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入门弟子在人群中挣扎着想要看清裴川的脸。
祁知矣瞥了裴川一眼,颔首示意。
“太上。”
裴川并未离开,“弟子的师父鹤轩仙长,一直对秦师妹赞赏有加,想要将师妹收为门下弟子。”
鹤轩仙长:???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祁知矣看向了鹤轩仙长。
裴川也跟着望向自己的师傅,仪态恭敬,目光真诚,喊道,“师傅。”
鹤轩仙长一辈子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
前有被那位秋剑主踢馆误伤。
后在玄天宗“太上”换届中,站队成功。
生平第一次,他懵了足足有两秒。
鹤轩仙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挤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问秋露浓,“你可否愿意,拜我为师?”
弟子们也全都懵了。
这是什么霸道仙君爱上我之求我拜师。
秋露浓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裴川在帮她啊。
“弟子愿意。”
她对着鹤轩仙长行了个拜师礼。
鹤轩仙长心若死灰。
勉强维持住笑容,扶秋露浓起身。
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裴川含笑,祝贺自己师父又收一名爱徒。
你看,他真是满脸的高兴。
忽然间,他又像感应到什么似的。
侧头对上了一道视线。
祁知矣背光而站,目光一直停在裴川身上。
墨发不规矩的散落他脸侧,细长的眼眸透着锋利而危险的光芒。
这一瞥,若是常人可能直接惊到后背起一身冷汗。
可裴川不躲不避。
仿佛毫无所觉的和祁知矣对视。
这眼神过于锋芒毕露,丝毫不像一个普通弟子。
周遭最敏锐的长老,已经嗅到了几分微妙而冰冷的气息。
而等他们仔细望去。
裴川已恭敬的低头,淹没在一排面容模糊的弟子中。
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
... ...
“小师妹。”
裴川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
清朗的少年音,咬字很随意,晃晃悠悠的像是在唱歌。
秋露浓推开窗,探头看向他,问,“你要在我门口睡觉?”
拜师后,秋露浓就搬到了鹤轩仙长的山上。位置优越,灵气充沛。
她旁边,正好是前一个入门的裴川。
他们俩成了邻居。
裴川靠着窗沿下的墙角,席地而坐。一拢红衣落在草地上。
他安静的望着夜空,姿容闲雅,懒洋洋得仿佛全身没有骨头。
“我好久没睡过觉了。”
秋露浓看着他的脸,心里嘀咕。
长得还怪好看的。
“多久没睡了?”秋露浓问他。
裴川说了个月份。
秋露浓数了数。
恰好是从之前裴川在她身边睡着开始算。
“怎么可能?你不是人吗?”
秋露浓不相信。
“是的。”
“今日好多师兄弟都来祝贺你,境界突破。”
“可是依我看,师兄,你的修为不止是元婴期吧?”秋露浓又问。
“是的。”
裴川还是轻声的应和。
秋露浓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
少年后脑勺靠在墙边,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高挺鼻梁旁一抹淡淡的阴影,他声音倦倦的,每一下呼吸都仿佛是疲倦极了。
“师兄,我是不是知道你太多秘密了?”
秋露浓双手撑在窗沿上,探出整个脑袋,居高临下的从上俯视他。
“还有上次你和你的朋友谢元白的事......”
突然间,裴川睁开双眸,抬头望向秋露浓。
他的姿势未变,而秋露浓恰好俯身往下。
两人的目光恰好就直直的撞在一起。
“谁告诉你,那人是我朋友?”
裴川说话时,没有一个词蕴藏着感情。
“你会和死人做朋友吗?”
他语气淡淡的。
其中的冰雪却隔着短短半尺不到的距离,像是要刮进秋露浓眼睛里。
“更何况,我从来就没有朋友。”顿了顿,他又说。
秋露浓彻底迷茫了。
和死人做朋友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裴川,疑惑的眨了眨眼。
裴川却好似眼不见心不烦的,再度闭上双眼,低头缩回到那个窗沿下的小角落。
秋露浓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头顶。
真不知道那个狗窝一样的地方有什么好的。
唯一的优点.......就是离她很近吧。
没有人再说话。
空气重新安静了起来。
仿佛裴川过来真的只是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十七起初还在旁边听着,到后面已经无聊到,回折仙里面去了。
秋露浓靠在窗边,抬头望向灿烂的星空。
“师妹。”
裴川突然喊她。
“怎么啦?”
秋露浓心中警惕。
难道告诉她太多了。
一时间又后悔了?
“今夜没有月亮。”
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欣喜或者难过。
他自顾自地说话,像是完全不需要秋露浓理会。
秋露浓趴在窗沿上,单手托腮。
“你不是闭着眼吗?”
“我看得到。”
秋露浓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三年后就是论剑大会了,师兄要去吗?”
“师兄若是要去,那我就不去了。”
“我只是个普通人,混吃等死,犯不着和师兄争夺名额。”
裴川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回答道,“若是我还在玄天宗,我定是要去的。”
说得好像自己命不久矣,马上就会叛逃师门一样。
秋露浓在心里吐槽。
“好。”秋露浓点头,“师兄若是要去,那就拜托师兄多关照我的朋友了。”
“你的朋友?”裴川愣了一下。
“你认识啊,谢争春他们。”
裴川再一次睁开眼,仰头,凝神看了秋露浓许久。
他的眼神从未如此认真。
连皱眉时的力度,都和那张透着阴柔之美的面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认识一个人,她身边也总是有很多朋友。她总是能以我想不到的方式交到朋友。”他缓缓的说。
头一回,裴川脸上出现了疑惑到茫然的神情,带着易碎的脆弱感。
“可如果是朋友,那不应该是同生共死吗?”
