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事人身后聊天？孟宫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真是麻烦死了。
深呼吸，她真的不想打架。
“都说过好几百遍了，湛承颜还活着，你报的是哪门子仇？”孟宫羽心累，“再说，我们都打了多少回了？你就赢过一次啊喂姑娘啊，凡事能这么冲动么？”
握住伞柄的手一抖，有种调头走人的冲动占据纪狣的脑海。剩余的理智告诉他，冷静，他现在回去会被七叔打死。
嗤笑一声，仿佛看一个白痴，长右被雨水打湿的脸庞，尽显嘲讽：“你现在竟然会说这种话？你是不想当神仙了吗？活得像个人类。”
纪狣只觉眼皮一跳，预感不好。
“哦，人类啊。那真是巧了，湛承颜也是人类吧？”孟弓语的脸上毫无惧色，相反，眼底透着难喻的笑意，“妖终究是妖，啊不，你是兽，珍奇异兽。”
莫名的不安闪过长右心头：“少废话，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锋利的指甲刺进皮肉。
无奈地收伞，看来，他不得不出手。
“湛承颜你都听见了！”
遽然，孟宫羽大叫出声，把纪狣和陆小柳都着实吓了一跳，包括长右都楞在原地。
只听她继续喊道：“湛承颜，你养什么不好，非要养这种嗜血的野兽！”
“啪”一记掌掴甩上孟宫羽的脸颊，立时四道鲜红的指印浮现。长右恼羞成怒：“我不是那种低等生物，不是！你才是！贱人！”
在长右的利爪再度掐住她的脖子前，“再漂亮的壳子又如何？长右，你不是人，是野兽，”纵使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孟宫羽笑了，“妖也好，兽也罢，永远都别妄想变成真正的人。”或许长右说得没错，她的心是冷的。
“孟宫羽！”
挥去的左手被她挡下，“我会在下面等着你们。”森冷的语气，好似来自幽冥，刀山火海熔岩炼狱，那里，才是它们的归处。
怒火代替了理智，指甲一寸一寸扎进她的脖颈，长右面目狰狞：“喜欢耍嘴皮子，去下面耍个够吧。”
孟宫羽就这么看着她，一抹殷红沾染了嘴角。
雨声哗啦啦作响，充斥天地间，黑色的身影模糊不清，从巷子的另一头朝她们跑去。
“长右。”
呼喊声如此熟悉，措不及防，长右呆呆地望着浑身湿透的来人。
“承颜？”
“跟我回琉焰湛吧。”
第12章 琉焰湛（二）
“琉焰湛是做什么的？在什么地方？听着像江湖门派？”好奇宝宝陆小柳一边替孟宫羽包扎伤口，一边追问，“那个长右下手真狠，你们之间有啥见不得人的仇恨哪？湛承颜明明活得好好的，她为啥还要给他报仇？”扯纱布的手势娴熟，上药的动作轻柔，就是嗓门大了些。
孟宫羽摸着缠完纱布的脖子：“为什么退学？做医生不好吗？”
收拾医药箱的手顿了顿，陆小柳叹了口气：“肯定又是我爸告诉你的吧。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啊，姐姐。”
“不喜欢？还是，很难？”孟宫羽只是觉得可惜。
没想陆小柳瞬时垮下嘴角：“喜欢，很喜欢，可是我的智商配不上喜欢。”
那就是很难。孟宫羽没再说什么，能说什么？起身预备泡杯红茶暖暖，接着回家睡个觉，太累了。一把被人拽了回来，对上更加委屈的眼神，啊，看来话题没转移成功。
“你还没告诉我琉焰湛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咯吱，大门被推开。
陆小柳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带着说话都变得结巴：“你你你怎么来了？”
一身艳红，优雅地将长发撩至耳后，“怎么，我不能来吗？”长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这里不欢迎你，”陆小柳不客气地回道，孟宫羽的脖子还缠着纱布，杀人未遂犯居然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出去。”伸手指着门口。
然而，长右当真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我是来找她的，不是找你。”说罢，径直朝孟宫羽走去。
“你是不是又要打架？！”急忙挡在孟宫羽身前，陆小柳大叫，“纪狣救命！”
听话如纪狣，三蹦两跳窜了出来挡在了陆小柳前面，龇牙咧嘴凶相尽露。孟宫羽吓了一跳，这孩子不是跟纪拈出去买菜了吗？
