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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六,戴蓉姨妈要和朋友去郊野休闲游玩,简觅夏因为帮忙照顾小雨,向画室老师请了假。
大约是上次做衣服的事情,戴蓉和路萍私底下又吃了一顿饭,路萍便时常和邀约戴蓉出去玩。
原本以前她们就经常聚会,出事后戴蓉有所避讳,彼此渐渐疏远了。不像小孩,分割是那样决绝,她们说起来自然还当对方朋友,过了些时日再联络起来也不打紧。
这次戴蓉回来得早,可冯维文知道她是和路萍出去,两个人又吵了几句。
简觅夏不止一次听到这些话了,私下和妈妈通电话说起,忽然就弄明白了。
当时美容院铺面是戴蓉和冯维文一起买的,各出了多少钱不知道,照他们所说,户头应该是写的两个人的名字。后来出事,路萍和他们打商量,将铺面转了手,然后另补偿了一笔钱。
冯维文的那一部分加上他们家的拆迁赔款,买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而戴蓉那笔钱,她个人另置了一间铺面,每季度有租金收。两个人一起还房贷,冯维文的工资负责日常花销和基本理财,剩下的就存起来当小雨的学本。
两三年过去,原来那间铺面的位置优势更加凸显出来,冯维文很后悔将其卖掉。戴蓉现在的铺面虽然位置很好,可面积小,而且他又没份。
因此并非姨妈对路萍阿姨生了嫌隙,而是姨爹心存怨怼。现在姨妈和路萍阿姨交好,惹得姨爹不快,姨妈却说,她一个全职主妇,帮你一起还贷都是让你享了福了!
难怪此前他对办学校的事情颇有微词,其实是不想姨妈再与路萍阿姨牵扯密切。但这件事等于让路萍阿姨偿还他们家了,没有拒绝的道理。
妈妈说你别关心这些,一地鸡毛。
婚姻当真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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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请假?”
自打路温纶恢复自由身,那个号码便不再用了。他们好几天没说话了,看见他在线也不知道说什么,以前随便说的话,都变了意思。
睡前看见那个号码的短信,简觅夏吓一跳。
简觅夏回复:家里有事。
路温纶问,出什么事了?
简觅夏说没有,要照顾弟弟而已。
路温纶说,明天校篮球赛。
简觅夏奇怪,你们和好了?
路温纶言简意赅,没他。
简觅夏说,线上说吧。
校篮球赛在一个室内场馆举办,西中并不以篮球见长,篮球队是临时挑选出来的,只求友谊赛的比分不太难看,走个过场就可以了。
简觅夏之前都没听说这件事,照着时间地址过去,却见观众席坐了大半的人。自然,路温纶的“后援团”占了一部分。
意外的是,印象中从未真正打过照面的龙襄也在。她剪了短发,穿宽松的球队Tee,打扮随意,可依然是人群里最先被看到的那个。
龙襄依偎着她的大学男友,朝正在后场的路温纶挥手。路温纶看着她,淡淡笑了。
简觅夏找了个前排落下的位置入座,路温纶很快注意到她。
他走过来,说:“你一个人?”
“你还想我带谁?唐钰要练琴。”
“喂。”
简觅夏回以同样语调,“喂。”
路温纶挠了下鼻梁,“你怎么了?”
简觅夏心下微滞,挤出一个笑,“没有啊,什么怎么?”
路温纶转头看别处,“我让你很勉强了?”
看来和张约翰分裂,让路温纶产生了些许思考与愁绪。
“没有,真的。”简觅夏又笑了笑,“车站离这里有点距离,我怕比赛开始了,小跑过来的,有点累。”
路温纶点点头,“你该多运动。”
他几步跨下台阶,找带队老师拿了一瓶矿泉水,折回给简觅夏。
“我去准备了。”
“加油!”
