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神经病一样。
黑沉沉的夜,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幽绿色的萤火虫照亮了树荫下的角落,黑色的石碑,上面隐约刻着字。周围被下了什么术法,所以没人打扫也没长杂草。
想着看清楚那是什么字,秋露浓就起身往那走。
走到祁知矣身后,即将见到石碑上的字时。
突如其来的疾风迎面,带着肃杀的气势。
秋露浓感觉自己像是被风化作的刀刃拦腰截断。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秋露浓已经被击飞在空中。
在时间以数倍放慢的片刻。
秋露浓见到了祁知矣挥袖时愤怒的眼神,那么冷漠和愤怒的一瞥,以及,衣袂纷飞时,从缝隙中窥见的几个字。
露......浓?
秋露浓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般滑过,落在地面上,弹起无数枯枝落叶。
这是真正起了杀心的一击。
没有留任何余力。
“谁让你过来的。”祁知矣厌恶的回头,眼神犹如夹杂着冰霜,“你也配碰?”
他的眼神让秋露浓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可祁知矣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呼吸还是那么轻那么浅。
仿佛是害怕惊醒了地面下的少女。
他站在树下,望向地面。
没有悼念的话,也没有泪水,青年只是站在,静静地看着那黑色的、照映着自己面容的石碑。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
这是她自己的墓啊。
剑宗之主秋露浓,长眠于此。
“好多年没见,我来看你了啊。”祁知矣疲倦的声音响起。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眼泪一般的东西弥漫开来,氤氲成一团,像雾气一样,填满了丛林的每个角落,慢慢将人淹没。
那么的轻柔,却又沉重。
不论生前再怎么风华正茂的人,死了后,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正正方方的石碑。
曾经的秋露浓也说过同样的话。
祁知矣进入玄天宗不久,有师叔在和妖界的大战中陨落。
长方形的牌位前插满了香,广场上拜访的弟子络绎不绝,秋露浓和祁知矣远远的站在小道上。
秋露浓伸手,用手指比划了下牌位的大小,漫不经心的对身后的祁知矣说,“以后我要是去了,你记得给我做一个简单点的牌位,也不要选这么吵的地方。真是死了都不安宁。”
“别说晦气的话。”祁知矣皱了下眉。
“人都会死啊,你看你师叔,之前也算是个出窍期大能,几乎到了与天同寿的境界,谁知道一下子就没了。”
其实那时的秋露浓是在开玩笑。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死,也不惧怕任何人。
可祁知矣思索了片刻,很认真的说,
“等到那一天,估计我也快死了。那时候,你应该也看到我成为玄天宗太上了。”
“为什么是......太上呢?”秋露浓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寻常的少年人,提起修道之途的终点,往往是“天下第一剑”、“玄天宗最强者”这种代表着绝对实力的称呼。
唯独祁知矣想要的是权力。
“我不知道,力量当然很重要,但是我知道权力也是很重要的东西。”祁知矣看着秋露浓的眼睛,轻声笑了笑,“重要的东西,应该握在自己人手里。”
没有人能比他更能体会人命的轻贱。
时至今日,秋露浓也想象不出来,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渴望权力。
祁知矣那样濒死般的渴望,可他似乎又把这当做羞耻,几乎不在秋露浓面前说起。
那是祁知矣唯一一次对她袒露野心。
而现在,昔日的友人纷纷陨落,祁知矣一如他少年时所说的坐在了太上的位置。
他真的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吗?
天空滴滴哒哒的下起了小雨。
秋露浓躺在那,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睁着眼,看亿万的雨滴从空中落下来。
她怀疑自己脑子被撞坏了。
无数个画面争先恐后的往她脑子里钻,涨得发疼。碎片般的蒙太奇场景从眼前闪过,仿佛打乱了剪辑的电影。
她和祁知矣、王行之三人骑着白马,跨过山谷,翩然入城。
她看到祁知矣坐在篝火前,抬头对她说,这里的月亮和涿郡是一样的。
她看到祁知矣在死寂的夜里听着妖魔的嘶吼,站在悬崖边上走来走去,月光下全是他的脚印。漫天的鲜血味弥漫。她在悬崖里高举着折仙,站在尸山血海中冲他挥手,少年趴在悬崖边放声大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再是少年高举着长刀,满脸鲜血的脸庞狰狞如同修罗。我会杀了你!我会杀 了你!他声嘶力竭的喊着,黑暗里亮起无数火把,简直像包围住他的一支幽灵军队。
...
