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朝考还有两日,徐湛得以闲在家中,除了推却不掉的应酬,基本都在府里陪新婚妻子,他知道一旦朝考结束授官之后,就再也没有如此闲暇的光阴了。
秦妙心却很忙,晨昏定省不必说,曹氏侍奉老太太的时候她都要跟在身边,端盆绞帕,奉茶布菜,不辞辛劳。老太太从不给她好脸色,每天都要找出点茬来挑剔几句,冷嘲热讽说些不中听的话,妙心非但照单全收,甚至温柔和顺,诚心诚意的感激老太太训示,从来都是陪着笑脸,没有半句怨言。
可出了老太太处,曹氏待她却十分宽容,多是赶她回房让小夫妻多相处些时候,不留她在身边伺候的。
徐湛观察了两日,一脸惊悚的凑到父亲身边问:“我母亲和我媳妇儿这是唱哪一出啊?怪吓人的。”
林知望笑而不答。
学富五车的新科状元百思不解,回房问妻子,妙心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拉过妻子坐在自己的腿上,正在铺床的袭月和怡年一溜烟钻了出去。
“有人给你委屈受吗?”徐湛低声问。
“算不上委屈。”秦妙心奇怪的反问:“再说了,哪有新妇进门半点委屈不受的啊?”
“那是她们夫婿看不明白,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是没办法,你不行,半点都不行!”徐湛非常认真的说。
秦妙心只知道曹氏是继婆婆,对徐湛的身世经历知道的不全,也就不太明白徐湛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挺聪明一姑娘,怎么如此不开窍呢。”徐湛见秦妙心一脸懵懂,有些急了:“你我夫妻一体,无论受了谁的委屈,切记不要瞒着我。”
“好好好,我知道的。”妙心笑着:“可是婆母是真心为我们好。”
对于曹氏,徐湛固然是心存感激的。
“我不是说母亲——老太太那里,要多提防一些。”徐湛知道这样说话不妥当,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她:“明日朝考我不在家里,万事多当心,有事就找母亲。后日告假陪你回门。”
秦妙心显然一怔,好在进门两天,她已察觉了端倪,揽着他的脖子略带调皮的笑道:“相公放心,妾身应付得来。”
徐湛心疼的搂她入怀,感叹说:“妙心,无论旁人怎么说,娶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按照历朝惯例,状元任从六品修撰,入翰林院修史观政。本以为进士及第后再也不用读书做功课了,谁料竟要被扔进满是史料的故纸堆里去读更多的书。
值得欣慰的是,老太太这些天消停了许多,勒令妙心少在她眼前晃悠,多费心去服侍丈夫和公婆,她那里每十日请一次安即可。
徐湛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细问之下,总算明白了继母的良苦用心。
起先是家里传了些风言风语,皆是赞叹曹氏开明和善、秦妙心孝顺懂事,婆媳做到她们这份上,可不一两世修来的缘分,个别心直口快的也讥讽老太太几句,无非是摆谱难伺候,欺软怕硬,儿媳出身高就去苛待孙媳云云,有道是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这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外面,满京城的官眷这几日都在探讨做婆婆应当如何如何。
原来妇人也会用捧杀的伎俩,徐湛竟有些同情老太太了,比谁不省油,两个加在一起总不会让她一个占到便宜。
老太太有苦难言,明里暗里让孙媳离她远些,多去服侍曹氏即可,曹氏则坚持说婆母在堂不合规矩,老太太气的想破口大骂,却又碍于传言不得不对她们“好言相劝”。
最后是从不插手内宅的林知望实在看不下去,告诫妻子过犹不及,曹氏这才收了手。
这一回合老太太完败,曹氏也如愿让家宅恢复了宁静。
总算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的秦妙心,也见识到了婆婆教科书般四两拨千斤的治家手段。
徐湛一把的将她揽在怀里,开怀大笑,妙心诧异道:“你还笑?我以为你会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徐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媳妇儿不是个省油的灯,我高兴都来不及!哈哈哈哈”
妙心笑容凝固:“听上去怎么像骂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愉快的时光是短暂的,枯燥的生活却是持久的。在翰林院除了读书修史,基本上闲的吃饭不用放盐,整日没精打采的上值下值,不免产生了消极怠工的情绪。
林知恒笑着打趣他:“非翰林不入内阁,你是大祁最年轻的状元,不去翰林院去哪里?旁人羡慕还来不及,你搞得如此苦不堪言,回头传到陛下而耳中,把你外放到荒蛮之地做个知县,哭都没地方哭去。”林知恒笑着打趣他。
“你多余跟他讲这些道理,不是小孩子了,任性胡来是在家里,出了这个门,凡事自己掂量。”林知望冷着脸数落他们叔侄。
“是。”徐湛不耐烦的应着。
“跟我来书房。”林知望不依不饶将他带到书房,罚他抄书写字,非要磨磨他的性子不可。
曹氏送了碗参汤来,见徐湛在书房有些诧异:“新婚燕尔,不回房里陪媳妇,赖在你爹书房做什么?”
