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帝闻言,蹙眉道:“朕亲自送谢爱卿前去边境予城,没想到他竟会遭遇这等可怕之事。你先别急,此事朕即刻便命廷尉查办,定还你家大人一个公道。”
书童闻言道:“还请陛下亲自查办,廷尉向着谁,可不一定。”
“大胆!”廷尉卿闻言侧身,横眉冷对,沉声道:“本官一向秉公办案,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就敢在此出言构陷?”
书童闻言冷笑,大有视死如归之态,而后道:“尸体上便有陈府字样的腰牌,你敢顺藤摸瓜,仔细查证吗?”
廷尉闻言一愣,他虽知陈太师不会蠢到让刺杀者带字样,但若是真的追查,怎么都会查到太师头上,毕竟人就是他派的啊?
正两难之际,忽听陈太师一声轻笑,而后道:“老夫忠心半生,不想如今要受如此诟病。若真要杀人,为何还要让刺杀者带我府字样,怎么?我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吗?何况如今朝政清明,又何须谢非复对付所谓的权臣?权臣在哪儿?又是谁?”
说着,陈太师朝泰元帝拱手一行礼,说道:“臣也请命陛下细查,以还老夫清白。”
泰元帝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身边的梁靖城一眼,而后寻着昨晚的回忆,对陈太师道:“朕自知太师光明磊落,但眼下有如此明显的证据直指太师府,只得先委屈太师,禁足府上。”
话音落,殿上一片哗然,立马有不少人站出来反驳。泰元帝面对群臣群起而攻之,虽怕,但也记着梁靖城的嘱咐。
面对这大片的七嘴八舌,他忽然起身,厉声道:“诸位爱卿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如传闻所言,已结党营私,为陈太师一人之事,逼迫于朕吗?”
众人咻然安静,陈太师看着泰元帝严肃的神情,若有所思。这几月来,小皇帝越来越不受掌控,越来越有主意。就让他来瞧瞧,这黄毛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但听泰元帝接着道:“只是有嫌疑,禁足受查而已!任谁有此嫌疑不是暂时收监?他若无罪朕自会还他清白,尔等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浇灌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
第47章
皇帝所言有理,朝臣们相互看看。护陈党者一时不好反驳,而心下反对陈党者,眼下却尚不敢多言,静观两方态度。还有部分从不站位的文官清流,只做壁上观。
见堂上安静,梁靖城冲泰元帝使一个颜色,泰元帝会意,对陈太师道:“那便劳烦太师,暂且归家修养。”
陈太师闻言,面不改色,掸袖行礼:“臣,告退。”
说罢,陈太师转身,大步离去。
路过那书童身边时,陈太师眼风自他头顶扫过。追杀谢非复的人,是他派去的没错,但绝对没有任何有陈府字样的东西。
这局做得这么明显,布局之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连月来,皇帝明显已不是从前那么顺从他,更是纵容谢非复批了重审花朝节杀夫案的折子。他当时没有在意,只觉解决了如同从前般,解决了不安分的臣子便是,但如今瞧着,谢非复倒像是被掘开的泉眼口子,水流正在不断的冲大缺口。
陈太师深吸一口气,且看棋行到此,皇帝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早朝后,泰元帝将案子交给了廷尉去查,陈太师则被困在府上,不许他出,亦不许人进,萧栖迟和梁靖城,还望陈府中派了侍卫和兵,不叫陈太师出书房,除了饮食什么也送不进去,尽可能的将陈太师隔绝在了府中,让他无论想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这一困便是一月有余,天气越来越冷,初雪落下的那天,案子正好有了眉目。借谢非复被追杀一案,陈党中五个四品以上的官员被牵扯,全部削官各领刑法。
