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了,我闻到孩子的味了。”明明怕得要死,装什么胆大,不还要它出场嘛!七叔说得对,这女人就是嘴硬。
不理睬它,孟宫羽对着手机问道:“你七叔查到是谁了吗?”
“请称呼纪先生,或者妖王。”朝着躲在拐角的鬼魂,纪狣示威地显摆了一下满口尖齿,轻而易举地清除障碍拐进一条凉风飕飕的通道,小孩的味道来自右手边最后一间病房。
“行,纪先生怎么说?”一个称呼而已,她此刻无心跟它掰扯。
“不是除妖师。”
身形一顿,孟宫羽接口道:“不是他还能有谁?”除了湛承颜还能有别的除妖师?
忘记控制音量,引来人们的侧目,她头一低,加快了步伐。
“七叔没说。”
“他也不确定?”
又一个白眼,“七叔没说,”纪狣决定还是替自家的妖王叔叔解释一下比较好,“看他的意思,应该不是除妖师干的,不过,那个姓湛的除妖师大概率,脱不了干系。”
“假设真是他,”这回孟宫羽压低了声音,厚重的重症监护室大门耸立在她的面前,“有什么理由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这个问题,纪狣能回答她:“别忘记,这个孩子曾是一枚博石的宿主。”博石的宿主,一个无辜的孩子,现在正躺在这两扇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大门后,不知生死。
“阿狣,”缓缓地吐气,她感到背脊一阵冰凉,“他还活着。”因为这条通道上的鬼魂里,没有那个孩子。
附和着点头,只是,“博石的气息真的消失了,”纪狣神情凝重,“七叔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它幽幽地回望身旁的女人。
博石逃离了山海,却没能逃离纠缠的厄运。
***
午夜的玉清,今天格外地安静,营业中的木牌挂出没多久就被撤下。晚到一步的来客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便散去了。
靠着吧台,西王母笑眯眯地搂着孟宫羽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太过感激。
撤下木牌的正是西王母,不顾纪狣急吼吼的阻拦,陪她一同前来的还有颙。
她送来了一枚白色的棋子交给纪拈,玉质,散发着微弱的莹光。
孟宫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声感激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心情。“我欠你一个人情。”她对西王母悄声说。
当着纪拈的面,西王母回得很大声:“免一周的酒钱可好?”
“好。”孟宫羽没有拒绝。
纪拈正凝视着手中的白子,西王母的话他也一字不落地听见。敷衍地点了点头,“随便。”说罢,他拾起白子走向拐角处的楼梯。
“纪拈!”孟宫羽急忙叫住他,“你要把小石送走是吗?”
不得已为之的决定,“他的魂魄已经很虚弱,如果不送他回去,日出前他就会消失,”从此世间无博石,山海无博石,纪拈别无选择,“你们要一起来么?”
颙看了看纪狣,见他点头,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丹朱在犹豫,看着幽暗旋转的通道,显得有些烦恼。
“你不去送送那个孩子?”
如果说整个玉清谁与博石的关系稍微亲近,必然是孟宫羽。但此刻,她呆呆地看着脚下却一步未动?约莫再晚,可能连那孩子的最后一面再也见不到。西王母心疼地环住她:“傻瓜,这是我们的归宿啊。”总有一天,她与她也会道别。
“小石说,他还有好多事没做,还要考大学赚钱,”酸涩梗在喉咙,孟宫羽不停地摇头,“他还想和他的父亲一样,当个职业棋手。”
姐姐,来世请让我当父母的亲生儿子。
西王母蹲下身,接过丹朱默默递来的纸巾,粗鲁地扯了好几张拍在她的脸上。
“没出息,哭能解决问题吗?哭就能让那孩子回来吗?”