简觅夏很少看球,西中与一中这场友谊赛比想象中激烈。路温纶站控球后卫,球每每经他之手传递给队友。作为业余爱好者打得如何简觅夏不太懂,却是看出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协助哪一个人,把球交给谁。
好比日常里,路温纶拜托某人做某件事,无意之中照顾了身边每个人的需求,于是大家在一起那么恰如其分,多巴胺过溢。
无疑,有了例外。究竟少年人尚不懂得跳出既有框架,审视自己。
半场快结束的时候,路温纶远投了一个球。在起跳抛出球后,他便下意识看向观众席。
球入框,目光与简觅夏短暂相接,他扬起了唇角,好不得意。
后来简觅夏回头看高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观赛太投入,都没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比赛过后,看台前排几个女孩和路温纶搭话,路温纶酷酷的不怎么回话,挥了挥手,跟着球队离开。
看到简觅夏准备独自离开,路温纶一个电话拨过来。
隔着大半个球场,他望着她。
“喂,”路温纶就这样望着她。
“过来。”
场馆宽阔,简觅夏希望电话里听不见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这是你说的。”
“过来。”
-完-
第二十六章
◎世界尽在他们怀抱◎
简觅夏朝路温纶走过去, 因为场馆还有人看着,她加快了步伐,最后几乎跑过去的。
就像真的要她到他身边去一样, 路温纶双手微抬了起来,唇边有些许笑意。
简觅夏在最后收起脚步,走到他跟前, 她回头看了眼观众席, “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路温纶一顿, 抬手扯了扯衣衫投风驱汗, “她来的时候说了只看一会, 她男朋友乐队晚上演出。”
“哦……”简觅夏想追问,顾及路温纶心情没有问。
场馆大门外的队员喊路温纶的名字。路温纶说:“走吧。”
简觅夏看路温纶满头大汗, 从斜挎运动小包里拿出纸巾给他。
路温纶抬起手臂闻了一下,“我全身都是汗。”
方才酣畅淋漓运动, 此刻他当然浑身汗溻,衣衫背后湿透, 略略贴着背。
路温纶抽了一张纸,胡乱擦了擦额头、下颌,又仰起脖子抹了一把。手背上青筋还未消退,手指抚过喉结。简觅夏的视线不由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二人走出场馆, 队员和老师在门口边等边说笑。老师要带孩子们去吃烤肉, 有个男孩让路温纶把“你女的”带上。当着老师的面,大家笑得放肆。
路温纶有些不快,淡淡道:“不好吧, 她跟大家都不熟。”
简觅夏尴尬地笑了下, “我不去, 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路温纶转头。
“我, 回家……”
“行。”
简觅夏和他们道别,他们欢欢喜喜奔着烤肉去了。男孩围在路温纶身边,追问那女的是不是在追他,他说没有真不是,他们两家认识。
简觅夏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唇,独自去路边坐公交车。她翻看方才用手机拍的照片,距离太远了,像素低,几乎看不清人的模样。
晚上路温纶发消息问简觅夏是不是拍了照片,简觅夏把照片传给他。路温纶忽然说,我这么拉风,怎么没来张合照。
“你可以办签名会。”简觅夏说。大约有一点嘲讽,对方没再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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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交尾之际,天气已经很冷了,姨妈在网上给简觅夏买了一双黑色的雪地靴。刚拿到手是好看,可是没穿几次便软塌塌有些变形。
简觅夏穿着去画室倒还好,孩子们穿什么的都有,虽然雪地靴与时尚绝缘,也没到坏品味的地步。然而简觅夏穿到学校去,在一双双羊皮UGG之间,成了穿A货的人。
简觅夏并不知道这种靴型起源于战时飞行员,叫ugly boots,UGG是一种统称,叫UGG的品牌何止一家,可的确,简觅夏也只知道大家穿的大G这一个UGG品牌。
那几个女孩发现简觅夏鞋跟Logo也有UGG几个字,背后笑话她。话传到简觅夏和唐钰这里来,唐钰骂她们犯贱,却也觉得这次再去回应,自己也一样贱。
有的人就以把玩别人的坏情绪为乐,不论你如何回应,她们都有法子从中指摘。即便上次唐钰以家世给了她们现实冲击,她们仍然能从唐钰没她们漂亮这一点获得优越感。
简觅夏心寂寂的,回家把靴子背后的Logo胶抠掉了。
唐钰本来穿UGG,筒靴或豆豆鞋,可从那天起不穿了,换了英姿飒爽地长筒皮靴。简觅夏发觉了,没有说。唐钰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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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雨绵绵,画室早早的就把暖气供上了。孩子们一坐就是半天,也会闷,老师便允许大家出去走动,中间休息个把分钟。
简觅夏站在屋檐下,把手紧紧揣在兜里,又拿出来把衣领往上提。
背后窗玻璃有响动,简觅夏回头,看见路温纶在窗户里边。
“你进来吧,冻傻了待会儿。”
简觅夏笑得傻兮兮的,“你说什么时候下雪啊。”
路温纶凑近窗玻璃,“你说什么?”
“简觅夏把脸贴过去,双手护着唇说:“我问你什么时候下雪!”
路温纶垂眸笑了,复瞧着她说:“你喜欢下雪?”
