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睡梦中的他格外着急,拼命想记起更多的东西,却依然无法抓住,眼睁睁看着萧栖迟失望出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片天光中。
  裴煜大口喘息着睁眼,入眼的却只有一片黑暗,身边萧栖迟也已经不在。
  他这才发觉,早已入夜。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起身,萧栖迟怕是已经回去休息。
  他自己摸索着小心下榻,点上灯,屋中陈设映入眼帘。但见整个屋子俨然焕然一新,萧栖迟重新给他拾掇了一番,房中帐幔换了新的颜色,杯盏等物也都已换过,桌上还摆着一盆新开的绿菊。
  这样的用心,他看在眼里,心中无法不暖。可与以往不同,刚有些许笑意在裴煜唇边绽开,他便会忽地想起萧栖迟已成亲的事实,心便紧跟着一疼,又是一声轻叹。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种绵密而又无法消解的痛,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中,紧紧伴随着他,若想结束,唯有和她分开。
  这一刻,裴煜看着摇曳的火苗,似乎看到了他和萧栖迟,那个必定会分开的结局。
  终是如他最初所想,所有的快乐,所有在一起时的幸福,都只是从她人生里偷来的片刻时光。终有一天,他们会回到各自的轨迹中,然后忘了所有爱与欢愉。
  珍惜当下吧……
44
  余下的半个多月,裴煜因伤势反复,再次如刚来时一般出不了门,萧栖迟便每日还如从前般,去他房里看他,陪他说话。
  许是萧栖迟已经成亲,也或许是如今的裴煜到底年纪尚小,面对她这个已成婚的人,他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惦记着和她亲近,言行举止倒也规矩,省了萧栖迟不少麻烦。
  但萧栖迟知道,这样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等他伤好之后,她若还继续这么演着,总有他情不自禁的时候,到时候再躲,必然会引起他的疑心。
  一时间,萧栖迟愈发盼着谢非复抓紧到大梁,她好抓紧进行下一步计划。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个渐入冬的十月初,西风萧瑟的傍晚,北方予城,一身风尘且又狼狈的谢非复,被一队人马赶入了大梁边境。
  谢非复跌入大梁边境后,整个人反而松了一口气,望着停在边境那侧的玄衣人群,眼里满是怒极之恨。他们各个斗篷帷帽,骑在高头大马上,宛若一个个地狱来的罗刹。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擦去额角的汗水,目光如鹰般盯着那群玄衣人。他万没想到,自他离开京城,陈太师会如此赶尽杀绝。
  只是这一路来,他一直奇怪的紧,仿佛追杀他的不止一路人马,好像还有另一路。这一路人不仅追杀他,还杀另一路人,着实奇怪的紧,不知这路人是谁的手下。
  不过幸好有两路人,他们鹬蚌相争,反倒给了他几次出逃的机会。只是眼下不知他的家人去了何处。
  当初离开汴京后便被追杀,为了家人的安全,他只能佯装被冲散,和他们分开,只盼着他们的目标只有自己,家人安然无恙才好。
  谢非复跑了许久,喉咙里像火烧一般的痛,他休息了片刻,正欲起身离开,暂入大梁保命,却忽见那群人忽然下马,挨个摘下了头上帷帽斗篷。
  谢非复一时愣住,一张张刚毅的面容映入眼帘。
  正中为首那人,看起来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端的是英气非凡。但见那人忽然遥遥冲他抱拳,朗声行礼道:“在下江韬,轻骑营都尉。隶属昌阴长公主府,领兵于许中郎将麾下。见过谢大人。”
  一听昌阴长公主和许中郎将,谢非复忽地意识到什么,也忽地明白过来,为何这群人,追杀他的同时,会连另一群追杀者一起杀。