“嘁，怎么，你现在都要躲在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妖后面了？”长右嗤笑。
额角抽痛，孟宫羽实在想不明白，她们什么时候感情好到一天之内需要见两面？还那么快？再说，她不是跟湛承颜回去了么？
“说吧，又想干嘛？”懒得想，直接问，了不起再被打一顿？
看了看挡路的二人，长右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湛憬回来了。”
***
“什么？！他不是死了吗？都死了好几百年了吧？”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长右板着脸：“我会认错，承颜公子不会。”
“欸，湛承颜不是现任琉焰湛家主吗？就算湛憬真的从九幽爬回来，湛承颜会怕他吗？我可是亲眼看见湛承颜把他给，咔。”
“嗯嗯，然后她，”一只肥手指向沉默的孟宫羽，“把湛承颜给，咔。”
咔个P咔。孟宫羽两眼一翻，现在后悔告诉这俩来不及了。
“那个，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花生、瓜子、可乐、小板凳，纪狣嗑瓜子嗑得贼香，陆小柳越听越糊涂。为什么坐在最左边的长右，拉长个脸表情凝重，可对面这三位却像在讨论“八卦”，还拿出了老板哥哥珍藏的酒？
尤其是西王母，陆小柳从未见过像这般霸气十足又美艳动人的女人，一杯接一杯。
“陆吾家的姑娘，有什么疑问啊？”
除了一点不喜欢，就是叫她“陆吾家姑娘”。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神仙姐姐，”陆小柳讨好地给西王母倒满酒，“你们说的湛憬，是谁啊？他跟湛承颜是一家的吗？还有还有，琉焰湛究竟是做什么的啊？”
指腹划过杯口，没有回答陆小柳的问题，西王母靠上孟宫羽的肩膀：“你现在还给这些孩子讲故事吗？”问了一句无关的事。
微微侧脸，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陆小柳期待的小脸：“他们没钱，工资都是我给的。”
“明明是老板哥哥给的。”陆小柳无力地反驳。
西王母了然，然后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过，如果你愿意替他们出，我也不是不能讲。”孟宫羽笑眯眯地为她撩起被风吹乱的长发。
“多少？”
“不要给她，我们不听故事。”虽然感动，但陆小柳不想让这么好的神仙姐姐破费，更不想给孟宫羽赚钱。
“真的不听吗？”身子前倾，越过半个吧台，西王母故作神秘地小声问陆小柳，“你不想知道湛憬是谁？他跟湛承颜什么关系？还有琉焰湛，究竟做什么的？”
一愣，“想，”陆小柳总觉得哪怪怪的，“可这些你不是也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花钱？她自己讲给他们听不就行了？
“傻姑娘，如果我能说怎么可能给这扒皮鬼赚钱？又不是我咔擦了人家承颜公子，这才惹得长右追杀她几百年。几百年来着了？”
冷冷的声音响起，“七百一十七年。”是长右。
“噗，”西王母笑得回身抱住生无可恋的孟宫羽，“你啊，真该好好感激人家。如果不是她，你可能六道轮回走上百遍都有了。”
呵，还不如六道轮回去。
言归正传，既然有人肯出钱，她也乐得大方分享，清了清嗓子：“这次不要钱，我要你那只雪瓷碗。”
？！西王母想都没想：“你干脆去抢吧。”
一个两个都觊觎她的雪瓷碗！不过，如果不是那只碗，她们应该遇不上吧……
***
回溯过去，西王母记不得为了找寻英招，自己受过的磨难，看过多少朝代更迭。在始终没有他的讯息，即将心灰意冷的时候，她遇见了英招曾提起的孟婆。
封神时她们相隔太远，印象早已淡薄，出现在她面前的孟婆靛蓝褶裙浅青褂子，齐腰的长发掺杂着几缕灰白。绣花鞋在她的跟前停下，朝缺了口的瓷碗里丢了几颗碎银子。
那双眼睛与英招说得不同，乌溜溜的黑眸透着俏皮。
离开山海后，西王母也听闻幽冥正在找孟婆。不经意就这么站在面前，她倒不知所措了。想找的没找到，不感兴趣的却冒了出来？
细细打量，可能是因为蕴藏在体内的幽冥气息愈发浓烈，吸引了这条大街上的亡魂，不由自主跟在她的身后。
西王母咬着手指，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忽见她又翻了几下钱袋，蹲下身子从破碗里拿走了一颗碎银？！