徐湛一脸苦相,求救般望着继母,他何尝不想回房去。
林知望戒尺轻敲了两下桌子,责怪他分心,徐湛忙低下头去。
曹氏不禁莞尔:“放湛儿回去吧,有件要紧事跟您谈。”
林知望像是铁了心要收拾他,瞥了他一眼对妻子道:“就在这儿说吧,长大了,没什么听不得的。”
曹氏也不坚持,在一旁坐下来:“今日太后宣我进宫,特要我带着襄儿,我原猜想是襄儿大了,有勋贵人家托太后说媒相看!”
林知望警觉的抬起头:“你带襄儿去了?”
徐湛手一抖,污了一张好字,林知望却顾不上骂他,一心在等妻子的下文。
“去了,倒不是我想的那样。”曹氏道。
林知望松了半口气,啜了口茶压压惊。
“不是什么勋贵人家,是怀王殿下。”曹氏补充道。
林知望呛了水,不住的咳嗽,徐湛忙放下笔,殷勤的替他抚胸拍背,心中忐忑,荣晋终是像陛下太后提出来了。
那茶杯重重蹲在书桌上,宣誓主人的不满。
“不行!”林知望呛咳不已,拒绝的却很断然。
曹氏笑容一滞:“为什么啊?”
“摆在怀王面前两条路,你希望襄儿走哪一条?”林知望反问。
曹氏不言语,心中盘算:去封地就藩,无旨意不得入京,可能今生也见不到几面;若是继承皇位呢?难道这不是丈夫希望并支持的吗?
“皇后薨逝有三年了,怀王守孝期满,自然是要选王妃的,你是他的侍讲,受他看重,想结为姻亲也是情理之中的。”
“世上温良贤淑的女子多得是,襄儿不合适。”林知望斩钉截铁道。
徐湛立在一旁静静听着,手心满是汗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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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文渊阁
继母出自国公府,自幼受到的教育是以家族利益为重,说句不好听的,婚姻是维持家族昌盛的主要方式之一,人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父亲这样的世家公子,少年登科,清高显贵,靠嫁女攀附帝王家换取家族利益这类事,听起来都要嗤之以鼻。
“推辞也需要理由啊,总不能说怕女儿嫁给他们荣家受苦吧。”面对丈夫的霸道,曹氏十分无奈。
“推说已经许了人家。”林知望随口道。
曹氏啼笑皆非:“总不能现抓一个吧。”
现抓一个,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林知望说话间便叫徐湛拿上他的牙牌去督察院,将未满三十岁未曾婚配的官员名单腾录下来。
“现……现在?”徐湛望着窗外擦黑的天色,惊讶道。
林知望看着妻子道:“在督察院找个品貌贵重、家世清白的僚属还是不难的,再不济许给个举人秀才,也比嫁入宫中强过百倍。”
曹氏不可思议的望着丈夫。
徐湛立在原地进退不是。
“叫你去督察院,没听到吗?”话音带着迁怒的味道。
徐湛欲言又止,既想为荣晋说话,又不敢在此时触怒父亲。
“母亲问过襄儿的意思吗?”徐湛试探着问。
“问过。”曹氏对丈夫道:“我原以为襄儿不会答应,谁料她笑着把头一低,说全凭母亲做主。我这才敢跟你提的。”
“把襄儿叫来我问问她,什么时候学会攀龙附凤了!”林知望强压怒意,对徐湛道。
徐湛心头一惊,硬着头皮道:“襄儿什么样子父亲最清楚,她懂什么攀龙附凤,多半是知晓怀王的品貌才能心生仰慕罢了。”
林知望狐疑的看着徐湛,仿佛要将他看穿。
“户部那个叫陈阶的,是你昔日同窗?”林知望问。
“是。”
“相貌还说得过去,人品家世如何,可有妻室?”林知望又问。
“寻常耕读之家,人品不错,尚未娶妻。”徐湛强作镇定。
“明日邀到府上来吧,我要见见他。”
“草率了些吧。”曹氏忧心道:“便是不同意襄儿入宫,也不能随便塞个人啊。”
林知望不动声色道:“陈阶是两榜进士,庶吉士。”
徐湛静静听着,父亲最知道这层身份的重量,怕是关注陈阶已经有些时日了。
次日再见襄儿,便觉得与往日气色不同,妆面衣着格外精致,笑靥如桃花初绽般美好,那古灵精怪的孩子气竟也收敛了几分。
徐湛一瞬间出了神,襄儿与荣晋相识三年,用情之深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可慢说是父亲,就连他也不希望襄儿踏入宫门半步。
“三哥今日怎么心事重重的?”襄儿依旧是心如明镜的襄儿。