突如其来的悲伤像水一样的淹没了秋露浓。她眼眶发酸,下意识的摸了下脸,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好像看到很久以前那个挣扎又痛苦的少年,看起来那么的孤独而真诚。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
祁知矣站在墓前,衣袍上未沾上半滴雨水。
“我有个问题问你。”
一片朦脓雨雾中,他身后有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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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有点不爽】
【这个男的口口声声说爱,可是他的爱人在他的前面他却不知道,这份爱简直可笑,而且还对人搂搂抱抱亲亲,真是可笑!】
【我感觉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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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是副词 不知道这种算不算错误qwq)在54% 厌恶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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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1章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你来告诉我,你真的得到了曾经你想要的一切吗?◎
层层叠叠的树荫在雨中摇曳。
秋露浓喘着气,站在冰冷的雨水中,“在玄天宗,你那两个徒弟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突然又尖锐,几乎称得上离经叛道。如果是玄天宗的任何长老在场,肯定会直接跳起来,质问秋露浓你想干嘛。
可祁知矣只是背对着她,神色未变。
他淡淡说,“他们注定会死。”
他那两个徒弟,是天之骄子,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也是世家彼此倾轧中的筹码和赌注。
宗族和门派间的黑暗不止于此。
注定会死的人,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注定会死,那你又是什么呢?”
秋露浓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唰唰的雨声盖过。
少女开始往前走,一步一步的靠近祁知矣。
在肃啸的冷风声和枯枝断落声里,她的脚步毫不迟疑,又轻浅得像是个在人世间行走的幽灵。
“你的父亲,是涿郡祁家的小少爷,从小不学无术,流连烟花之地,一辈子到死修为也就是辟谷期。是个废物。然后,这个废物睡了你在青楼里做丫鬟的母亲,不幸的有了你。本来,你是应该被打掉的,可是你母亲太爱你了。”秋露浓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庆幸。
祁知矣转身,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
“她就是太爱你了啊......不惜一切想要你活着,所以抛弃一切带你去了乡野,在乡下给人洗衣服或者干杂货养活了你。她为了你几乎奉献出了她的生命。死之前,要让你去找你那个废物父亲的时候,其实她内心很害怕吧。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和你说你是世族的后代,做人堂堂正正,行事要光明磊落。”
秋露浓骤然提高音量,抓住他的衣领,眼睛的光亮简直凶狠如利刃,“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死?”
这大概是祁知矣这几百年来,第一次被人提着衣领让他去死了。
可祁知矣只是看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手,雨水依旧唰唰的下着。
觉得有些没劲。
秋露浓用力的推开祁知矣,愤怒得像一个被欺骗的孩子,想冲上来咬他一口泄愤。
她的力气在祁知矣面前显得有些可笑。
青年并没有被推动,站在原地,垂眸,漆黑的睫毛颤了颤。
陈旧到有些泛黄的画面闪过。
祁知矣其实已经快忘记了。
常言道,渡劫。
抛去执念,渡过心劫。
要忘却尘世间,忘却七情六欲。
他不就是这样做吗?
他做的很好啊。
俗世种种,过往即死。
那个孱弱又无能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难道你忘了吗?一开始,你也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啊。在祁家公学府,没有人愿意收你,在玄天宗,主家弟子处处排挤你。我知道你愤怒不满,你觉得天道对你不公,那时候你心里好恨吧?谁不知道你心里都谋划着什么东西呢?可王行之是怎么教你的,他对你不好吗?他把你当他的兄弟!”
