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看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抽搐吐血不止的韩肃,吓得脸色发白,他不相信这么大的事与关穅无关,即便真的无关,按照千从卫的习惯,这样的“家丑”应当关起门来行家法,怎会做给他一个外人看。
从宣抚司衙门出来,天已下起了冷雨,徐湛面色凝重,心里默默念着张青的名字:韩肃的报应到了,你看到了吗?
大祁仍不是你所祈盼的清平盛世,所幸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聊做安慰吧。
林雨常青等人早已打伞等候在门外,街道转角处停了一座不起眼的绿呢小轿,一身家丁打扮的打轿帘的人正是李铨,片刻,荣晋从里面探出头来。
徐湛钻进去,与荣晋挤坐在一起。
“还好吗?”荣晋上下打量他。
徐湛摇了摇头道:“来当了回看官,看了场慑人心魄的大戏。”
荣晋吩咐起轿,徐湛才渐渐稳住心神问:“殿下怎么来了?”
荣晋同情的看着徐湛,措辞一阵才开口道:“今天的事,简而言之……五太保以为关穅命不久矣,想要取而代之,谁料关穅这遭捡回了一条命,荣五慌不择路,竟跑去父皇面前揭发了沈大夫。父皇非常震怒,就在你去宣抚司的路上,沈先生被司礼监的人带走了,林师傅也应召进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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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疑案(中)
徐湛的额头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冷的浑身打颤,脸色更加苍白。
“澄言!”荣晋晃了晃他的肩膀说:“眼下你必须打起精神来,你想一想,沈太医能够诈死逃离京城,全靠关穅一手遮天瞒住了父皇,现在罪魁祸首坐在宣抚司大堂里安然无恙,父皇有什么理由怪罪师傅?”
徐湛深吸了一口气,理由?
理由就是:关穅是皇帝一乳同哺的奶兄弟,而父亲只是区区从二品的官员。
内外有分,亲疏有别。
荣晋见他垂眸不言,便吩咐李铨:“先回林府,再做计较。”
司礼监的太监们走后,林知恒也立刻出了门,托人四处探听消息,老太太喊着徐湛的名字一阵哭一阵骂,直到累的晕厥过去,林府上下乱成一团。
小轿停在林府门口的时候,襄儿正站在门槛对着巷子口张望。
“三哥!”她看见徐湛拾阶而上,也迈步出门迎了上去,急急地说:“五叔出门了,走前交代让你先别进门,去王府避一避,老太太生着气呢。”
说完,她方看见跟在徐湛身后下轿的荣晋,有些尴尬的轻轻福礼:“陈七哥。”
荣晋赶紧还礼:“林妹妹好。”
“七哥见谅,府内不太方便,就不请七哥进去坐了。”襄儿毫不客气的说。
“不妨不妨,连你哥哥都无家可归了,何况我呢。”荣晋若无其事的同襄儿打趣,拉了拉徐湛的衣袖:“走吧,去我那儿避避……”
徐湛一愣,荣晋也恍悟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改口说:“去我那里避避也可,不必麻烦怀王殿下。”说完,便连推带搡的将徐湛塞进了轿子。
老太太悠悠转醒,环视一圈陪在身边的儿媳和孙女,问:“湛儿回来了?”
“三哥回来过,怕气着祖母,便出去想办法了。”襄儿小心翼翼的回答。
“他除了闯祸还有什么办法?”老太太叹息道:“还不知是不是林家的孩子,偏老大宝贝的不得了……”
“母亲!”曹氏高声打断了她,曹氏是国公府出身的名门闺秀,最听不得说死人坏话。事情一出,老太太便大闹不止,她身为当家主母抽不开身,只得差人去娘家报信,祈望父亲帮忙打探丈夫的消息,眼下急火攻心,少不得失了平日里的温顺。
“怎么,说都说不得了?”老太太瞪一眼曹氏气恼的问。
“母亲,您这话让大哥听了,怕是要堵心的。”宁氏将老太太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湛儿那长相,与宸儿一个模子刻出来,又怎么不是林家的孩子了?”
老太太听来倒也觉得有理,讪讪的闭上眼睛咕哝:“那也是回林家讨债的。”
“殿下,殿下!”李铨从司礼监回来,一脸风尘,一脸恭谨,在门口给荣晋磕了个头,疾步跑进殿内。
“殿下,徐公子。”李铨说,徐湛不知从哪里拿了本书捧着,坐在一旁没有理他,连胡言也十分漠然,仿佛压根没有人进门一般。
荣晋顾不得对二人的冷淡感到疑惑,着急道:“你快说。”
“林部堂出宫了,陛下派他详查关都督遇刺一案,目前往都院去了。”李铨说。
“查案?”荣晋迟疑的望着徐湛:“师傅是礼部堂官,怎么管起刑部的事儿了?何况千从卫的案子,几时容得下他人染指?”