丹朱赞同地频频点头,刚想插嘴对上西王母的眼神,赶紧把嘴闭得牢牢的。乖乖又扯了两张纸巾,恭敬地送到她的手上。
“你别忘了,博石寄附的那个孩子还在医院没有醒来,如果纪拈不送博石离开,那孩子也可能会没命。”
猛地一怔,丹朱眼里的震惊不亚于孟宫羽。
“您、您能说明白点吗?”即使她阻拦,丹朱也一定要问,“博石只是曾经附在那个孩子魂魄中而已,并没有发生反噬。”
“意想不到是吗?但纪先生想到了,不然他不会让阿狣没事就往医院跑。”看他们的样子,应是没注意到,而她也并没有危言耸听,“寄附在人类身上,不管是妖还是亡魂,凭借的都是高于人类的精神力。控制一个孩子,即使阴差阳错或者各种原因身不由己,即便如此,是博石的错。”
第27章 黑与白(三)
纸巾攥成一团,“不是,不是这样的。博石是被别人害死的,那个孩子才会受到牵连。”孟宫羽无法认同她的言论,“他和那孩子一起来到这个世上,一起长大,绝不会像你说得那样。控制一个孩子,博石他也只是一个……”她的神色骤变。
冷静地看着她发怒,听着她驳斥,直到她自己亲自说出那个字。摆在眼前的现实的确残忍,可是,这就是真相。
丹朱黯然垂下羽翼,拖着沉重的身躯,退至角落。
“只是什么?说不出口吗?我来帮你说吧。”
“不要说。”
“他是妖啊。”
不若平日的没心没肺,西王母笑得善解人意,只是这份笑容,却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白蜡烛流着悲伤的眼泪,一滴一滴填满浅碟,蓝色的烛火随钻入门帘的晚风,忽明忽暗。今生池岸,一叠黄纸被点燃,飞飞扬扬洒落。
纪拈手持佛珠,端坐在一边,他说要给博石念一段往生咒。即使她并不喜欢他的说辞,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语。
把离家出走和出家搞错的男孩,模样犹在眼前,只是从今往后,能踏入玉清的那一缕魂魄,再也不见。
尘归尘,土归土,人也好妖也罢,到头来终究变成了别人记忆里的片段,连插曲都算不上。
茫然的视线漫无目的,偌大的今生池,唯有低吟的唱诵回响。
吟诵完毕,纪拈睁开眼发现她离池沿很近,发着呆,烧了一半的黄纸掉落在脚边。赤足踩在潮湿的地面,他来到她的身后,随手把她带离了池沿。
他问孟宫羽:“在想什么?”
回应纪拈的是一双充满悲伤的异瞳,她摘掉了隐形眼镜。
“小石他,死了吗?”
“是,”答案很残忍,他也于心不忍,不忍也改变不了结局,“我会找到凶手。”所以,她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信任、警惕,甚至带着防备,“谢谢,”她朝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找到凶手后,能交给我吗?”
“除妖师或是妖,现在的你可能都不是任何一个的对手。”
“会比长右更厉害?”
“恐怕是,”话很难听贵在诚实,纪拈不屑骗人,更从不骗她,“对付长右时你耗尽所有神力,胜在她轻敌且无防备。若是遇上真正的敌人,你根本讨不到好。”白白枉死,平添性命。
相较他担心的,她关心的是:“你会不会给我一个假的凶手?”
脸色微变,纪拈沉声道:“你在怀疑我会窝藏凶手?”尤其,如果凶手是妖的话。
这次的笑容是由衷地,她摇了摇头,对他说:“别人或许有可能,唯独你不会。”他是除了爸妈之外,第一个避她如麻烦却对她说要保护她——就算是妖也认了。
“找到凶手,你要做什么?”
刨根究底不是纪拈的风格,编造借口不是孟宫羽的习惯。
“送他去黄泉见小石。”
孟宫羽和博石非亲非故,有时一年见不上几面,聊聊数次。
一眼就能看得出,纪拈对她的想法有意见,无需多言,无关信任,而是他想不出,她为何要替一个几面之缘的孩子报仇?
他说:“你们并不熟。”
抿了抿唇,孟宫羽不置可否:“我答应他的。”
“决定好了?”
从漆吴山上滚落河滩的一粒石子,不知被谁带出了山海,辗转去了幽冥。幻化成妖失败的博石,遇到了一个正要投胎的亡魂。
***
送走博石后,纪狣返回楼上酒吧时只有角落里孤零零的丹朱。
“你知道么,颙那家伙听七叔念经的时候哭了,”在丹朱身边席地而坐,阿狣摇晃着脑袋,笑得一副不可思议,“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还挺容易多愁伤感。我觉着吧,说不定比起我和孟大姐,颙这家伙可能更适合当接待。”
来这地方的客人,哪一个是兴高采烈蹦跶来的?基本上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或者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孟宫羽未出现在玉清之前,都是纪狣负责接待来客。
客人有好有坏,有讲道理也有蛮横无理,最惨的莫过根本就是来找茬的。想起那段日子,简直灰暗一片,如果没有七叔脑门上“妖王”二字压镇,估计它都能来回转世好几轮了。
不过再惨,比不过孟宫羽来了之后。
想到她拿着桃木剑的样子,纪狣就觉得好玩:“你能想象一个只差脖子上挂大蒜的女人,和一群披着人皮的妖怪一言不合就开打吗?”