  可昌阴长公主既然要救他,为何要这般派人追杀他?这一路,他被撵得如丧家之犬,沦落到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江韬见谢非复眼里隐有怒火,继续朗声道:“长公主殿下有言,陈太师实力雄厚,若不佯装追杀,乱其阵脚,怕是会祸及到公主府。殿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不能叫陈党察觉。谢大人,见谅。”
  谢非复听罢这一番话,也明白了过来,萧栖迟确实不能正面救他。若是救,被陈太师察觉,陈太师一定会去查救他的人是谁。但是佯装追杀就不同了,不仅可以正大光明的杀陈太师的人,还可以让陈太师掉以轻心,以为他必死无疑。如此便不见得会去追查是谁还要杀他,毕竟陈太师的目的,就是让他死。
  谢非复深吸一口气,只得行礼谢道:“多谢昌阴长公主相救。”
  江韬看看他,从自己马匹上取下一个包袱,又从队伍里拉出一匹好马,将包袱绑在马鞍上,松开缰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便朝谢非复的方向走去。
  谢非复会意,等马过来,忙上前拉住缰绳,复又看向江韬。
  江韬再次朗声道:“谢大人,包袱中有盘缠,有雁京自己人的联系方式。还有一封信,乃长公主殿下亲笔手书。谢大人看完信,想来就便能明白公主的一番苦心。”
  谢非复闻言,连忙打开的包袱,将萧栖迟的亲笔手书取了出来,展开,细细读了起来,娟秀却大气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周百年,盛世昌平。然我朝忽失天佑,逢幼主,遇权臣。清正之风已失,朗朗乾坤不在。
  无知者尚梦太平浮生,有识者已见尸山血海。在下昌阴,虽一介女流,却不忍家国破灭,百姓失所。
  辛大周尚有谢卿,孤怎忍卿枉死陈党刀下?孤无武周高阳之心,平生所愿,唯还大周朝堂清明,君圣臣贤,大周强盛,百姓安康。
  然,若清陈党,必受内忧之苦。若大梁趁虚而入,则内外两忧。此番追杀,卿大可直言于梁帝,见罪于大周皇室及权臣,无力自保,祈请梁帝庇护。
  卿心朗朗,腹才昭昭,弱梁强周,此重任,非卿莫属。孤唯盼卿入大梁,若得荣华权位,安富尊荣,勿忘育卿家国,卿乃周人!勿忘,勿忘!
  谢非复看完整封信,手渐渐颤抖起来,心内血气蒸腾,热泪盈于眼眶。
  原来,在大周,竟还有这么一位心胸可容四海的长公主。她看得见大周的未来,亦看得到他的赤子之心与能力。
  她要整顿吏治,要肃清朝堂,但却担心一旦时局出现动荡,反倒被大梁趁虚而入,渔翁得利,所以便想让他去大梁。从内部瓦解大梁,以免大周徒受干扰。
  而就在这时,江韬复又朗声道:“谢大人,殿下看重你的才华,本不想你以卵击石,想让你留在大周,一同绸缪。但你未曾听劝,眼下陈党已容不下你,如今只能让你先入大梁。殿下承诺,来日肃清吏治,必以国士之礼,迎大人还朝!”
  “另外……”江韬又道:“您的家人,殿下已经替他们更换名籍,安排去了兴丘。兴丘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殿下的心腹大宫女,就在兴丘,她会照看好大人的家人。大人此去安心,我等在大周,静候大人,凯旋归来!”
  一席话徐徐落定,在傍晚萧瑟的西风中,显得是那么力量沉沉,字字都重击在谢非复的心间。
  这些时日来遭受的所有痛苦,齐齐涌上谢非复的心间。他本以为,翻案的计划失败,得罪陈党,怕是再也没有复起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昌阴长公主,已为他打开另一片天地!
  若此番好生配合公主殿下,有生之年,或许不仅能实现肃清吏治的心愿,还能实现收复失地的心愿!清除威胁大周百年的障碍,扩大疆域,君临天下。
  谢非复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他不得不咬唇紧抿,大颗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滚落。
  他忽将手中书信高高托举,恭敬跪下,西风吹散他凌乱的碎发,他望着汴京的方向,朗声而又坚定道:“微臣谢非复,承蒙长公主殿下厚爱,今以微薄贱命起誓,不破大梁,终身不还!”