徐湛心神初定,觉得平安出宫就好。至于关穅遇刺的案子,千从卫这班缉捕办案的行家费时半个月都未能抓获凶手,父亲能有什么办法?
“沈大夫呢?”徐湛问。
荣晋转而望向胡言:“沈太医呢,不是被你们司礼监带走了?”
“殿下,司礼监可没有羁押之权。不过殿下别急,皇上曾经说过,大祁没有第二个沈迈。”胡言隐隐的劝道,大祁只有一个沈迈,杀他,皇上舍不得。
随即,他命林雨回家取来官服,准备往都察院走一趟。
都察院在西宫墙外,大门向南。徐湛虽隶属于这里,却极少来,他向守门的卫兵出示了官防敕书,方能畅通无阻的走进去。林知望点齐一班手下,正围在签押房内翻看卷宗,听到徐湛的报门声,林知望倒不觉意外,谴退手下之人命他进来回话。
徐湛望向父亲的眼睛发红。
“没出息!”林知望轻斥了一声,低头翻看案卷道:“有话就问,没有就回去,我忙着,没空找寻你。”
徐湛低眉敛目杵了好一会,才试探般开口问:“部堂,下官能否参与查案?”
林知望瞅了他一眼,公事公办的口气:“你分属江宁道,徐巡察,你越权了。”
“祸是我闯的,理应为父亲分忧。”徐湛绕过书桌来到父亲身边:“祖母生了很大的气,我这会儿回去,要吃挂落的!”
林知望被磨的头痛,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却听见随从的叩门声:“部堂,车马随员已经就绪。”
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整顿衣冠往外走,走到外堂才回过头问:“徐大人,还不跟上?”
徐湛意外的笑了,颠颠跟了上去。
路上,他追问父亲应诏进宫的过程,林知望拿捏许久才对他说:“私藏沈太医固然是欺君之罪,陛下命我查清关都督遇刺之案,戴罪立功。”
徐湛暗想,依皇帝的性子,必不会说得这么客气。
林知望苦笑,倒宁愿蹲几天刑部大牢,也不愿接这烫手的山芋。
尽管关都督性命无忧,关府上下依然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自关穅遇刺后,侦查缉凶便由荣十三一手负责,如今圣谕命他配合林部堂查案,于一个千从卫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他得到关都督的特别嘱咐,丝毫不敢怠慢。关穅病危之时,未知首领死活的特务们乱了套路,心怀不轨意图取而代之的,如五太保之流,没了关穅的压制,做出许多危害朝臣的疯狂举动,使千从卫陷入莫大的危机。
要知道千从卫不是天子身边的一言堂,皇帝敢让千从卫壮大,就必定要牵制制衡,因此成祖皇帝设立了由宦官组成的缉事厂,与千从卫并称厂卫。缉事厂设立之初,权利在千从卫之上,可不经刑科批准随意监督缉拿臣民。直至关穅担任指挥使,千从卫才得以翻身扬眉吐气,不再受宦官压制。
在这种权力游戏里,不是东宫压倒西宫,便是西宫压倒东宫。因此千从卫的自乱阵脚,恰给了缉事厂可乘之机,被千从卫欺负惨了的太监们正摩拳擦掌,伺机壮大,意图恢复前朝旧制,将千从卫死死踩在脚下,乖乖做回天子仪仗。
女眷被集中回避至一个小院,林知望父子方被一对千从卫力士“簇拥”走进关府内院,好在满朝文武对于千从卫的霸道不讲理已成习惯,林知望并不介意。
徐湛却不然,他呼扇着手里一摞卷宗,一脸鄙夷的看着荣十三,仿佛在说:这就是你们宣抚司送来的案卷,不知所云,敷衍了事!
荣十三嘴角轻抽:看在郭先生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计较……
林知望环视垂花门内几间院落,询问管事:“逃跑的侍女年纪几何,容貌有何特征,什么年间进府?”
管事取来一卷画像展开,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跃然纸上。徐湛凑上去一看,竟觉地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叫麝玉,十四五岁,刚刚进府不足三个月。”管事说:“去年从官牙手里买来的丫头,因为灵巧能干,被分去常姨娘院里伺候,常姨娘起初嫌弃她是个哑巴,发过几通脾气要撵她出去,但最后还是留下了,常姨娘脾气大些,心地却很善,待下人也好。”
“哑巴?”林知望问:“案发时,常姨娘在哪里?”