丹朱随口回道:“打得过么?”哦,它见过,打不过也打。
“反正有七叔在,她一定是这么想的。”后脖子有点痒,阿狣抬起后腿挠了几下,顿时毛发飞舞,忍不住咕哝了一声,“春天真讨厌。”不是花粉,就是掉毛。
他忘了变回人身,忘了自己一身的长毛。
“小狗,”丹朱唤他,“我想河东老头了,也不知他在地府过得好不好,柳树种够一排了么?”
“河东先生?应该去投胎了吧?怎么突然说这个?”
“西王母说,博石能控制那个孩子凭的是精神力,如果换成我和河东先生,就说不清了。”她讲得头头是道语重心长,而它明知被嘲也没办法反驳。
“嗯,好像是有点道理。”纪狣本想接着取笑,又瞧丹朱落寞的模样,忙改口,“别胡思乱想了,西王母的话是一般人能听的嘛?”
唉,好像说得也不对。
“哎,不用安慰我了。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办吧。”
脑袋一歪,丹朱倒在纪狣的后背,给后脑勺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是啊,明天我还得去医院呢。”七叔说那个孩子过了今晚,应该能安然无恙。
“小狗,颙怎么会和西王母在一起?”
“他不做快递了,给西王母当助理去了,鬼知道一个画家还要助理?”
“孟姑娘对他还真不错。”
“谁说不是,当初把颙给劝回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后来给介绍工作?纪狣也不是太明白孟大姐的想法。
“你说,如果颙跳了来世池,会怎么样?”
就像颙,被公司分配到这片当了送件员,意外遇见阔别已久的老友,和苦苦寻找三十多年的玉清。
玉清对他来说,不是妖界的旅游胜地,而是埋藏在心里的圣地,神往之地。
嘿嘿傻乐,“早就决定的事,您别劝了。”颙是孟宫羽迄今为止碰到,坚决果断去往“来世”,第一只妖。
***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纪狣睡眼迷蒙摸上门把手,好好的午睡时间被打扰,令他生气。
“谁啊?”大声询问,暗暗嘀咕多数又是孟宫羽没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去。
“快递!”
纪狣以为自己幻听。
“开什么玩笑,小心小爷揍得你满地爬。”
这儿从没有快递能找到。
门口的人扯着喉咙:“西街123号,左邻棋牌室,右边奶茶铺,没错呀。”
的确没错,而且能这样写的只一人。
隔着门,纪狣问:“寄件人是谁?收件人是谁?”
“寄件人西王母娘娘,收件人孟宫羽小姐。”
果然如此。纪狣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开门,一件重要的事差点被它忘在脑后:“这大姐又托西王母给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到晚喊穷,还好意思乱花钱。”上回是他去西王母那取的,上上回是可怜的小柳迫于淫/威去拿的,今天倒好,直接快递了。自顾自地,一边抱怨一边就要接过纸盒。
等了一会,纪狣仍两手空空,不耐烦地瞪了过去:“喂,到底给不给?”发什么呆啊,不给拉倒,它本来就不是给那女人收快递的。
“狼……灰狼。”
嗯?这个人说的什么,狼?!莫名地上下打量着快递小哥,“啊!”猛地扭头看向反光的琉璃门,后知后觉地纪狣想起收快递时一件重要的事。
孟宫羽千叮咛万嘱咐,别收,她自己来。
是撒腿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犹豫一秒它砰地关上了门,吓死胆小人类会被王责罚的后果,承担不起。
怎么办?怎么办?纪狣急地抓耳挠腮,灵光一闪,对!“孟宫羽!”她寻来的事,就该她负责。至于门外那个快递小哥能否相信,天气太热也好眼花也罢,都让她去编。
睡糊涂的纪狣忘记了变回人类的模样,也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普通人类寻不到这里啊。
“阿狣!”
咦?谁在叫它?
“阿狣!你是阿狣!阿狣,我啊!是我啊!”叫喊声来自门外,伴随而至是咚咚咚的捶门,“我是颙啊!”而门外,只有一个快递小哥。
颙?好熟悉的名字。纪狣歪着脑袋,苦苦思索,自己在哪听过这个,颙?