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123号——山重一一
时间:2022-04-05 08:53:05

  “亏啥?”西王母挑了只苹果,往衣袖擦了一下,“不还有你嘛。来,给我说说谁派你来找我的,湛大公子?还是承颜公子?”
  搁下抹布,小语嘿嘿一笑:“都不是。”
  ***
  她来琉焰湛的时日不长,隔壁屋里的王家婶子以前住她家对门。阿默娘得了重病先去了,留下一间小草房和一笔治病欠下的债款。
  再破也算仅剩的念想,小语不愿卖草房,便跟着王家婶子一块来的琉焰湛。
  这儿的管家长得一副精明样,两撇小胡子,眼睛滴溜溜一肚子“坏水”。见王家婶子身边的女娃瘦巴巴脏兮兮,先将她轰去洗了把脸。
  待把模样露出来看清之后,管家摸着小胡子犹豫了一会,对王家婶子说:“这丫头忒丑,就让她在后院洗洗涮涮,免得去了前边吓到家主公子啥的,到时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王家婶子连声称是,等管家离去,转头莫名地看着她:“不是挺标致一闺女,哪丑了?”
  一日,小语正在井边洗衣裳,后院几个顽皮孩子兴奋地跑来告诉大家,前任家主流落在外的小公子回府了。
  做工的、做饭的、洗菜摘菜的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一窝蜂地往前院涌。绞着衣裳,小语羡慕地瞧着他们。
  “小丫头,你不一起去么?”是与王家婶子同屋的李婶,差些忘记灶火上煮着粥,折返回来。
  小语委屈:“管家说不许离开后院。”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丑不丑她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吗?那天管家的神情,分明是话里有话。可是,住下也有数月都不见管家再来后院,她想问个究竟也没处问。
  “傻丫头,管家出远门到现在还未归呢,”李婶往围裙上擦着手,“再说,谁闲着没事会跟他说这些,你也太当真了。”
  她呵呵傻笑,又觉李婶的话有道理,但管家的话她是真记在心里。纠结,“要不,就去看一眼?”不过须臾,毕竟年岁小被好奇心占了上风,两手往裤腿上一抹,“李婶,我看一眼就回来啊。”
  话未说完,人已跑得老远。
  “这丫头,也不等等我,真是。”
  李婶唠叨着,甩开胳膊迈着短腿追了去。
  其实,前院与后院相距不远,中间隔着一座水榭。听有些年数的老妈子说,是前任家主娶亲时特意修建。
  本来一片校场,转眼光景,春来赏花夏至避暑秋日观叶,腊月寒冬也能闻得梅花香。
  可惜,风景依旧,赏花的人儿却已随风而逝。
  来不及伤春秋悲,通往水榭的月洞门,被先到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弯腰挺背撅屁股,最好的位置早已霸占,晚到的几个老爷们干脆爬上了墙头——听得墙那边的呵斥“下去,不嫌丢人!”,他们又灰溜溜地跳了下来。
  这种时候,孩子的好处反倒显现出来,蹲下往人缝中钻,不一会儿就站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头排。
  小语摩拳擦掌,准备有样学样。
  朱褐衣摆,沾满泥垢的黑布鞋,强有力的手劲提鸡崽子似地捉住她的后领。
  “死丫头,活腻味了吧。”
  管家鬼魅般地出现,将她逮个正着。
  大家都赶着看热闹,似乎谁都没有察觉管家的到来,也没人注意她被带走。
  当他们与李婶擦肩而过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李婶居然视而不见?甚至都没跟管家打招呼?!
  直到回到空无一人的后院,她的后领才被松开。
  闭着嘴不敢说话,小语偷偷观察管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死丫头,别装了,一点都不像。”
  她没装啊?是真害怕。但,管家好像不相信,两只冒着精光的小眼睛,此刻怒火熊熊。
  “阿默投胎前来我这儿,把该交代该嘱咐的全留下了。你说你这一世才开头,怎么就跟一只树妖混一块去了?”可能是累了,管家拖了张竹椅坐下,嘴巴倒不歇息,“孟婆啊孟婆,回幽冥的方法千百个,你咋老寻最蠢的一个?!”