“跟……跟督帅在一起。”荣十三说:“也是她最早发现督帅毒发的。关佥事立刻点齐所有家人,只少了常姨娘房里的麝玉。”
“去常姨娘的院子里看看,特别是麝玉的住处。”林知望吩咐徐湛,复问管事:“常姨娘何时进府?”
“半年前进的府。”管事答:“常姨娘美的像画里的人,最得督帅娇宠。”
徐湛被人引着去了侍女麝玉的房间,房门贴上了宣抚司靖德二十一年元月的封条,徐湛毫不客气的两把扯下,推门进去。
两个月未动的房间积满尘土,房内物品凌乱,桌椅翻倒,妆奁里仅剩几件不值钱的银饰,枕箱里散落了几枚铜钱。
徐湛卷起袖子,活动活动肩膀,一脚踹开翻倒的圆凳,倒出妆奁里的胭脂水粉,抠开暗格,倒空扔在地上。
“徐大人,徐大人……”几名千从卫上前拦住了徐湛:“你这是毁灭证据!”
徐湛打量了他们一眼,拍了拍官袍上的灰尘,指着其中领头一个校尉问:“你,抄过家吗?”
那校尉一愣,挺了挺胸,骄傲的说:“当然。”
徐湛点点头,道:“劳驾抄了这间屋子,一个老鼠洞也不要放过,一会儿你们十三爷重重有赏。”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发生了很大的事,很忙,心情也非常差。
写文真的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所以嫌更新慢的,担心坑了的,请你们默默取消收藏并点右上角的小叉叉,本人感激不尽(当然也许你们并没有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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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古越的身份
校尉迟疑了一下,想到十三爷的嘱咐,只好听命于徐湛,上下搜查起来。徐湛不得不感叹,府衙那般衙役都弱爆了,这才是抄查的行家呀!
几尺见方的小屋根本不值一搜,衣橱里和床板下的小关窍很快被发现,床下的暗格里藏了碎银,足有七八两,一件襦袄的夹层里缝了十两银票、官凭路引及一枚金莲花戒指,恐怕是一个侍女的全部身家,徐湛凑近一看,内外衣物被翻得凌乱,却没有被带走的痕迹,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思索间,父亲已经来到院中,徐湛上前耳语几句,就见荣十三环视屋内凌乱的景象,赏了那校尉一个大耳刮子。
校尉委屈的快要哭了,说好的重重有赏呢?
“唤常姨娘来吧。”林知望说。
荣十三平静的说:“卑职临走前督帅反复叮嘱,望部堂不要轻易惊扰府中女眷。”
“女眷还是凶手,还不一定呢。”徐湛说。
“你说什么?”荣十三彻底爆了,望向徐湛的目光里火光四射。
“十三爷,关都督毒发那夜,根本没有人从府里逃走。”徐湛指了指屋内:“枕箱里没有银两,妆奁里没有值钱的饰物,铜钱和银饰是事后撒在外面的,并非有人遗落。所有官凭细软都缝在一件衣裳里,没有这些东西她甚至出不了京城,试问谁在逃跑时,会丢弃这些东西,只带走几角散碎银两?”
徐湛话音刚落,两名力士押着一人上前禀报:“十三爷,此人意图跃墙出府,我等一问,竟是林部堂带来的人。”
林知望看了一眼,坦然的说:“不错,是我授意的。”
“何大哥?”徐湛有些吃惊。何朗活动着被扭疼的手腕,心中暗恼,险些被大人坑死。
“敢问,敝属的功夫如何?”林知望问。
“当属上乘。”那力士承认道,为捉住他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贵府夜晚的防守,可比白天松懈?”
“夜间的防守是白日的三倍。”话音刚落,荣十三明白了林知望的用意。何朗这样的能手尚且逃不出去,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少女,怎么做到的?
荣十三在屋里走过一圈,也颇觉有理,却问:“如果她不欲逃跑,又因何不见踪影?”
徐湛插言道:“遭人嫁祸,杀了,藏起来,送出城去发卖了……都不是没有可能。”
荣十三从下属手中拿过一份记录翻看,为关都督安全起见,每日接触的人,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都有记录,详细程度堪比皇帝的起居注,只见他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当晚有人看见麝玉进到过常姨娘的房间,给督帅送了一碗滋补的参汤。”
荣十三命手下:“将常姨娘带到关佥事处看管起来,待督帅回府后再做计较。”
“十三爷。”徐湛看着他。
荣十三无视徐湛的目光,对林知望拱拱手说:“林部堂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