简觅夏蹬蹬地跑回画室里屋,一面坐回位子上了一面说,“谁不喜欢雪啊!”
路温纶觉得她过于可爱了些,讥讽她南方人。
简觅夏说,南方人怎么了,南方人不是中国人?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别大惊小怪,小家子气。
路温纶语塞。
“你这么能说,怎么净指着我说。”
“谁让你欠。”
路温纶微哂。
过了会儿,路温纶想起似的说:“你会滑冰吗?”
“会啊!”
“冰刀也会?”
“别小看南方人好吧,我还会滑雪呢。”
“唷。”
简觅夏来劲儿了,“真的,我们那儿也有山头会降雪的,雪场还有人造雪,小时候我去了好多次。”
“你这么喜欢雪啊。”
“但我不喜欢冬天,只喜欢下雪的冬天。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啊。下雪。”
“你还不是一样。”简觅夏笑着睇了路温纶一样。
路温纶笑笑。
那天晚上就下雪了,上学路上简觅夏看见树下雪堆里裹着银杏叶,觉得好神奇。
她兴奋极了,拉着唐钰说竟然初雪就这么厚,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南方人,唐钰嫌弃极了。
几人一道吃饭,唐钰在桌上取笑简觅夏,向阳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滑冰了。
“真的?”简觅夏问。
唐钰说:“电影儿里没看过吗。”
“我们得一起去!”
“到时候摔得四仰八叉你别哭。”
“谁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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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原本令人昏昏欲睡的一周,出现了一则轰动消息。高三八班住读生龙襄夜不归宿,校方予以警告处分,并勒令其搬出宿舍。
关键并不是这一则消息,而是从他们宿舍楼和年级流传出来,蔓延至全校的绯闻——
龙襄夜不归宿是因为和男人上床。
后来变成龙襄怀孕了。再后来又是堕胎了。再后来还说龙襄吸毒,和很多男人都上过床,自然也堕过胎。
那些初中就是西中的学生说,龙襄以前就声名狼藉。校草路温纶也被龙襄玩弄过感情。
简觅夏听来听去,只剩下省略号以充感想。
有关“风云人物”的传言,是生病住院、转学离开还是休学不读,无外乎三要素:上床,堕胎,吸毒。简觅夏始终没能想通,是青春疼痛小说大肆流行的缘故,还是这些事极其叛逆,因而对中学生来说甚至有点酷,才会造这等遥。
也许有的不是造谣,但无论如何,探究别人的隐私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乐趣之一。另一乐趣是拜高踩低,捧神杀神。信息时代让长舌鬼纷纷找到了归宿。
听路温纶说,龙襄在学校附近找了间租屋,搬了进去。
语文老师李弥偶尔去看她。
路温纶大概知道一点,李弥教过龙襄,很欣赏她。但这才从龙襄口中听说,李弥是心有歉疚。龙襄父亲被双规后,她那严苛得好似后母一般的妈妈,控制欲达到巅峰。龙襄过得很压抑,高二时遭遇外婆去世,家中琐事横生,一度不想念书了。
龙襄写了一封信,发到了李弥邮箱。李弥疏忽查看,错过了。少女飞蛾扑火般投入了爱情的微光。
很多时候,并非少女春心萌动,她们只是想要逃离一个境地。可是软弱无力的少女逃离一个境地,必将落入另一个陷阱,就像钟情“大叔文”的人几乎都曾在心底想过“带我走”,就此受了蒙骗的大有人在。
龙襄以为自己恋爱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懂她,没有人会这么一整夜一整夜哄她,就因为她说了三个字,睡不着。总之,他们恋爱了,像歌里那样。
这段感情莫名其妙、错乱无比,龙襄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痛苦什么。那段时间,龙襄的状态把路温纶吓坏了,她原就比常人白些,瘦了许多看上去病怏怏的,那个男人称这是一种病态美。
路温纶听了只想将那人暴揍一顿。
路温纶确实去了,导致龙襄与他绝交了一段时间。
没多久龙襄也和男人分开了。
年长一点的男人,尽管是初入社会的大学生,面对龙襄仍游刃有余。所以几个月后,他们又和好了。
路温纶讨厌龙襄这么作践自己。龙襄一听他说这些话就头疼,龙襄说,你死了爸爸,就要给我当爸爸?
无可否认,路温纶如此执着,很大程度上有父亲的原因。父亲很喜欢龙襄,几乎将他们视作双胞胎兄妹看待,但是父亲走了,这几年龙襄家里也不好过。他想为父亲,为自己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