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听到不远处马蹄声起。
萧栖迟命人掀开车帘,便见有近五十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不远处的大道上,大梁字样的旗帜随风飞扬。而骑马走在最前的人,便是裴煜。
他的簪冠已恢复成金灿灿的皇子规制,身上玄色的狐毛大氅,绒领围在他的脖颈上,敞开的披风中,隐可见玄底金线的蟒袍,整个人贵不可言。
现在的裴煜,和前世那个他,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前世和他一起回到大梁后,他便是这般惹人注目,自信张扬,又贵气非凡。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半点曾经为质,饱受精神痛苦的模样。
那时,萧栖迟想,她爱得人,便是有这么强大而又美好的品质。
落入尘泥时,会想法子在泥潭中挣扎,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重新起势后,他会果断的抛开曾经的痛苦,然后去拥抱属于自己的新生,继续勇敢的灿烂下去。
她曾以为,裴煜就是这样的人。在那些可怕的东西尚未暴露前,她坚定不移的这般认为着。
然而……若他真的有她想的那么好,又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控制欲?又怎么会为了娶太子妃,耍那样的心机,用那么细碎的法子,把错推在她身上。
若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他就该勇敢而直接的告诉她他的决定。或为前程考虑,亦或是不再爱她,她都能坦然接受。不仅能接受理解,还会祝福他,然后彼此体面的分开。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为人不耻的法子,既想要娶太子妃,又不想在她这里落下个不守承诺的骂名,让她猝不及防的迎来当头一棒,折磨着她忍受那么绝望的痛苦。
说到底,当初的裴煜,不相信自己在她心里,会有那么重要又光明的位置。也不相信她爱着那么美好的他,会将退让和祝福做到极致。
萧栖迟低眉轻笑,当初真的是高看他了。
而就在这时,裴煜也看到了路边萧栖迟的马车,目光向她投来。
大雪刚过,天如被洗过般干净,清晨明亮的阳光就落在他的身侧。这远远一个对视,萧栖迟竟从他脸上,看到了就连前世都未曾见过的美好。
他目光深深,笑意缱绻,每一瞬,都好似在告诉萧栖迟,他有多爱她,有多不舍,以及对一定会再见的信心。
原来眼神真的会说话,萧栖迟侧头,对他回以一笑。
她行刑那日,也曾与他如这般遥遥相望,但那日,他的那个眼神却是那么淡漠,与此时相比之下,只叫人觉得越发讽刺。
但是现在,他投来的这个目光,萧栖迟是真的喜欢,有少年的单纯执着,也有真正爱她的欣喜和深情。
萧栖迟凝眸在他脸上,万分的想将这一幕深深的留在心里。
毕竟她知道,前世,今生,这两辈子,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裴煜给她这样的眼神,也是最后一次,得他如此全心的爱。
再相见,便是她和大周真正的新生,也将是裴煜和大梁永远的无间。
如此想着,萧栖迟心间骤然一疼,仿佛本该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抽离,痛得她泪水被逼到眼眶中。
这一刻她望着裴煜,悲哀的发现,若要跟曾经自己那么深爱过的人,人生从此失去一切交集,心里竟是有这么大一片空洞。
她明明已经不爱他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无法接受与他的人生再无交集?
她不想和裴煜彻底斩断彼此间的那根线,但她也明白,她和裴煜之间,终归是一个死局。她无法原谅前世的他,等再相见之时,他也不会原谅今生的自己。
既然他和她不能相爱着在一起,那便相恨吧。做不了他最爱的人,就做他最恨的人。他须得深深的记住她,永远忘不了她!那只恶鬼才能安静下来。
大梁使团的马队,越走越远,待离城远些后,马匹们渐渐小跑起来,走得越来越快。待使团消失在路得尽头,萧栖迟方才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命人放下车帘,往回走去。
天气越来越冷,裴煜终于赶在大年三十前回了雁京,回去后便与谢非复碰了面,许是有萧栖迟的缘故,裴煜看谢非复格外顺眼,一见如故。
除夕的夜里,从宫宴回去后,谢非复便意气奋发的给裴煜讲了他的夺嫡计划,而裴煜,也许是憋闷太久的缘故,休息好后便紧着找回状态,同谢非复兵合一处,从此将打一家。
而萧栖迟,在裴煜走后,就先准备了一套新春贺礼,命人千里迢迢的送去了给兴丘的罗映,以及谢非复的家眷。
除夕那天,她自己装病推掉了宫里宴会,只和许上云呆在府里,把玉色楼煨得像春天一样暖和,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起剪窗花,一起学着自己包饺子,一起逗猫玩儿,一起守岁。
前后两辈子,除了娘亲在世的那几年,这个新年,大概是萧栖迟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两个人并五只猫,别提多轻松快乐。
这个冬天,就在这样平静而又安逸的幸福中,悄无声息的过去。
许是太过平静,快开春的时候,宫里传出一个消息,宛如平地而起的惊雷,震响了大周和大梁两个国家。
温太后于先帝牌位前自缢,死前只留四血字于墙——皇帝不孝。
举国哗然,大梁和滇国亦是震惊不已。而本将希望寄托在温太后身上的陈太师,更是在消息传来的当天,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收拾东西,遣散家眷,连夜带着一队可靠的人,前往滇国。他不敢去大梁,毕竟大梁与大周势均力敌,若从大梁借兵,恐怕后后患无穷。
萧栖迟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任何反应,毕竟这事儿,是她一手主使。她只是让轻骑营的江韬,带人去追击陈太师,不叫杀人,只是拖着他,让他慢一点到滇国。
毕竟她还得给裴煜争取些时间,若陈太师在裴煜当家做主前出兵,难保梁帝不会像前世一样趁火打劫。同时她也让梁靖城将许上云升迁为骠骑将军,领十万大军,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而裴煜,这一个冬天,在谢非复和隋选侍母家的帮助下,比前世更快的清掉了几个有夺嫡之能的皇子。
而他的父皇,不知为何却迷上了道家丹药,找了好些老道在宫里,每日都要服上两丸。
裴煜对这个父亲没什么父子之情,便也不管不问,甚至为了讨他欢心,也乐得再为他去多找一些游方道士来。
接二连三的顺利,让裴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曾经大不相同。仿佛终于苦尽甘来,一切终于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有希望。
而就在这时,他得知温太后过世的消息,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当即便去找谢非复确认。
裴煜来找谢非复的这晚,谢非复正在屋里处理公务,一听裴煜到来,忙起身相迎。
怎知他尚未走到正厅,就见裴煜已大步走了进来,未到他跟前便急着问道:“温太后自缢,你得到消息了吗?可是当真?”
