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不淡讽了一句,箫平笙没再看他,而是对着殿上拱了拱手。
“陛下,庆和公主之所以受封,便是因着要代大召国与大楚和亲,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两国联姻一事不好再耽搁下去。”
尃帝「嗯」了一声,金线龙袍广袖一卷,指了指礼部尚书。
“提醒了朕,礼部近日便着手准备,送嫁的依仗和礼单,尽快拟个章程给朕。”
满殿皆静,只剩礼部尚书的应旨声,待到尃帝拂袖而去,众臣这才各自散了。
珣王面色沉沉盯着箫平笙的背影,正要追上去,却被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朔王搭住了肩。
“三表兄。”温文尔雅的朔王,笑的润朗亲和,“别气,箫平笙是这样的,又臭又硬嘴不饶人,一事论一事,他并非针对你。”
珣王冷笑,白了他一眼,“你如今与他穿一条裤子的,还帮着他来哄我?”
朔王「嗨」了一声,搭着他肩一起往外走,压低了声与他小声交谈。
“不与你说那场面话,我知你替太后留庆和公主,定然没别的意思,但箫平笙催庆和公主出嫁,也是一心为大召着想。”
“你想,大楚使臣是他带来的,当初选人时又几番波折,如今自是不好再拖着婚期,难免大楚会多想。”
珣王不以为意,“那就等大楚催了婚期再嫁便是,何至于就得立刻送嫁?”
朔王瞥了眼他愤愤不满的神情,心下忍不住嘀咕。
——可不是看你要整事,怕有变故么?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想着,朔王左右前后打量了一眼,一副「掏心掏肺」的姿态,伏在他耳边悄声道:
“圣上对齐国公下手太重,那边已是忍不了了,怀王对此耿耿于怀,又太过年轻,迟早要冲动闹事,绝了东宫之机。”
珣王听得眸光一暗,顿住脚步,盯着他没吭声。
朔王笑了笑,“近日看三表兄行事,倒是仁孝大义中规中矩,没再胡混乱来,可见你是想明白了。”
“你占个嫡字,比厉王名正言顺,无需那么多算计,只需踏踏实实上进,陛下都看在眼里呢。”
珣王抿唇垂下眼,神情复杂莫测。
临走,朔王又拍了拍他肩,低声道:“别学怀王,太过信赖依仗母族,焉知母族若当真如此可靠,古往今来又怎会有那么多帝王痛恨「外戚干政」?”
“成也母族,败也母族。我言尽于此,三表兄好好想想。”
第128章
日后不用再替你发愁了!我喜极而泣了
自宫中出来,朔王先去了趟将军府。
箫平笙刚刚换下朝服,听箫胡报他来了,便让人引进了「劲松院」。
新修葺好的「劲松院」,朔王是头次踏足,他负着手走得慢,闲庭却步一路欣赏。
等上了廊道跨进门,瞧见端坐在梨花木矮榻上的箫大将军,这才「啧啧」有声的感叹。
“有心,当真有心了,箫将军用情至深,外头那些未出阁的大姑娘小娘子知晓了,得嫉妒的红眼眶。”
箫平笙眉眼冷峻,淡淡扫了他一眼,拎起紫砂壶斟了两杯茶。
“过来有事?”
朔王掀袍坐在矮榻另一头,眼珠子还流荡在屋里各处,语声温润又漫不经心。
“打你提了马家兄妹的头回来,还没得机会跟你唠唠呢。”
“厉王非皇室血脉的事儿,咱们虽还没捅到圣上那儿,但帝位,他是别想了,回头能留命都不错了。”
朔王说着,长眸笑眯,转着指间曜石指戒。
“齐国公动了,陇南局势要紧,圣上寻着衅的贬罚乔贵妃,怀王急的上蹿下跳,被圣上禁了足。那就是个被人攥在手心里摆弄大的毛头小子,属实也不堪当大任。”
“眼下左右看来,只剩个刚露了狐狸尾巴的珣王,倒是比怀王还有些看头。”
箫平笙不置可否,笑了一声没接话。
朔王见状闷笑一声,手肘歪在榻枕上,斜着眼打量他。
“喜事将近,想来你心情当是不错,当着满殿文武,跟珣王较的什么真儿?”
箫平笙唇角浅抿,眼睑轻掀瞧着他,瞳珠漆黑默默。
“心情原是不错,短短半个月不到我便要迎亲,一听他要搅合事,扫兴。”
——珣王一动念,苏青鸢若是留在了宫里,这几日铁定要出幺蛾子。
——他忙着要娶亲呢,想想都烦。
“呛他几句能有何作用?”朔王笑,抬手比划了个顺毛的动作,“顺着毛撸一撸嘛,先给安抚下来再说。”
箫平笙挑眉问他,“你撸了?”