徐湛摇摇头,不动声色道:“今日有外男来,我去二门迎迎,你避去内院玩儿吧。”
“知道了。”襄儿脆生生的应着。
“襄儿。”徐湛叫住她,欲言又止。
“三哥,没人可以逼我做不情愿的事,哪怕是真的为我好。”
却是襄儿先宽慰了矛盾万分的他。
花厅待客时,曹氏陪着襄儿在后面悄悄相看。屏风后窸窣响动,徐湛猜想是襄儿不胜其烦,起身离开了。
陈阶出身耕读之家,父亲参加了十三次童试只中了秀才,到陈阶参加科举时,却是一路披荆斩棘,历经“县府院、乡会殿”,一举取中进士二甲第一名传胪,年轻有为,简在帝心。
徐湛不禁惋惜,若是没有荣晋,怕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父亲对这个举止从容的年轻人颇具好感,转眼到了午间,便邀他留下来共用午饭。
陈阶浅笑应着,出门如厕时,恰碰上了从侧门而出的襄儿。他颔首行礼,襄儿亦还礼,神情冷漠。幸而有管家在旁引路,不至于太过尴尬。
徐湛起身为父亲添茶时,恰将门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错,从容沉稳,进退有度。”林知望却借机教训他道:“你一向剑走偏锋,倒是个会交友的,多跟人家学学。”
徐湛心里想,论朋友荣晋也算一个,怎么这么不招您老待见?
“你也不必在我身后翻白眼,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怀王是君,我们是臣,不一样。”
徐湛手中的茶壶险些打翻,林知望干笑一声。
“他们在潭柘山见过。”徐湛不失时宜的插上一句:“想是那时候……”
“见过如何?”林知望反问。
徐湛无言以对,是啊,见过如何?襄儿不是锁在深闺的女孩,荣晋阅历的女子更多,谁敢保证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可那分明不是心血来潮啊。
送陈阶离开时,徐湛特意问:“陈兄对日后妻子的品貌德行有什么要求吗?”
“没什么要求。”陈阶心不在焉的说:“无非是相貌端庄,温柔顺从,言行得体,勤俭持家罢了。”
“这也叫没要求?”徐湛翻了翻白眼,心里想。
一早,徐湛照常去翰林院点卯、喝茶、和同僚们聊天,捎带手做做那点不够塞牙缝的差事。他的沮丧主要源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翰林院是为国储材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的同僚比比皆是,而陆时却是五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统领中军卫所,掌管天下军籍,世袭的二等爵位。
日子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在官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狗的还要大。
想扳倒陆时,无异于螳臂当车。
正发着呆,忽然有太监进来传旨,命翰林院编撰徐湛兼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即刻到内阁西小房上任。
徐湛微微一怔,在场的同僚都愣住了。
内阁可以分三个部分——四殿二阁、西侧的制敕房、东侧的诰敕房。殿阁的长官是内阁大学士,制敕房和诰敕房则是殿阁的秘书性辅助机构,中书舍人就是这二房的官员,掌管诏册、制诏等一应机密文书,相当于阁老们的秘书,这个职位可以从进士中任命,亦可由举人考取。
虽说内阁是朝廷的最核心,中书舍人每日跟内阁大臣打交道,又容易在圣驾面前混个脸熟,可眼下这些高学历人才在翰林院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哪位状元任这样一个职位的。
传旨的太监笑道:“徐修撰,还不领旨谢恩?”
徐湛如梦初醒,连忙接过圣旨。
“恭喜徐修撰了,收拾一下这就同咱家走吧。”太监道。
徐湛不明就里,和同僚们略作交接,同上司打过招呼,这才跟着传旨太监往东华门内文华殿后,也就是内阁所在的文渊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