱赶:“还有至亲好友需要敬酒,连怀王都候在外头没走,赶紧回主桌上去别被人笑话!”
  “有完没完了?”徐湛拖着疲惫的身子哀嚎抱怨,被喜娘们毫不留情扔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更新速度还不都来冒个泡吗~~~
 
 
第169章 新妇
  第二日,新婚夫妇起了个大早,去给老太太磕头见礼,老太太板着脸教诲几句,竟也没说不中听的话难为他们,想是父亲做足了思想工作。
  这才得以脱身来到主院给林知望和曹氏行礼。
  曹氏端着婆婆的架子训了几句话,喝了敬茶赏了红包,全没有平日的温和亲切,看的徐湛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妙心日后在家里受委屈。
  好在秦妙心也不是没经过风浪的小家碧玉,举止大方得体,从容不迫,倒叫他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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