朔王也挑眉,“撸了……”
箫平笙没再理他,径直起身,抬脚往外走。
朔王见状,「唉」了一声,只得起身追在他身后。
“没得选了,就别挑了,他既然有本事伪装这么些年,自然要比怀王机灵多了,费心提点他两句,顺手的事儿。”
“哼。”箫平笙冷笑一声,下了廊道,沿着鹅卵石路往院门走。
“苏青鸢是别想安安稳稳留在帝都城,若是要留下,除非她死。”
“苏家也别想借着珣王在帝都城高枕无忧,这事儿珣王若是看不开,我提点不了他。”
——真有本事坐上那位置,也不用他提点。
“嗨,箫平笙。”
朔王卷袖负手,有些气乐了,歪头打量他冷峻的眉眼。
“知道你睚眦必报又护短,可就是看不太明白了,你怎么对苏家就这么死磕呢?那秦家不也算计过你,也没见你这么较真儿啊。”
箫平笙驻足侧身,与他对视,一脸的云淡风轻,说的话却贼是狠心凉薄。
“秦家的把柄我都捏住了,想要它阖族倾覆,一个念头,一句话,这事儿便能办成。”
“苏家呢?苏青鸢尚未倒霉,苏家的死脉也还未知,这个时候饶了它?前头都白折腾了?”
“会不会算账。”
最后这句话听着很是不屑,连带他转身而去甩过来的眼神,都很是鄙睨。
朔王站在原地,歪头盯着他背影,一时满头黑线。
直等到箫平笙的身影自廊道尽头消失,他「嘿」了一声,愤愤甩袖,大声嚷道:
“你瞧不起谁呢?!谁不会算账!?”
于是,礼部受圣命筹备庆和公主和亲事宜,大喜的红绸自宫门口向着四面八方沿街走巷,整个帝都城都沉浸在喜色里。
这其中,江府和将军府是最为应景的。
二月初九,皎月院里,江幸玖正在试嫁衣,府上的女眷全都围在屋子里。
“昨日你父亲回来说,庆和公主送嫁的日子,定在二月二十八,倒是比你出阁还要晚十天。”
江夫人绕着江幸玖转圈,亲手替她整理好嫁衣的每一处褶皱,眉眼间都是喜色。
“我看这样挺好。”姚夫人端盏茶,笑着接话,“这一出门,入目喜色铺天盖地,普天同庆的势头,让阿玖赶上了,是好兆头。”
江夫人听了也笑,回头与姚夫人道,“近几日的帝都城,回想起来,上次瞧见,还是二十多年前,长公主尚驸马那日呢。”
说完,她再看身前的小女儿,一时笑意又渐渐收敛了,神情动容的叹了口气。
“我的阿玖,终归是要出嫁了……”
好好地,突然江夫人眼眶就红了,江幸玖自落地镜中眼瞧着,心下也酸闷了,连忙回身抱着她安抚。
“母亲这是怎么了,不是你日日盼着我出嫁的?”
“大喜的日子,怎么你先哭上了?要不与箫平笙商量商量,我不嫁了?”
江夫人顿时破涕为笑,扬着帕子拍了她一把,吸着鼻子闷声沉道:
“说的什么胡话?我是高兴的,你总算是要嫁出去了,日后不用再替你发愁了!我喜极而泣了!”
“我呀,巴不得明日就把你送到隔壁去!”
见她笑了,江幸玖也弯了弯月眸,又张开手臂看向落地镜中。
开春出阁,嫁衣里外里五层,正红的内衬外罩墨绿广袖敞裙,裙摆层层叠叠坠在身后,细节处尽是金线收边,这一身配上纯金凤冠,瞧着庄重而雍贵,倒真是有贵门宗妇的仪态了。
“美的。”姚婉娴笑了一声,起身上前,“表姐腰肢纤细,身段婀娜,这腰上若是能再收一些,便更好看了。”
江夫人听了,下意识伸手抻了抻,果然是腰身上有些敞了,她点点头,婉声道:
“只这一点,这就让人送去,一个时辰就能收好送回来。”
江幸玖浅笑,“不急,还有几日呢。”
刚说完,就听清夏在廊下传话,“夫人,姑娘,外院送进来几匣子头面和首饰,说是箫将军早先使人在「宝玉斋」定了,让送到府里来的。”
屋里几人对视一眼,江夫人失笑,“配嫁的首饰不是合着凤冠一起送来的?哪用得上这么多?”