“没错。”
秋露浓眨眨眼。
有些没搞清楚他想说什么。
“可是她死了,而她的朋友们还活着好好的。”
裴川几乎要笑出声来。
“活得很好,很幸福。”
他本就是瑰丽张扬的长相,肆意大笑时,眉目艳丽得宛如颓丽绽放的花朵。
从头到尾透着摄人心魄的溃烂美丽。
浓郁的夜色间。
秋露浓清楚的听见了一声讥诮。
深切而悠长,像是隔着几百年时间发出的嘲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5 00:57:48~2022-01-16 00:0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矜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呜呜呜俺的小裴】
【撒花】
【煮酒论英雄,霸王出我辈。地雷一枚,代表我海枯石烂永恒不变的真爱!】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他好爱她(*_*)】
-完-
第41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 裴川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
简行斐和剑宗的关系颇为微妙。
在他少年时最接近死亡的危急关头, 救下他的人里,也包含了剑宗弟子。
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也是他们。
虽然一个个看起来混不吝, 完全不像个修士。
在秋露浓死后,简行斐又开始恨他们。
像痛恨着一个破碎镜子上的一道微不足道的裂缝。
同时,他并未向外界透露过任何剑宗的信息。
尽管......在秋露浓之后,他算是这世上最了解剑宗之人。
“听起来......是有点惨。”
秋露浓代入裴川所说的故事, 也赞同的点头。
“所以你是在因为这件事而愤怒吗?或者说,你是在怪罪他们?”
笑声戛然而止。
红衣的少年垂头, 散落的黑发拂过白瓷般的脸颊。
他神色茫然,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秋露浓双手托着腮,很认真的注视着裴川的面庞。
而裴川思索着。
很费解的去想着某样东西,因为太过认真, 以至于头一次忘记维持自己富有侵略性的倨傲贵公子姿态。
秋露浓突然发现, 原来他的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 透彻而温柔。
甚至带有几分和他外表违和的柔弱易碎。
“我不应该......不应该、还在乎这些东西的。”
少年口中的话语零零碎碎。
声音温柔, 却又仿佛忍受着近乎晕厥的痛苦。
“就是这个表情。”
对着这张任谁见到都会倾倒的脸。
秋露浓安静了一小会,忽然恍然大悟。
“我终于想起来, 我之前为什么不太喜欢你了。”
“有时候,你会露出一张......”她迟疑了下才继续说, “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表情。”
裴川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
仿佛他时常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身边是谁。
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何种理由来到这。
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
又或者说......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任何事情对他而言都失去了意义。
他整个人就好像永远裹杂在隐晦的风沙里,虽然活着, 却没有前路。
秋露浓趴在窗边, 居高临下的望向他的眼睛。
此刻那里荡漾着波光。
“你给我一种很模糊的感觉, 可不像是个具体的人。”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过往”留下的痕迹。”
“就好像......你永远停在了某一刻。”
她认真的问裴川, 语速很慢,“你真的有想过你自己是谁吗?”
在某一瞬间,裴川目光冷冽得像一把出鞘的名刀。
如果眼神能杀人,秋露浓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就如同刚才裴川在某一刻,从缝隙中泄露出自己前所未有的柔软脆弱。
他的暴戾也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被隐藏在无数伪装之下。
唯独眼神中的光芒慑人。
再慢慢、慢慢的黯淡,恢复如常。
就在秋露浓已经想转身,撒丫子跑路的前一刻。
裴川。
又或者说简行斐,望着安静的少女,头一回不知道说什么。
星星纷纷落下,夜色铺天盖地,他没有再提起有关他那位朋友的任何事情。
只是缓缓的抬头。
“你看,月亮出来了。”
... ...
夜幕的笼罩中,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平时白日隐藏起来的各式各样暗流。
它们在街道和屋檐下游走,和那些规则道义,进行着或明或暗的碰撞。
在遥远的盛京,谢家本家。
厢房的烛光亮了,青年消瘦的轮廓倒映在窗上。
谢元白的咳嗽声犹如敲打在人心上的叩问般一下又一下的响起。
他目光中含着温暖的笑意。
衣袍下的躯体,透着和面容不一致的枯槁。
谢元白在桌前写信。
下属穿过长廊疾驰而进。
立在屋外汇报事务。
“郎君,今年的【冬收】要开始了。”
“今年我们提早开启,然后早点回谢家。”
谢元白说。
“少爷?”下属疑惑的看着自己跟随几十年的少主。
“之后是争春的十八岁生辰。”
顿了下,谢元白又说,“有事让他们来找我。”
“争春亲启。”
这几个字落下。
谢元白将信放入信封,绑在谢家驯养的信鸽上。
这封信,将会被送到玄天宗终年云雾缭绕的山脉上。
祁知矣就坐在这座山的最高处。
他站在高处,从阁楼往下望去,本应该像皇帝低头俯览整个世界一般。
可他只感觉到孤独。
云雾遮天蔽日。
一切都是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没有半分活人气息。
他守护着这个门派。
或者说。
他被困在这里了。
...
藏经阁快要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