即便他们人人喊冤,但皇帝亲自审案,面对普天之下的眼光,证据确凿绝无错漏。
汴京流传,判罚下来的那天,皇帝亲自到陈太师府上,将禁足一月的陈太师从书房中迎接出来,撤了看管在陈府的侍卫。
坊间人人议论,陈太师年迈,多年来举荐重用之人,已不将他放在眼里,竟借着他的名号,排除异己,暗杀忠良。险些害他自己晚节不保。幸好皇帝明察秋毫,已将主谋之人收监,还陈太师清白。
唯有陈太师自己清楚,那五个人与追杀案毫无关系,这一番皇帝大获全胜。不仅让外人觉得他已老,不堪重任,还断了他一条臂膀。他本想着按兵不动一段时间,还能重新复起,但万没想到,即便他出来了,皇帝竟还有后手在等着他。
这一番动作,让不参与朝政的百姓,人人高赞皇帝明察秋毫。而朝堂上,更是让多年来有心肃清却畏惧陈党权势者,看到了希望,也有了勇气,借此风波,连续弹劾几个陈党重臣。皇帝也顺势细查,该发落的发落,该收监的收监。
而陈太师,看着此番变动,心越来越沉,损失之惨重,远超他的意料。小皇帝雷厉风行的魄力和智谋,也远超他的想象。面对如此风云,刚从风口浪尖上下来的他,也不好太高调,只能默默吃了这个哑巴亏,盘算着等机会到来,重新复起。
苦陈党已久的文人们,如今宛如看到黎明般心情澎湃,一篇抨击党.争,抨击权臣奸佞的文章,更是横空出世,一时传遍大街小巷。
文章高亢激昂,以大赞历代明君的方式,暗褒泰元帝。又以痛斥蔡京梁师成之流明贬陈党。结尾自然不往展望一番美好的未来,勉励泰元帝做个君圣臣贤的好皇帝。
这篇文章终是到了梁靖城手上。
勤政殿内,梁靖城坐在书桌后面,本该是皇帝的位置上,手里拿着那篇文章的抄录版,眉眼更显舒展,但眼底却含着一片浓郁的嘲讽。
他那张本就清秀的脸,这些日子因久不晒太阳显得更白,竟比一些女子看起来更吹弹可破。
看到这篇文章,他完全能想到陈太师此时的心情。不过任谁也想不到,如今他才是这勤政殿内真正做主的人。
写这文章的人,竟然还在展望什么君圣臣贤?当真愚蠢又可笑。
陈太师想要一手遮天的权,他也想要一手遮天的权。如今,什么开明纳谏,什么亲忠远佞,不过就是用来对付陈党的手段而已。那些自以为奋起抵抗的“勇士”,不过就是一把把好用的刀罢了。
等清了陈党之后,他可不想听那些所谓的忠臣上谏,更不想自己想做些什么,还有一堆人在耳边聒噪,说什么为国为民。
权力,与他而言,一是拥有这世间想拥有的一切,二是翻身做主,将一切都踩在脚下,快意的纵情。什么国运,什么民生,关他屁事?
梁靖城将手里的抄录版团成团,扔在地上,踩在了脚下。等解决了陈太师,他才不会像陈太师那么蠢,留着那么多口是心非的人。他要让所有人都怕,怕到无人敢反抗,敢叫嚣。对于没脑子的劣等东西,恐惧,才是最好的统治。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要到了年关,而就在此时,大梁忽遣使臣,拜会大周皇帝和太后,并于国宴之上,问及质子裴煜。
使臣全程心情沉重,抬袖抹泪,直言梁帝年迈,思子心切,苦盼有生之年,能得儿子归国,再过一个团圆年。
而泰元帝也早得了萧栖迟和梁靖城的吩咐,假意为难几日后,便应下了质子归国的请求。
萧栖迟这边,自得了谢非复入大梁的消息,便重新换了裴煜的伤药,将之前去掉的那几味关键性的药,全部重新加了回去。伤势反复了整整大半年的裴煜,终于在这个冬天逐渐见好。
而恰好,大梁使臣抵达汴京,说梁帝思子心切,而泰元帝准许质子归国。
消息传到公主府的那天,裴煜久久无言,望着墙上崔白的《寒雀图》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他忽地垂首伏案,失声呜咽。多年来的苦难、盼望、颓败、隐忍,都化在了那声声悲泣中,叫人闻之,百感交集。
陈太师却闻言大骇,即便他是个权臣,也知准质子归国乃愚蠢之举,极力反对。怎知,朝堂之上,泰元帝掩面哭泣,自言思念先皇,夜夜悲恸,实不忍世间再有骨肉分离,堵住了陈太师的嘴,竟也无人相帮。