  垂到胸前的发丝拢至耳后,硌着脖颈的衣领稍稍整理,小语的脸上看不出窘迫,反倒浮现心安理得的笑容。
  “孟婆,见过土地公。”
 
 
第15章 琉焰湛(五)
  世上本无巧合的事,可偏抱着同一目的为之的,便成了巧合。
  就像孟婆、土地公、西王母,故人相见却在此情此景之下,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可究因溯源,像他们这样活得人不人妖不妖的神仙,都难逃一个因果。
  阿默娘是因,孟婆为寻其死因出现在琉焰湛是果;琉焰湛前任家主是因,土地公为替其昭雪忍辱负重隐瞒身份多年是果。
  若不是为了找到天神英招,西王母也不会被凫徯扯入琉焰湛,也是有因有果。
  说来亦可悲,三个神仙,一个都没达成目的。
  围坐在供案前,各自长吁短叹,三柱清香烧去大半,瓜果也被西王母吃得只剩空碟。
  “要不我们散了得了,”西王母无力地撑着下巴,“凫徯本也没指望我能给他办好事,况且找英招,也不是妖王的事。”
  小语瞥了她一眼:“那你还翘着尾巴招摇过市?当这地是你的昆仑山,随便逛?”要不是土地公让她赶在湛憬派人之前警告西王母,怕是今儿个这位神仙娘娘非得大闹琉焰湛不可。
  “嘁,我是那不讲理的吗?”随手把吃剩的果核抛向她,西王母没好气地晃动着脖颈,“不过,也得亏你们通风报信,否则我还不知道凫徯的计策成没成。”
  成是成了,就是被人盯上的感觉,太糟心。
  “不行,”陷入沉思许久的土地公终于发话了,“你们先行离开,暂时我还得留下。”
  “为什么?”西王母不解地反问,眼睛却看着小语。
  小语冲她眨眨眼,然后指着她的嘴,示意她——闭嘴?
  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土地公又不瞎,“凫徯为何会认为承颜公子才具威胁,目前我还不得而知,”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八字胡,“但前任家主的死因必定出在湛憬身上,我一定要找到证据,决不能放过这个畜牲。”
  “土地公啊。”西王母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老胳膊。
  “西王母有话直说。”
  “您找那证据,找多久了?”
  “不久,今年才第九个年头。”
  神仙的命很长,长得快忘记也有嗝屁的一天。至于是哪一天,他们从来不操心,时辰到了顺应天命便是。
  土地公得道成仙不到百年,自然不知道。西王母替他掰了掰指头,估算着,距他第一次历劫还有,一个月?!
  “喂,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她拍案而起,瞪得又是小语,“孟婆,难道你也不知道这老头即将渡天劫?”
  直接被点名,小语顿觉头皮发麻,尴尬的目光在吃惊的西王母,和拉长脸的土地公之间游移不定。
  “与她无关,我韩老三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快一百年了,土地公仍改不了旧脾气,张口就把自个儿俗世姓名报了出来。
  孟婆受不了他这脾气,西王母偏看不惯,杏目圆睁,腰一叉:“不知好歹的老头,我看神仙当腻味的是你才是。”
  渡天劫,九死一生,过不了此关,神仙就当到了头。
  岂料,土地公的脾气不但硬而且臭,梗着脖颈怒怼回去:“湛爷与我有恩,知恩不报乃小人行径。身为一方土地,若不能为他昭雪,这神位不要也罢。”
  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西王母气得真想拂袖而去,“放开,我不管了还不行?!”还有抱住她腰肢的女人,孟婆汤不熬改和稀泥了。
  “神仙娘娘,您听我解释,”但凡有一线办法,小语都不会看着土地公断送仙身,“管家,呃不,是三爷他原本肉身凡胎也从未想过修仙,上界看重的不正是其生前的仁义善举,才让他上去当神仙的嘛。”
  舍不得家乡水土,甘愿回到人间当一方土地,护佑百姓。这样的土地,才是真正的福德正神。
  即使后来铁骑践踏,家国不复,皇城里头换了人。韩老三悲允万分,但牢记上界训诫,不得干扰世间的更迭交替,只好默默地给予一些人帮助。
  身为土地受困天条例律;曾经为人苦无解决之道。两万五千多个夜阑人静,韩老三窝在四块石头搭建的土地庙中,惶惶不安。
  一筹莫展的时候,湛爷寻到了他的庙门前。
  湛爷名讳清明,初来皇城,特意前来给这方的土地打声招呼。
  一把清香一只烤鸡,一壶桂花酿。
  “无功不受禄,您请回吧。”
  不料,韩老三连个笑容都没有,扭过头瞅着布满青苔的四块石头。
  “在下,得罪过您?”
  湛清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今天是头一次见到,得罪一说压根无从谈起。之所以不待见湛清明,问题其实还是出在他的身份。
  琉焰湛迁府的消息人类不会太在意,但挡不住他们的死对头,那些被排上号的妖魔惦记挂念。
  不久前,本就笼罩在太平假象下的皇城,一夜之间又纷乱四起。甚至更有胆大妄为的孽畜行凶后,将死者分尸、拆骨……
  清晨的大街小巷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白色的院墙上喷溅着成片的血迹,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目的不就是为给即将迁府至皇城的琉焰湛,一个下马威嘛?!