“喂，给都给了，你怎能又拿回？”眼明手快，西王母不由分说一把夺了回来，把整只碗抱在怀里，眼神指责瞅着她的强盗行径。
但听得她咕哝着：“这不手一抖给多了嘛，还我一个不行吗？”
“不行。”
这便是她与孟婆历经千年在人界的第一次见面，在风云诡谲的皇城脚下。
身心疲倦正愁无处落脚，西王母盯上了孟婆。
看她的衣着打扮像个未出阁的富家小姐，“嘿，你还有银子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西王母跟上她的步伐。
“没了，全给了你，”孟婆赌气地扭过头，“别跟着我。”
“我还你啊，哎哟，”躲避不及堪堪撞上，西王母捂住胸口，“丫头，别突然停下啊，想撞死我拿回全部么？”
她哪管撞疼了哪儿，欣喜地抓住西王母破布片的衣衫：“不多，还我一两就够了。”说着，期待的目光移向碗里。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西王母不好意思去揉被碗磕到的胸口，可又实在疼得难受。只得将她推至墙沿，立刻龇牙咧嘴捧心状。
待疼痛好些后，西王母又埋怨道：“光看着也不知道帮忙？”
闻言，她挠了挠额头，面露为难：“你若不介意，我倒是可以。”慢吞吞地伸出手。
一巴掌拍掉她的爪子，“叫你帮忙是帮我拿着碗，”西王母恨不得再给她的脑门来一巴掌，“怎么转个世转成傻子了？”
她哦了一声，继续伸出爪子摸向碗，眼看就要拿回碎银，又被西王母挡了回去。
“等等，你家的房子大吗？”
孟婆还念着她的银子，随口答道：“大。”
“有空屋子吗？”
这会她听清了，瞥了眼银子，问道：“我家有没有空屋子关你什么事？”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拿起一颗碎银塞到她手里，西王母捧着碗：“借我住段时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攥紧银子，孟婆感到莫名其妙：“你可以住客栈。”
“客栈太小，”西王母嫌弃的拨弄着碗里的碎银，“住不惯。”想当年昆仑山巅，她的府邸精美奢华，虽比不上天帝的行宫，但也差不到哪去。后来去了山海，整个山头都是她的，幅员辽阔。
可来到人间，处处要银子，处处受限。
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租一间给你也不是不行，问题是，你才这点银子怕是不够。”孟婆将银子放进钱袋，状似随意地整了整衣摆。
西王母是个明白神仙，举起手中的破碗：“你家有懂行的吗？”
对上她狡黠的目光，孟婆笑容可掬地欠身：“姑娘，这边请。”
这一世，孟婆没有姓，管家心情好的时候叫她丫头，心情差的时候叫她死丫头。府中与她一般的下人则称呼她小丫头。
西王母是头一个问她姓名的人，思索了半天，“就叫我小语吧，”孟婆边走边踢脚下的石子，“我娘给我取的，就是不知道我爹姓啥。”
“那你娘姓啥？”
“不知道，他们都唤我娘阿默娘。”
语而当，智也；默而当，知也。——出自《反经·钓情》
第13章 琉焰湛（三）
白墙黑瓦古朴肃静，铜制门首沉重安静，迎她们而来的小厮穿着与小语一样的浅青衣衫。
“姑娘，公子在水榭等您，”对她一身的肮脏破烂，小厮视而不见，恭敬地行礼，“里边请。”
小语退至一旁，在小厮弯腰的时刻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后有模有样地也弯下了腰。
抿着唇，西王母清了清嗓子，跨过门槛。
当他们的脚步转入影壁后，西王母听到了小语离去的脚步声，走向的是后院。
匆匆扫过厅堂高悬的匾额，她不禁暗自好笑。
琉焰湛，号称修仙门派，竟不知自家眼皮下就住着一位神仙，今天又请来她这位不隐不藏的神仙，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潺潺流水声清脆悦耳，肥硕的锦鲤欢快地游曳，通往水榭的石径两旁八仙花花团锦簇。
琉焰湛的未来掌门，湛家大公子湛憬倚着栏杆，火红的衣衫映衬出俊朗的容貌，赛雪的肌肤。
随着她的靠近，湛憬露出笑容，阴郁、冰冷，像是终日不见阳光，透着一种渗骨的病态。四周的灵气也逐渐稀薄，空气仿佛结了霜。
不可察地，西王母打了个冷颤，她的破碗只怕是卖不出高价。
“恭迎西王母。”
数天前还自负狂妄的湛憬，今儿谦恭有礼得把她吓了一跳。
得，西王母算是明白小语的意思了，琉焰湛正等着她上门呢。
“湛公子，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