陈太师悲哀的意识到,他是所谓的“陈党”,如今风口浪尖,即便有朝臣不赞同质子归国,也会因着避嫌,不与他一同上谏。
而曾经先帝在时,不看阵营,不看身份,直管对错而纳谏的御史台,如今也因他之前的弹压,再无人为国开口,遑论与他同仇敌忾?何为反噬,陈太师深切的感受到了。
时至此时,陈太师方才很深的意识到,此番不是等待机会就能复起,若在按兵不动,属于他的时代怕是将要过去。他不能再坐以待毙,更不能再像从前一般,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等待时机。
如今皇帝显然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且不到十五的年纪,展现出惊人的头脑和雷霆手腕,之前远被他低估。作为曾经的权臣,皇帝真正起势的那天,必会拿他来开刀立威。
眼下得趁皇帝羽翼尚未完全丰满,将他重新弹压回去,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而若想这么做,唯一能着眼的只有那个懦弱的太后。只要吓唬她,再让皇帝生个小病,让她顺势垂帘听政,再次架空皇帝,他方能重建势力。而这一次重建,绝不能再给小皇帝展翅的机会。
于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傍晚,陈太师的夫人,入宫探望太后。
亦是在这晚,谢非复暗递的书信,到了萧栖迟手中。信中除了感恩之言外,还提及,他到雁京后,先找到了萧栖迟留在雁京的人,但是没有直接见面,而是暗传消息。
隋选侍经过上次的事件后,已得了教训,明白了有个可依靠儿子的重要性,眼下无论是利益上,还是情感上,都巴不得裴煜抓紧回来。得了消息后,立马拜托自己母家,让谢非复的事传到了梁帝耳中。他到雁京不过四日,就见到了梁帝。
与梁帝见面的五日之后,许是查清他所言真假,如萧栖迟猜想的一样,梁帝看重他深知大周情形,官授从四品谏议大夫,意在有生之年,弱周强梁,为子铺路。
交代完这些情况,谢非复最后补充到,万事俱备,只待裴煜归京。
萧栖迟手里拿着这封信,心情极好极好。不愧是前世覆灭整个大周的人,谢非复果然是把好刀。她明白,谢非复能这么快在雁京站稳脚跟,不仅仅是她之前戏码做的足的缘故,他自身能力绝不容忽视,如何说话,如何做事,换成旁人到不了他的程度。
这与萧栖迟而言,恐怕是重生回来至今,最让她心情澎湃的事情。虽然外面雪大,但她还是早早沐浴,用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去了许上云屋里等他,她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许上云。
萧栖迟如今极是怕冷,自打入冬,玉色楼和许上云屋里,就煨着好几个地笼,屋里比阳春三月还暖。
入夜,许上云回府,盔甲上落满雪,他将门推开一条刚够他进的缝,进屋后便紧着将门关上,将剑挂着墙上,边解盔甲边往里走去。
自是没看到萧栖迟,打天冷之后,他回来便一身寒气,从前一进屋就扑进他怀里的小雀不见了,多少是有点儿失落的。
许上云进了里间,便见萧栖迟从榻上的帘子里,伸出个头来,满是喜色的对他道:“哥哥你快去沐浴,用热水!我有要紧事跟你讲!”
第48章
许上云莞尔,笑着道一声“好”,便换了衣服直接入净室沐浴。
半晌后,洗净一身寒霜,换了身素净的白袍出来,萧栖迟也拉开了榻上的帘子,许上云在塌边坐下。
萧栖迟跪在榻上,从他身后探过身子来,趴在了他的背上,许上云顺势握住她的手,侧头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公主这么开心?”
萧栖迟俏皮一笑,而后道:“大梁使臣已到,我已经让小九松口放质子回国,裴煜得赶在年前到雁京,后日他就要启程了。”
许上云听罢,不免松了一口气,裴煜走了甚好,不然他白日里都不在,以裴煜对公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