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与陈春日都说过,我与之于他,是一劫难。我却觉得这劫难很好。”带浅枝望着那炉烟,出神道,“道家神仙要得道成仙,一有天雷渡劫之说,也有斩三尸一说。佛门的菩萨佛祖们亦是,要历千百劫难,轮回转世方能修成正果。”
“我带浅枝没奢望过这么多。但细想一下,如若真想喜结一世情爱,经历一遭寻山过桥,磕磕碰碰又如何?”
她说的认真:“我带浅枝喜欢钱财,却也明白天降横财没有好结果。情爱之事,自当也是历经磨难后,才有正果。那留影珠中那一幕,我就当是苦尽甘来了之前的苦了。”
麟台公把一个后辈所言,全都一一精心细听下来,只评价了两个字:“通透。”
陈春日道心动摇,带浅枝情心坚定。
*
殷神扬来找带浅枝时,只传人要带浅枝下山来见他一面。自从他的母亲因麟台公的见死不救,而惨死于病榻之上。殷神扬就没想过,他今生会来日下金阙府。能为带浅枝行至山脚下,已是破例了。
带浅枝收拾好心情,正要往山下走去。陈春日长身玉,一动不动立在山门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阙府的谪仙玉冠,仅是随便一站,也可以叫人挪不开眼。
“陈春日。”带浅枝微微提高了嗓音。
陈春日一听声音便捏了一道诀,飞身至带浅枝身侧:“师尊方才把你叫去,是有何事?”
他师徒俩是说谎话的高手,她带浅枝肯定也不能差:“你师尊叫我赶快收拾包袱,早早下山去。免得耽误你修行。正好这不殷城主来接我了吗。”
她有心戏弄他。
陈春日也没上当,冷哼道:“不可能……你在骗我,到底说了什么。”
“我是在骗你呀。”带浅枝见戏弄不成功,反而更有恃无恐了,她笑得顽劣,“可我就是不告诉你。”
“我现在要下山去见殷神扬,你要一块去么?”和某些身份敏感的男士见面,还是带着男朋友一块去比较好。免得某人在背后疑神疑鬼。
“不去。”陈春日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料他殷神扬敢打上山来不成?”
“可我想去呀。”带浅枝冲着那张神仙冷脸眨眼。
陈春日沉默着,一时间他周身的气氛陡然变得阴翳与压抑起来。
他用双手抓着带浅枝的手腕,大手的力道很重,活像她要逃,而他逮住她似的不肯松开,却又一直一声不吭,不吐一语。
此时的带浅枝反而张开另一只手臂,干脆把整个身体往陈春日的怀中扑倒而去,她用另一是自由的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被钳的紧紧的手腕,已然松了。
陈春日听见带浅枝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告诉他:“放心,你不是说你病了么,我哪儿都不去的,更不会跟殷神扬走离你而去。”
他听得真切,挑眉一笑笑得也很迷人。陈春日的大手抚摸在她后颈他所留的吻痕处,虽然痕迹早已被她用药抹掉了。
可陈春日的下手依旧与当日所吻的地方,不差分毫。
带浅枝的耳边传来,他异常低沉的嗓音带着属于他的执念:“你想走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会把你逮回来……就不知你有胆子走,有没有胆子在我手里受罚。”
第46章 · ✐
日下山山脚下, 金阙府洒扫山门的小弟们,不住打量那位传闻中西洲新月城的城主。
殷神扬骑在高头大马上等人,见着某个姑娘穿一条洒金裙,慢悠悠地从松树成林的山路边逛着下来。
带浅枝应该是看到他了, 她朝殷神扬挥手, 脚步也快了许多。
到了山脚下平地上, 洒扫弟子们皆是规规矩矩向带浅枝行礼, 很是尊敬她。
端看她所穿的那一身衣裙,料子上层,样式新鲜, 绣工也是无可挑剔。殷神扬就知道她这段日子在金阙府里, 过得很好。
他所知道的带浅枝,并不会格外关心衣着打扮,应该是有人替她在操心。
殷神扬默默注视着一切。
等带浅枝行至他身边时, 他才翻身下马放了手里的缰绳,新月城主的坐骑通人性, 并未因失了主人的约束而乱动, 反而乖顺极了。
人一旦聪明到殷神扬这个地步, 便知道有些事点破不如不点破,有些事不说开,对他更有利。
例如他在给她的信笺中,绝口不提那夜在新月城所发生的一切,不提他养了多久的伤势。只说因缘花又开了一些, 很可惜她走得太早了点。只说新月城化雪后,城中百姓互相问候。
那日她帮助过的那对小兄妹俩, 还在甜水铺子里问过他,大姐姐何时会回来。
又例如眼下, 殷神扬把马缰绳送到带浅枝手上,问:“想骑马吗?”