  说着,谢非复恭敬地拜了下去。
  一众轻骑营的将士见状,心间亦升起浓浓的钦佩,于他们从军之人而言,发愿破敌者,如何能不受敬重?他们自发抱拳,遥遥向谢非复行礼。
  礼毕,谢非复从地上站起来,拉住了马匹的缰绳。
  将近一个月,任务终于完成,江韬眉宇间漫上轻松的笑意,他冲谢非复道:“保重!”
  谢非复颔首点头,转身骑上了马,遥遥望了一眼身后的大周,往雁京的方向而去。
  江韬等人目送谢非复走远,重新穿戴回斗篷帷帽,骑马返回了汴京。
  他们一路快马兼程,六日后抵达汴京,第一时间将消息报给了许上云。
  而许上云,依旧于当晚亥时归府。进屋时,萧栖迟已卸妆换了睡袍,抱着两只小猫在榻上等他。
  见许上云回来,萧栖迟一如往常出来迎接,小猫般跳进了他的怀里,又被他稳稳抱回屋里。
  许上云未来及将她放下,便对她道:“谢非复六日前已入大梁,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和殿下尚在雁京的人碰面。若隋选侍再暗中相助一番,想来他很快就能与梁帝见面。”
  “真的?”萧栖迟眼前一亮,从许上云怀里窜下来,放许上云入屏风后换下厚重的盔甲。
  而萧栖迟,则一面帮他将温在小炉上的羹汤端上桌,一面长舒一口气说道:“可真是太好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裴煜送走了。”
  许上云换着裤子,从屏风后伸出头来,不解道:“殿下费这么大功夫,竟是要送他走?”
  萧栖迟边往外盛羹汤,边得意挑眉,点头道:“嗯!不仅要送他走,还得让谢非复帮他做太子呢。”
  许上云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在萧栖迟对面坐下,看着萧栖迟亲手给他盛的羹汤,唇边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羹汤,伸手递到了萧栖迟的唇下。萧栖迟会意,低眉凑过来,殷红的小嘴衔住勺子,将他喂来的羹汤喝下。模样如一只小猫,他看了心间愈发喜欢,唇边笑意愈发深邃。
  给萧栖迟喂了两勺,他自己方才低头去吃,这才接着方才的话题,颇有些担忧道:“若他做了太子,恐怕日后不好对付。”
  “没什么不好对付的。”萧栖迟匆匆敷衍了一句裴煜的事,目光反倒在他面上流连,紧着便奇道:“上云,你比以前爱笑了,性子好像也开朗了很多。”
  “有吗?”许上云佯装惊奇的挑眉,复又低头抿了一口羹汤,方才道:“我本来就是这样,殿下以前没空看我罢了。”
  他幼时确实是比较开朗的性子,但后来,在她身边做侍卫没多久,那些琐碎的事发生后,他学会了低调,也懂得了在宫中当差,要藏起一些真实的东西。
  萧栖迟听罢笑道:“哥哥,我以前真是一叶障目,竟没早些看到你的好。”曾以为裴煜张扬耀眼,如今看来,许上云才是真的心中有光。说着,她目光愈发在他面上流连。
  许上云闻言,捏着勺柄,在羹汤中轻搅,动作越来越缓。这些日子,她常说喜欢他,说以前没发现他的好。但是有些事,他终归是没有跟她说过。
  念及此,许上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看她,只望着羹汤,似随意般笑问道:“若殿下有一天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好呢?”
  说着,他复又舀了一勺羹汤,目光似无意的从萧栖迟面上扫过,眼底还是有些许担忧。
  萧栖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一股不安从心底袭来,眼里当即便漫上一层惊惧,忙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吗?还是说你以后就不对我好了?”
  此话一出,许上云险些被羹汤呛住,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萧栖迟怒巴巴的看着他,在她眼里,他不好,只有不爱她!
  许上云本想先试探下她的反应再说,怎知她想那么偏。只好解释道:“殿下这些日子常说,觉得看见我,就不怕黑暗了。殿下把我想得太好,我怕日后一旦你查到些事,会觉得我并不像你想得那个样子,继而对我失望。”
  听他这么说,萧栖迟心间的不安全感越来越重,离座起身直接到了他的身边,拽住他的衣袖,急急恳求道:“哥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过?和宫女私下往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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