谢非复敛衣行礼,方才起身道:“回禀六殿下,今日才传来的消息,下去才派了人去确认,尚不知可靠与否。”
但他知道,这种消息,多半没有假,尤其之前长公主给他的书信上,就曾隐晦的提及。
即便还没确认下来,裴煜心里也有感觉,这消息怕是八.九不离十,虽不知太后自缢,还言及皇帝不孝的事情,大周皇室为何没有压下来,但眼下他顾不上这许多。
温太后过世,那便意味着,压在萧栖迟身上的那座大山没了,她完全可以同那所谓的驸马和离,只要一和离,他们的机会就来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娶她。
一时间,裴煜心情大好,只觉得一切都越来越好,无论什么事情,都在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裴煜两手一拍,手指凌空重重一点,对谢非复道:“八成没错了!想来昌阴长公主,很快就能和温驸马和离!”
谢非复闻言一愣,眼下该关心的,难道不是太后自缢,皇帝不孝的消息传出,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然后大做文章吗?
谢非复看着裴煜的脸,愣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惊道:“殿下,你莫不是对昌阴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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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裴煜闻言,看了谢非复一眼,心知他在大周受过苦,有些担心他听了刺心。但萧栖迟这辈子他绝不会放弃,避无可避,而且,真正救谢非复的人是萧栖迟,等日后将萧栖迟接来大梁,就将真相告知他,想来也排斥不到哪里去。
念及此,裴煜没有否认,暂只道:“曾在汴梁时与她相识,她很特别。”
谢非复闻言蹙眉,行礼道:“六殿下,齐越长公主乃陛下贤妃,你又如何娶贤妃之妹?”
裴煜微挑一下眉,说道:“贤妃终归是妾,而且,唐明皇曾娶杨贵妃,不也成了千古佳话?办法总归是人想的。”
谢非复见裴煜如此坚持,心下不免担忧,萧栖迟明显就是拿裴煜当工具,他如此真心,日后怕不是会给萧栖迟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是不愿见着裴煜给萧栖迟找事,再复行礼劝道:“殿下三思啊,如今您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何必非要和大周皇室再有牵扯?您眼看着前程似锦,从雁京的世家里,找一个有助力的姑娘多好,既能规避不必要的麻烦,又能得到妻子母家的助力。不好吗?”
裴煜闻言,眼眸微垂,沉默片刻,而后对谢非复道:“我自然知道,娶一个娘家有助力的妻子很关键。但是……与我而言,她与一个有助力的娘家相比,更要紧。”
谢非复看着裴煜坚定的眼神,颇为不解。自裴煜返回雁京,这些日子来,他亲眼瞧着裴煜是有多会趋利避害,也很会讨别人的欢心,无论是他父皇还是朝臣,都对他赞不绝口。直夸他为质多年,但丝毫未被磨掉心性,反而比许多一直在雁京的皇子稳重懂事的多。
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了昌阴长公主,放弃拥有一大助力的机会?
保险起见,谢非复明知故问道:“莫非昌阴长公主对殿下有恩?”
裴煜灿然一笑:“岂止有恩,实不相瞒,我能回来,多亏了她。她处处皆合我心意,是我毕生唯一的珍宝。”
谢非复看着裴煜眼底因说及萧栖迟而漫上的光,眉眼微垂,而后再问:“若昌阴长公主,不曾这般帮过殿下。但任然与殿下有这么一份情义,殿下还会选择与她成亲吗?”
裴煜闻言沉默,若萧栖迟不曾如此深的走到他的心里,想来即便相爱,以他的经历和处境,他应该会以保险为上,娶一个母家对自己有助力的妻子。
裴煜失笑,转头对谢非复道:“没有这种可能。”
说着,裴煜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别干站着了,有酒吗?别藏着,拿出来。”
谢非复紧随其后,而后对裴煜道:“殿下喜欢谁,是殿下的私事,臣也就多嘴两句,但先说好,日后若殿下因昌阴长公主要与大周再有纠葛,我绝不参与。”
裴煜知道谢非复心里恨着大周,便朗声道:“知道!放心吧。”
谢非复佯装松了口气,跟着而裴煜一同进了屋内。
这个春天,大周一面处理这温太后的后事,一面想法子弹压太后言及皇帝不孝的遗言。
而陈太师,在轻骑营的围追堵截中,过得宛如丧家之犬,多年来秘密训练的暗卫,将近折损的一半。
而裴煜,和谢非复二人紧锣密鼓,再兼后宫里隋选侍的暗中帮助,终于在这个春天的末尾,被封为昌平王。封王之时,在提供的诸多封号中,裴煜选了这个带昌字的,只因着萧栖迟的封号是昌阴。
他虽不似前世般直接被封太子,但他被封王后不久,梁帝便出现咳血之症,缠绵病榻,担起了监国的重任,权力等同于太子无异,只是没有正式受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