西洲产好马,西洲人也爱骑马。带浅枝在西洲的那段时日里,也曾穿一袭红衣纵马从草原一路奔往新月城。
带浅枝轻轻摇头。
殷神扬那递缰绳的手僵在半空中一顿,又把手收回来,表明来意道:“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事找你。”
这是他性子使然,想带浅枝时开不了口说想她,每次都是有事找她。
“嗯,我知道。”带浅枝点点头,又问,“我是该唤你殷城主,还是喊你殷神扬?”
这很没规矩的一问,却让笑容稀少的西洲城主,微微笑了出来。
“我记得你以前刚来新月城学艺时,隔着老远看见我,就嚷嚷着我的名字。”
说起往事,带浅枝有点不好意思,她低头用绣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是啊,那时候我可没少挨你罚。他们都说是我没大没小,被你记恨了。”
“如今我罚不了你了,你还是大大方方喊我殷神扬吧。”殷神扬很随意说着。
“那你可以喊我带浅枝。”带浅枝复又抬头,直视殷神扬道,“这样咱俩就是朋友了。”
带浅枝亦是很聪明。
殷神扬眼睫半垂似在思虑什么,片刻后说了一声:“好,朋友。”
他俩牵着马,来到日下山下的镇子上。带浅枝竟不知,日下山下何时也开了一家他殷神扬的糖水甜品铺子。
“我来正是为了此事。”殷神扬把马交给下人,引带浅枝到店内坐下,“想到你一贯爱吃这些,也不知东洲是否有和你心意的甜品铺子。再一想,把生意做到东洲来,亦是不错。便在日下山开了一家。”
带浅枝掩唇偷偷笑着:“我看,主要还是因为我吧。”
殷神扬抿唇不答,转而随口一提:“陈道长呢,怎么不见他陪你。”
这摆明是冲着陈春日而来的问话。
带浅枝有心回护陈春日,便撒了谎:“我叫他别来的。”
“想不到他竟听话。”殷神扬似是不信。
下人端了两碗藕粉桂花汤呈到桌面上,殷神扬试了试碗边的温度后,推了一碗至带浅枝面前:“我记得你爱吃冷的,现下已是冬日,不易太过。这凉度微凉,应该刚刚好。”
带浅枝也不客气,试吃了一口,放下茶匙后,开着玩笑道:“我要是说还不够冰,你这个老板会不会赶客呀?”
她吃甜食向来爱食冰冷之物,比如冰沙就是她独爱。
“怎会。”殷神扬淡淡一说后也尝了一口甜汤,似乎对口味还是不够满意。便把后厨的师傅唤出来,多吩咐了几句,看样子是要重做。
一切交代好后,不知怎么殷神扬面色又一沉,干脆说:“我看还是我来重做吧。”
师傅连忙要把甜汤重新收回,带浅枝却扶住碗沿不肯。
“我吃着就挺好啊。何必还辛苦你下去弄。”带浅枝心知这顿吃食,殷神扬肯定不会叫她掏钱。又是他的店子,她白吃已是占了便宜,哪能如此劳烦高高在上的城主。
她生怕殷神扬只当是她客气,又赶端起碗来,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我挺喜欢的。”
殷神扬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退下,其他人也看不清他神色如何,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你喜欢便好。”
被他们城主殷勤伺候的姑娘,也答着:“我就是很喜欢呀。”
店里做事的人,全是自西洲来的新月城城民,他们很少见他们的城主,能在这短短片刻时光里,有如此心悦舒心的情绪。
亲眼见着这一幕,所有人只觉怅然若失,心里酸溜溜的想,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东洲的狗道士给抢走了呢?
“对了,还未曾和你说。”殷神扬招了一名下人过来,那伙计很机灵,连忙上前向带浅枝躬身作揖。
“城里事务繁杂,我亦是不可能在此久待。”殷神扬像是娓娓道来,把什么都和带浅枝交代清楚,“我已吩咐这个下人每日到金阙府候着,以后你有兴致想吃点店里的什么,吩咐他一声就行。”
他这话的意思是不但让她以后白嫖他的铺子,还送一个供她使唤跑腿的人白嫖?这她得有多大的脸面啊。
带浅枝也很聪明,随即想到:“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嗯。”殷神扬遣退了伙计,静静听着。
“既然你店子里的糖水甜食这么好吃,我也喜欢。我想着……”带浅枝抿了一下唇,“我能不能把钱投在你的店子里?这样我也算是入了一份股?”