声音几乎是贴着耳膜响起。
抬起眼帘,祁知矣发现秋露浓全身都在发抖。冰冷的雨水落在她脸上,黑发黏在瓷白的肌肤上,说话时呼出一团白气。
氤氲的雾水中,少女的面容那么的像那个人。
雨点连在一起像一张大网,笼罩住两人。
“这么多年了,你咬着牙,你用尽了你的一切努力,好不容易成了玄天宗太上,可是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秋露浓仰头,念起曾经玄天宗入门必读的宣示,“求仙问道,济世救人?”
求仙问道,济世救人。
秋露浓清亮的眼眸注视着祁知矣,“你现在又你算个什么玩意啊?”
越靠越近,他们面容贴着面容,连彼此的呼吸都感触的到,鼻尖一团说话时升起的雾水。
看着面前这张脸,祁知矣脑中宛如在海水中漂浮,一片混沌。
是吗?
不是吗?
可是太像了啊......
“你看,你养了一屋子和她相似的美人,留着她的画,瞒着所有人来见她一面——可是实际上,这下面并没有埋藏她的尸体吧。即便是连尸体都不留给你,你还是在这守着这块碑。为什么呢?”秋露浓顿了下,话语中有片刻的迷茫,可她很快就笃定起来,任由嘴唇贴着祁知矣的脸颊。“也对,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你爱她吧。”她笑了起来,语气仿佛在叹息。
“住嘴!”
那些平静到有些冰冷的神情消失,像烈日下冰雪一般散去,祁知矣宛如一只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狮子,暴怒的吼道,“你知道什么呢?我怎么会爱她?”
顷刻间,他的威压也喷涌而下。
祁知矣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秋露浓。
细白的脖颈被他握在手中,柔软得像一株刚长出来的杨柳,都不用他出手,风雨就能折断她。
可他到底没有下手,因为秋露浓突然高声地笑了起来。
“是啊,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爱别人呢?”
秋露浓改口,打开他的手。
那只能轻易劈开山和海的手掌,被这样被她轻轻打落了。
秋露浓笑得格外开怀,一边笑一边摇头,围着他走了一圈,饶有兴致的欣赏起他的愤怒与茫然。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祁知矣挣扎的模样。
她自己停下,咬着嘴唇笑笑,幽幽道,“这些年里,你认识的人中还有多少活着的呢?曾经和你一同在玄天宗的弟子呢?顾盼儿呢?... ...”
念出这个名字时,祁知矣被雨水冷得打了个哆嗦。
不知何时,他忘记了施法隔绝雨水。
他僵在原地,看见秋露浓正微笑着对自己眨眼睛。发丝滴着雨点,他任由雨水顺着锁骨滑下,浑身冰冷。
顾盼儿死的时候刚踏入元婴期,漂亮又高傲,也是年轻一代很受欢迎的女修。
她是比祁知矣早一批入门的弟子,看起来冷淡,但实际上单纯到有些愚蠢。
她也确实是个好师姐。
事事总想挡在自己的师弟师妹面前,祁知矣刚入师门时,顾盼儿被他利用了不知道多少次。
就连死之前,那张溅满鲜血的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的平日里清风霁月般的师弟会抛弃自己。
舍一人而救天下,足已。
那时的祁知矣,确实就是这样想的啊。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弱者如蝼蚁。
人命不值钱啊。
他做错了吗?
他没做错啊......
后人都称赞他道心坚毅。
唯独那时惩罚他的长老翰墨老怪,抚着发白的胡须,连说了三次,“你年纪还小,这样做你会后悔的啊。”
“求仙?问道?你付出了你所有的一切,这就是你的惩罚。 ”
上位者的威压让秋露浓浑身骨头嘎吱作响,她吐了一口鲜血,呸在地面上,很快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真是一张漂亮的脸,苍白到让人怜惜,可全然无任何柔弱的色彩。
望着这张脸,祁知矣有些惊恐,有些还颓靡,一切都让他无从下手。
祁知矣忽然觉得这个夜晚真的是很冷,他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所有的威压在一瞬间消失。
雨还在下着。
凄凉萧瑟的夜里,远远望着,两道孤独的身影立在树下,两人都浑身湿透了,看起来让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