  “因为你们,害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枉送性命,”愤怒的土地公扯开衣襟,锁骨处撕裂的伤口,深刻见骨,“要不是我韩老三命不该绝,你今儿个还拜什么土地烧什么香?!”
  就在昨夜,两只吃人吃上瘾的妖魔还不死心地偷偷返回城里,想要继续作恶。他不管不顾地使出全部法力试图制止,终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地。
  自从出了妖怪吃人一事,皇城的高墙外派禁卫军重重把守,深院里则由道士作法保护——道士?也不知哪个山头哪座道观,搅得皇城上方哪里还有龙气?尽是乌烟瘴气。
  求贤若渴变成了修仙心切,哎,可怜了在皇城脚下生存的老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不是途径的法师出手相助,湛清明今天拜的恐怕只是一座空庙,一座坟头。
  “你走吧,这些东西留给因你们而遭难的百姓吧,可能也已经晚了。”
  他是土地公,一个失败、无能的土地公。
  看着韩老三在痛苦、自责中越陷越深,湛清明沉默了。
  一个月后,当湛清明再次来到他的土地庙前,手中个竹篮里除了清香、烤鸡、桂花酿,多了两只蜡烛,一叠黄纸。
  这一次,韩老三依然没有接受。
  “受难的百姓已全部安置,祸害百姓的妖魔虽有漏网之鱼,门中弟子也仍在继续追捕,”湛清明有些迷茫,“难道还有什么地方疏忽?在下愚钝,还望土地公明示。”提着竹篮的手垂在一边,有一刹那的犹豫不知该不该放下。
  他的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眼神明亮坚定。就像池塘的水,清澈可见游曳的小鱼,照映得出天上的星月。
  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入。——宋 欧阳修《养鱼记》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韩老三叹了口气。
  “斩妖除魔是本门的责任,不能让那些无法无法的妖魔胡作非为,”湛清明只当土地公是安慰他,“何况,琉焰湛惹来的祸,本门一定会负责到底。”
  这脾气比他还犟,“我是说真的,湛掌门,”韩老三深深地朝他作了一揖,未抬头,只听得一丝哽咽溢出,“死去的人们冤情已了,躁动的亡魂也得到了安歇,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嘴角苦涩,“即使做得再多再好,也补救不了对么?”搁下竹篮,湛清明扶起韩老三,声音嘶哑,“终归,人死不能复生,晚了。”
  为了更多地弥补琉焰湛带给百姓的伤害,湛清明以家主的身份担下整个皇城百姓的安危。而那个时候的皇城内,高坐权位之上的那个人,分文未出,冷眼瞧着这个越俎代庖的男人。
  禁卫军依旧把守着皇城,官差仍每天巡逻各街巷,面子功夫做得一顶一个的足。湛清明却一日比一日疲累。
  韩老三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因为在他的心里,也认定了这是湛清明的错,是湛清明躲不掉逃不了的责任。
  可韩老三万万没想到,琉焰湛的实权早已不在湛清明的手中……
  三年后再见,湛清明问他:“答应您的事我都做到了,您老这回能让我上一炷香吗?”
  “点吧,点着了就走吧。”韩老三终是同意受一炷香。
  青烟袅绕直上九霄,黄纸漫天灰飞烟灭。
  湛清明死了,死在追捕最后一只漏网的妖魔路上。
  而琉焰湛门中,他的长子湛憬,成为皇城传奇。
  妖魔除尽,往日的怨恨也随之烟消云散。韩老三想起了那个固执的前任家主,临时起意,去琉焰湛看看他的孩子。
  不知道被街口巷尾赞叹,达官贵人推崇的孩子,是不是与他父亲一样?
  遁入泥地,不一会儿,韩老三便冒头在琉焰湛的后院。隐去身形,东看西逛地晃到了水榭,还未来得及感叹布局精巧的园景,一片血雾蒙了眼。
  浅青衣衫被迅速染红,倒下的身影了无声息。亭台上,少年一袭红衣,神色冰冷。
  少年的声音很低,像来自幽冥:“还有谁知道?”
  “没、没人知道了。”跪倒一旁的小厮,也是一身浅青,不住地颤抖。
  “哦?”少年拉长的语气,透着一丝玩味,“真的没人了?”
  小厮亟不可待地拼命摇头:“真的,真的没有人,了。”
  韩老三的心中隐约觉着——
  “你不是人吗?”果然,少年将剑刃对准了那个小厮,只听得,“不是人,你还留在这世上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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