她想她要是来光顾,这些人得了殷神扬吩咐,肯定不收她银钱。可叫她真拒绝这些美食,又难免牵肠挂肚。那还不如她也作个小老板,总不算是吃了白食。
殷神扬听着她的提议,瞬间笑得眉宇之间都温和了起来。
真不愧是他的桑桑,他的红衣啊。
殷神扬还是说:“你喜欢便好。”
带浅枝还未当过老板做过生意,听殷神扬应承了她,一时激动起来又嘴巴不停说了许多关于甜食与铺子的意见。
她分享给他听,问:“如何?”
殷神扬还是说:“你喜欢,便都好。”
“什么都好?”
此时蓦地一声格外刺耳的调笑声,从铺子门口传到众人耳里。声音不大,但店内里里外外许多人,都听得很清晰。
背对而坐,还未看清来人的带浅枝,已是小心脏咯噔了一下。
明明她与殷神扬什么也没做,更没越雷池半步,猛一听陈春日这声询问的语气,竟生出一种幻觉。她是株春来发枝的小红杏,正要出墙一探,就被他陈春日伸手逮到,当即要被他折去这段出墙的枝叶。
陈春日也不等有人应他,直接搬了个条凳,坐到了带浅枝旁边,还当着一众人与殷神扬的面,朝带浅枝的身侧倚了倚。
“方才不是说,你没允许某人下山的么?”殷神扬微微侧脸,无心多看陈春日一眼。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个某人是谁简直与指名道姓没有两样。
气氛异常诡异,带浅枝很艰难的开口:“殷神扬你是在问我吗?”
她向殷神扬投来想要救命的目光。
殷大城主看在眼里,似乎懂了:“那就是某人没听话是吗?”
求求了,殷神扬你快别说了!带浅枝的求生欲让她不敢再看向陈春日。
陈春日却是意味不明的瞥了眼带浅枝,只需一刹那,他就什么都懂了。
等着被首徒大人雷符教训的带浅枝,悄咪咪地想离远一点点,便被某人稳稳一捞。
带浅枝不由自主地张口道:“嘤……”
两个男人顿时转头,用不明所以的目光对准了她。
带浅枝双手把嘴巴捂上,直接傻了眼。方才她发出了什么声音吗?是她发出的声音吗?
陈春日也是要强,在如此境况下也可以挑眉说着:“没事,我常听她如此。倒是让殷城主见笑了。”
带浅枝拿眼睛瞪着陈春日,你快住嘴,我哪有常常丢人?
殷神扬微微颔首,眼睫低垂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说:“无碍,女儿家如此亦是可爱。”
带浅枝见状,索性放开了,把手撑在桌上支起脑袋,冲着两个男人一人道了一句:“嘤……嘤……”
陈春日眼下只想把她的嘴巴给堵住,用他的唇好好给她堵着。她居然当着他的,冲着别的男人发出这种捏软讨好的声音。
带浅枝胳膊撑着的桌面,于此时应声碎了。她都没看见陈春日是何时掏出的雷符。
着实把上一秒还飘飘然的带浅枝,给吓得不轻。
陈春日有气只能冲着殷神扬来:“想不到远在西洲的殷城主,开一间铺子也要选在金阙府的日下山脚下。真是执着呀。”
桌子毁了,殷神扬已起身站了起来拍拍木屑,直视陈春日道:“不才,殷某人爱好如此,喜欢糖水点心,尤爱与人亲手做冰沙。”
“亲手?作冰沙?”陈春日眉头一跳,当即就像打带浅枝在西洲排队买冰沙的事,便笑着还以颜色:“那可巧了,鄙人尤善布雪。有人夸过,鄙人所降之雪,比冰沙更妙,更细腻。”
带浅枝听他们二人言语往来,听得嘴角直抽抽。等她极有眼力劲,退到店面门口时,外头的天上已是阴云密布。
她和店里的伙计们,躲到了街对面的干果铺子里。带浅枝作为刚上任的小老板,还请了员工们一起吃干果喝清茶,看着对面她那家新入股的甜食商铺,在两位大佬互不退让的恶斗中,慢慢化为废墟。
带浅枝又开始心疼她的钱了,还没开张就赔本的买卖,男人就是造孽。
只等战况到了就连一片瓦片的尸首,都捡不回的局面。他们俩人又像无事发生一般,从残垣断壁一同走了出来。
陈春日施了一个清洁术,跑到街对面,根本没有废话,拉起带浅枝的手就走了。
带浅枝把吃了一半,还剩半袋子的坚果塞到了陈春日手上,乖巧讨好道:“特意买给你吃的。”
陈春日略带嫌弃下接手,却又悄悄收回道袍的大袖中。
“陈春日你不是不来的么,怎么又下山了呀。”她被他牵着手,笑嘻嘻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