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狠话与她分开,这才仅仅一夜,便已是这般光景,这往后的日子,他要怎么活啊?这一刻,他真的很想找口井一跳了之。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会为了爱去殉情的人,但心间巨大的痛苦,睡着会来折磨他,醒着也会折磨他,喝醉没用,断掉所有念想也没用……好像只有去死,才能让他不再这么痛。
晨起后便喝得酒,晌午过后,基本已经醒了大半,他却还是找不到半点排解痛苦的方式。
心里的痛反而越来越浓郁,他疯狂的想知道萧栖迟的消息,疯狂的想见到她,疯狂的想问问她,他说分开之后,她有没有惦记他?
这百感交集的痛苦,越来越清晰,裴煜的心也愈发压抑。他忽然起身,嘶吼着,一把将桌上的所有酒壶杯盏全部扫到了地上。
这还不够,他不顾伤势,又一把掀翻了桌子。紧接着,屋里每一样东西都没能幸免,全部被他疯狂的砸烂推到。
伺候他的那两名太监不明所以,只知道主子还伤着,不能这么大幅的活动,他们忙去找萧栖迟。
裴煜余光见他们推开门,往玉色楼而去,心忽地平静了一些,仿佛他发这一阵疯,就是为了把萧栖迟引来。
想着她或许会来,他竟然就不那么痛了。
他这才自嘲失笑,原来她才是缓解他剧痛的良药。更悲哀可笑的是,从跟她说分开到现在,居然连一日都没有,可他却仿佛度过了一甲子那般漫长……
原来他,一刻都不能没有她啊。可她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爱的人成亲?为什么啊?
裴煜一面嘲笑着自己,竟这般不济,面对如此的失约和伤害,他竟然还是一丝一毫都放不下她。一面却又担忧着,恐惧着,不知道萧栖迟会不会来。
但同时,心里却也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们是真的相爱,若她真的如她所说那么爱你,一定会来找你,你难受,她也难受。他莫名的觉得,她一定回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便见萧栖迟带着一群人,急急出现在灌木丛深的羊肠小道上。裴煜的心,彻底安定下来,那种足以让他以死逃避的痛,终于渐渐消散。
萧栖迟急急赶来,走到门口,正欲进去,却忽地止住脚步,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有些震惊。
可当她看到裴煜的时候,震惊更甚。一屋子的酒气,显然今早胡子也没有刮,更没有打理束发,仅仅只是隔了一夜,他整个人竟已颓败到仿佛失去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萧栖迟微微提气,跨进了门,同时开口道:“裴煜……”
裴煜扶着桌案转身,原本布满血丝,如死灰般的眼,在看清萧栖迟面容的那一刻,灌上浓郁的痛心和更加浓烈的爱意,整个人也如大病初愈般轻松了下来。
萧栖迟何曾见过裴煜这幅模样。前世的他,无论何时,都那么张杨灿烂,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能让她看到光明和希望。再困难的事,他也总有解决的法子,感觉他有用不尽的精力和智慧。
而现在,此时此刻,他竟然会因为爱她,把自己折磨成这幅模样。
酸涩与感慰同时出现在萧栖迟心间。酸涩的事前世的自己,那么爱他的却没能得到同样的爱,感慰的是现在的裴煜,终于体会到了她当初的痛苦。而那个被人抛弃,永远气短一截的人,终将不再是自己。
萧栖迟眼里满是心疼,缓缓走上前,颤着手,抚上他的脸颊,哽咽道:“你怎么能这么折磨自己?”
她的声音宛如九天之上飘来的梵音,抚平了他心里所有近乎致死的剧痛。
他呼吸一落,伸手,将萧栖迟紧紧抱在了怀里。头埋进她的发间,错落的气息,和温热的泪水,同时沾上她的发,久久无法平息……
第43章
裴煜这样抱着萧栖迟,肋骨上的伤剧痛,但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
萧栖迟伸手捏住他的肩,对他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是?你还伤着,别再折腾自己,我先扶你躺下。”
裴煜伤处确实疼痛难忍,便依她所言,松开她,由她扶着,重新躺回了榻上。
萧栖迟正欲叫大夫来看,却被裴煜制止,他看着萧栖迟的眼睛,问道:“昨日我说完那些话后,你可曾难过?”
萧栖迟点点头,说道:“一夜未曾踏实。”
裴煜又道:“那你为何不来见我?”若不是他打翻了屋里的所有东西,那两个伺候的太监跑去通知她,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
有了前世的裴煜的做例,萧栖迟明白,若想让一个人患得患失,便是在他极度渴望知道答案的时候,将话说的模棱两可,由他去猜想。
念及此,萧栖迟道:“我以为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裴煜闻言心头愈发焦躁,他这一日一夜,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斩断和她的关系,可他根本遏制不住想要见她的心,若她也像他那么爱他,即便他说了那么绝的话,就能遏制住想见他的心了吗?
裴煜目光里满是忧心,复又问道:“若伺候我的那两个人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来?”
裴煜极是渴望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萧栖迟偏不正面回答,只笑着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转头对跟来的婢女们吩咐道:“收拾屋子,再去吩咐厨房,给六殿下备膳。”
婢女们依言去办,裴煜紧紧握住萧栖迟的手,生怕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再次问道:“你回答我!若我此番忍耐了过去,你会不会来找我?”
萧栖迟凝视了他的片刻,而后轻叹一声,回道:“事已至此,我怕是这一生,都得和温行玖维持着这名义上的夫妻。我也不想离开你,但若你不能接受,我总不能自私的霸着你,你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很好姑娘,成亲生子,而不是和我呆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萧栖迟句句为他好,裴煜细寻摸了半晌,方才喉结微动,问道:“你不会来找我是吗?”