话是这样说着,不过还是喜滋滋的吩咐人送进来。
皎月院上下大小丫鬟算起来八个,而今一个个捧了匣子,一字排在屋里站了。
江夫人和姚家母女都围上去挑拣。
江幸玖在一旁瞧着那八匣子配套的八副头面首饰,突然就回想起来,那日箫平笙说过鎏金灵犀石不方便佩戴,再送她旁的玉石首饰来。
她只觉好笑,一时没忍住掩了掩上扬的唇角。
——她以为他随口那么一说的,那人竟还来真的了。
第129章
临近婚期
临近婚期,箫平笙接连几日,没能抽出空去探他家小娘子的闺阁。
不止要与箫夫人商议着细化府里各处的装点,还要提前熟悉迎亲的流程和路线,帝都城街巷间都要打点好。
饶是他如此忙了,还被些不长眼的人,缠的更脱不开身。
珣王被朔王提点了两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没再纠结将庆和公主留在宫里的事儿,而是接连几次四下与箫平笙偶遇。
箫平笙懒得理他,他便堵到了将军府。
上次在殿上两人互怼了几句,像是记着仇,珣王对他说话时,语气便也不太客气。
“本王想了许久,总是觉着你看苏家不太友好,想起来你那未婚娘子,之前与苏二郎定过亲的,你该不会心量如此小,才要故意针对苏家?”
榭亭苑里,箫平笙端坐在石桌前,盯着他的视线复杂暗晦。
——说珣王精明,他又说这样的蠢话,他箫平笙跟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说他蠢,他又不像外表看起来的毫无城府,还察觉出他待苏家不友好,只是这不友好的缘由,还真跟他以为的并不是一回事。
他不说话,珣王抿了抿唇,蹙着眉的神情瞧着有些肃穆,语声发沉。
“苏二郎都死了,再说,你又何至于迁怒青鸢一个小女子呢?”
箫平笙沉了口气,实在不想接他这种蠢话,于是站起身,眉眼冷淡:
“臣不是很明白珣王殿下的话,迁怒?臣何曾迁怒了?”
珣王愤然而起,满脸控诉,“你还说没有?既然没有,你为何逼着青鸢即刻去和亲?”
箫平笙修眉高挑,“珣王殿下此言,属实有些莫名其妙,臣,逼着庆和公主去和亲?”
“不正是因为她是大楚三皇子挑中的和亲人选,才册封的公主之尊?和亲是她的使命。”
“那也不用这样急!缓个几月又何妨?若不是你那日在殿上提起,这事明明可以拖一拖……”
“早晚的事。”箫平笙不耐的打断他,“万事都宜早不宜晚,拖什么?拖一拖她就能不用去和亲了?还是能让别人去?”
被他说穿了心思,珣王面色一僵,噎的喘了口粗气,瞪着眼无话反驳。
原本他是想着先拖一拖,然后再寻机换个人做庆和公主的,反正大楚皇都路途遥远,人送了过去,他们还能退回来不成?
但这些话,他真没法跟箫平笙说。
他不说,箫平笙也早知道他揣的什么心思,没拆穿他,只冷漠转身,淡淡扔下一句。
“王爷若是闲的无事,可去别人府上找茬,平笙很忙。”
于是,珣王在这里受了气,想起朔王曾提点他两句,转而又去了朔王府。
去时,朔王刚捡起玉箸准备用午膳,瞧见他来了,连忙吩咐穆高再摆副碗筷,继而笑的温文尔雅,开口询问。
“瞧三表兄面色不郁,可是在何处受了气?”
珣王磨了磨牙,眸光锐利,一撩广袖拍了桌子。
“你惯与箫平笙在一处,你告诉本王,他是不是因着他那未婚娘子曾与苏二郎有婚约,故而瞧苏家不顺眼?”
朔王带笑的唇角略略抽搐,目光透着几分微妙,慢悠悠打量他一眼,继而搁下玉箸,轻咳一声。
“三表兄在箫平笙那儿受了气啊?”
“还不是因为上次青鸢的事?你说,和亲真就迫在眉睫?一月两月都不能缓?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怎么就如此小肚鸡肠?!连个小姑娘都要针对,青鸢嫁不嫁,碍他何事了!”
朔王手肘搭在桌沿,默默听完,面露深思蹙起眉,语重心长地开口:
“三表兄,这事我那日不是与你说过了?国事当前,大局为重,礼部送嫁的依仗都拟了册子呈上去了,日子也定了,你跟他较的什么真儿?”
“看你如此上心,可是念着与庆和公主表兄妹的情谊?亦或者,该不会是舍不得她?”
话说到这儿,朔王一脸的故作猜测,将话给他挑白了。
珣王眸子一紧,用眼尾飞快扫了他一眼,喉结滚动,撸起广袖正待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