萧栖迟神色黯然,“我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裴煜的心一沉,也就是说,面对他说分开,昨晚她离开之后,再未想过来找他挽回,如此反反复复,在徘徊里挣扎,忍受折磨的只有自己。
这个念头在裴煜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立马将其否定,甚至多一分都不愿深想。
萧栖迟为他做了那么多,对他那么好,他不该怀疑她对他的感情。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跟她和好,回到以前那样,不要因为他昨日说的那些话,而伤害到他们的关系。
念及此,裴煜复又紧盯着萧栖迟的眼睛,问道:“你当真不会和驸马发生任何关系?”
萧栖迟郑重点头:“当真!”
得了这个承诺,裴煜的心暂且踏实了下来。但其实,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再告诉他,毕竟已经成婚,若想毫无交集,怕是很难。
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他根本无法去验证真假。他看不到萧栖迟和温行玖如何相处,也只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比起如今她成亲的事实,显然失去她,带给他的痛苦要大得多。他真的无法承受这种痛。她既然说不会和驸马有任何亲密之举,那他便信吧。
离不开她,也只能装聋作哑,尝试着不去想她已经成亲的事实,刻意的去忽视掉这些事实。
至于从今往后,他呆在她身边,是个什么古怪的身份,他也只能忍住不想。即便浑身不适,即便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但与失去她的痛苦相比,他也只能自己想法子去消化和接受。
萧栖迟看着神色轻松下来,却又无奈叹气的裴煜,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想走但是深爱,想留下但是膈应。她当真好想问问他,打碎所有痛和不情愿,再和着浓郁的爱往肚里咽的感觉,恶心吗?
念及此,萧栖迟微微低眉,忽地似又想起什么,朝裴煜摊开手,头微微一侧,俏皮道:“我的玉梳呢?”
裴煜闻言,尴尬的笑笑,看向地面,目光落在摔成两截的玉梳上。
萧栖迟顺势看了过去,见已摔断,轻叹一声,走上前,亲自俯身捡起来,复又走回裴煜塌边坐下。将那两截翡翠递给他,神色间隐有落寞,说道:“嫁的人心里没有我,爱的人也想放弃我。原是我不配……”
“不是……”裴煜看着萧栖迟失落的神色,心骤然一疼。这一刻他当真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摔这柄玉梳?
他长这么大,做事从未后悔过。即便有什么事,事后才发觉不对,但他也会觉得这么安排亦有这么安排的好处,没什么可后悔的。但是现在,他真的体会到了后悔的感觉。
半个多月的功夫,除了睡觉便是打磨,才将这把玉梳做到这个程度。
他这半生,想送玉梳的唯有萧栖迟。姑且不说,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人像她这般待他。而且他也有感觉,再过几年,等他再成熟些,即便再遇到一个像萧栖迟一样的人,他也不会再有如今少年时般如此炙热的感情。大抵他这一辈子,想送玉梳,只想与她纠缠一生的人,也就唯有一个萧栖迟了。
这把玉梳,当真不该摔。
裴煜一声长叹,从萧栖迟手里接过玉梳,对她道:“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说着,他看向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没有不配!你是我唯一想送玉梳的人,唯你,仅你。”
萧栖迟伸手,指尖拨开的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对他道:“昨夜没休息好吧?等下用过膳,你补个觉,我就在你屋里陪你,守着你,好不好?”
只要他伤着,不来对她动手动脚,她就愿意把戏做足,当初裴煜对她有多无微不至,她也会依葫芦画瓢。
裴煜听着心里一热,冲她抿唇一笑,点头应下。
而就在这时,正好厨房已经备了膳端进来,萧栖迟命人往榻上摆了小桌,亲自拿起碗筷,含着笑,一口口的喂他吃。
裴煜虽伤着,但不至于自己拿不了碗筷,这般被她喂着吃,委实觉得脸上烧得慌。可他偏生又格外喜欢,只得别别扭扭的低头去就。
待吃完饭,几名太监将裴煜扶进了净室,伺候他沐浴梳洗。半个时辰后,裴煜再出来,已恢复了往日的贵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等大夫来,重新给他换过药后,萧栖迟方才屏退众人去外间,扶了裴煜躺下,自己斜靠在他榻外侧,轻打着扇,陪着他安然睡下。
许是萧栖迟在身边的缘故,也许是累极了,裴煜很快就沉沉睡去。
萧栖迟看着裴煜睡着的侧颜,眸色渐渐冷淡了下去。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喜欢凝视他的脸。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看着他,便已感觉到万分幸福。
人世间的情感当真奇怪,曾经她爱他时,他不知将她当做什么。如今他终于如此深刻的爱上了她,但是她的心已冷到只剩下恨。
还有前世的许上云,在她忽视他的那些年岁里,默默给了她一腔如汪洋般的爱,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彼此相爱,这四个字说来简单,但当真格外难得。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意难平,那么多怨与恨的纠葛。
但好在,这一辈子,她不会再忽视上云,她有了一次拥有这份难得的机会。
如此想着,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
裴煜渐入深眠,睡梦中还残留着临睡前的画面。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梦中,睡在他身边的萧栖迟,换了身打扮。
装扮上看不出是公主,虽然依旧穿着不俗,但眉眼间的气质,远比现在要温婉的多。
她本是睡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看着他,可过了半晌,她鸦羽般的长睫微颤,落下泪来,声音里满是悲伤和失望,“裴煜……你骗我。一次又一次,我受够了……”
裴煜闻言一惊,正欲开口解释,可要解释的那部分,在脑海中分明是一片白,完全想不起要从何开口,他好像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